近代侨汇经济影响下广东侨乡聚落的阶段建设★

2014-11-09 12:14郭焕宇
山西建筑 2014年20期
关键词:侨乡广府潮汕

郭焕宇

(华南农业大学水利与土木工程学院,广东广州 510642)

近代时期欧美国家经济快速发展,影响范围持续扩张,世界性的移民活动日益活跃,广东成为中国移民输出最多的省份之一,形成广府、潮汕、客家三大汉族民系侨乡文化区。在海外华侨巨额侨汇资金的支持下,侨乡聚落建设在近代获得发展。区域性的经济文化条件差异,造成侨乡建设呈现较为多样的局面,同时,由于国际国内环境变化,侨汇经济随之起伏波动,受其影响,广东侨乡聚落的近代建设表现为阶段式发展,大致经历了初兴发展期、全盛繁荣期、低潮衰落期三个阶段。19世纪中叶至19世纪末,系初兴发展期,20世纪初至抗日战争爆发前的近40年间,是侨乡建设的全盛繁荣期,20年代至30年代,达到近代侨乡建设的顶峰,形成了建设高潮。此后,由于日本入侵,侨乡建设陷入低潮衰落期,抗日战争胜利后,侨乡建设虽经历了短暂复兴,但整体的建设规模未恢复到战前水平,而且再次转向衰落。

1 侨乡建设的初兴发展期

广府、潮汕、客家民系侨乡聚落建设差异化发展。

见于史料记载的广东海外移民最早始于晚唐或宋初,主要集中于东南亚的港口城市,但囿于交通条件和历代王朝禁令,海外华侨同祖籍地的联系很少。明末海禁政策放开,海上贸易发展起来,乾隆十二年(1747年),清政府特准商人领照赴暹罗(泰国)采购大米和木材[1],也在一定程度上带动了广东沿海居民的对外经济文化交流。近代美洲和东南亚国家开发建设,广东输出大量劳动力移民海外。19世纪中叶开始,广东侨汇逐渐成为支持侨乡建设发展的重要资金来源。

整体而言,早期海外华侨艰难谋生,经济基础初步奠定,仍处于积累和发展阶段,所以侨汇经济影响下侨乡民居建筑的建设规模相对有限。从广府、潮汕、客家三大民系侨乡地区的具体情况来看:

1)侨汇经济影响下潮汕、客家侨乡聚落的建设初见规模。

以东南亚移民为主的潮汕、客家籍华侨,具有较好的社会基础和经济基础。依赖侨汇开展的侨乡建设,大约在19世纪中叶初见规模。

潮汕人有着因海而生、因海而迁的海洋文化传统。自明、清直到近代,潮汕人逐渐形成了下南洋避祸、谋生的移民传统。清晚期,经历了康乾盛世之后的潮汕地区,人多地少的生存压力日趋紧迫,促使潮州与南洋暹罗、缅甸及海南等地的粮食贸易兴起,同时大量人口外迁谋生,并在东南亚建立了华侨社团组织。初赴南洋者在当地华侨帮助下,可快速立足。

汕头澄海的樟林港自18世纪后半期到19世纪前半期近百年时间,始终是粤东对外贸易的中心。在距离樟林港约9 km的前美村,陈氏家族自19世纪40年代开始出洋谋生,经营运输业和进出口贸易,1860年汕头开埠后,在汕头和南洋各地设立多处分号,经营规模持续扩张,从清同治十年(1871)开始,陈宣衣及其子孙开始在前美村修建新的宅第[2]。

梅州地处粤东北韩江上游的梅江流域,近代客家人出洋一般顺江南下,经由汕头港出海。在梅县著名的侨乡村,明确记载的1900年前建造的侨房有1栋,为十五世潘祥初于1890年~1897年间建的“南华堂”[3]。梅县茶山村,可查最早的一栋侨房是黄冉华于1889年左右修建的振华楼,其余则多是1900年~1920年间修建。

2)侨汇经济影响下广府侨乡聚落的建设起步虽晚但发展迅速。

广府侨乡特别是江门地区的建设主要依赖美洲侨汇。美洲的开发始于1840年以后,大量契约华工赴往美国、加拿大是1860年以后的事情。因此广府侨乡乡村建设,初兴发展阶段大致是在19世纪末的二三十年间。华人初到美洲,地位低下且经济基础薄弱,美洲侨汇数额总体不及东南亚。在这一阶段,主要是华侨家庭民居的独立兴建。

侨资兴建的民居建筑仍以传统形制为主,西化特征尚不明显。部分村落引进了钢筋水泥修筑高耸坚固的碉楼,反映出侨乡经济好转引发治安问题。由于是少量独栋兴建,为避免对原村落其他“三间两廊”传统民居的遮挡,新建楼式民居多位于村落外围。

以江门台山为例,清光绪二十一年至二十二年(公元1895年~1896年),新宁知县李平书著的《宁阳存牍》记载:“宁邑地本瘠苦,风俗素崇俭朴。自同治初以来,出洋之人多,获赀回华,营造屋宇,焕然一新。服御饮食,专尚华美。婚嫁之事,尤斗靡夸奢。风气大变,物价顿昂。盗贼之炽,亦由于此”,可见,19世纪末台山侨眷依靠侨汇资金营造新居的现象已较为普遍[4]。

2 全盛繁荣期

广府、潮汕、客家民系侨乡聚落建设全面展开。

20世纪初,在抗日战争爆发以前,广东侨汇增长迅速,是历年侨汇数额最多的一个时期。根据林家劲等人的统计数据进行计算可知,1919年~1938年广东省的侨汇收入达到1 771.75百万美元,年均约88.59 百万美元[5]。

侨汇数额增加,侨乡建设进入繁荣期,是国内外经济、政治和社会环境条件综合作用的结果。1)国际环境促成华侨经济的发展。经历了2代~3代华侨的努力,华侨海外生存境遇普遍改善,并且积累了一定资金。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华侨开始回国寻找投资增值机会。2)经济危机促使华侨资金回流国内。1929年爆发世界性的资本主义经济危机,部分海外华侨发展受阻,纷纷回国投资。3)国内政策鼓励华侨参与国内建设。除了在特定时段和地区施行有限的开放政策以外,清政府惯以坚持闭关锁国,实行严苛的海禁政策,直到光绪十九年(1893年),才在法律上正式承认华侨的合法权利和地位,并且开始鼓励华侨回乡投资。1929年~1936年,陈济棠主政广东期间,采取一系列的措施发展经济,制定了鼓励和保障华侨投资的政策。4)市政改革推动侨乡建设。1920年代国民政府实行市政改革,广州、汕头、江门、梅州等地制定政策法规指导城乡建设,为侨乡乡村聚落的建设和城镇房地产业的兴起提供了有利条件。5)房屋建设符合华侨衣锦还乡的心理需求和经济牟利的投资需求。建设房屋成为当时较为稳定的投资选择。

1)广府侨乡:华侨参与侨乡地区乡村建设的广度大为拓展,建设大量华侨新村。

在宗族制度基础上发展而来的股份制建设模式,通过组织同姓华侨及侨眷集股建设新村。如台山端芬镇的琼林里、东宁里,开平蚬岗镇马降龙村庆林里等村落。广州东山片区的开发,则发展了更具变革意义的股份制房地产开发形式,参与投股者无宗族身份限制,经过近30年的建设,形成具有现代居住特征的东山住宅区。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侨乡建设达于顶峰。在开平赤坎镇灵源村耀华坊、开平塘口镇的赓华村(见图1)、台山端芬镇塘头村委的汶秧村等聚落民居建设中,大量运用西方建筑符号,这是海外华侨自主吸收运用的结果,同时也是政府所推动的城镇改造实践示范作用的体现。

2)潮汕侨乡:大型民居组团形成“新乡”聚落。

潮汕“新乡”与广府“华侨新村”类似,主要是由华侨出资集中新建民居而形成的聚居区。从聚落整体来看,部分富裕华侨投入巨资修建的大型从厝式民居建筑,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聚落规模、形态及其结构。

1916年~1935年间,旅泰国华侨郑智勇在潮安县凤塘镇兴建淇园新乡,建成荣禄第、大夫第(海筹公祠)、志勇高等学校等。前美村陈慈黉及其儿子,于1910年~1920年,修建郎中第,1922年~1930年,修建寿康里,于1930年~1939年,修建善居室。这些建筑规模庞大,占地面积在4 000 m2以上。另有其他民居建筑如古祖家祠、三庐别墅、通奉第、大夫第等多处中小型的三壁连、四点金、下山虎建筑,共同组成前美村“新乡”聚落。

就侨乡聚落新建民居的形制来看,部分建筑局部形制发生演变,建为洋楼形式。如揭阳泥沟村张声趾修建的民居建筑群,由两个四点金、四个下山虎组成,建筑群后部的后包为二层洋楼的形式。揭阳市乔林乡乔东村的仁美里,为三落二从厝加后包的布局,后包部分为三层的洋楼,俗称为兰香大厦(见图2)。建筑形态中引入外来语言,富有侨乡特色。

图1 赓华村入口

图2 兰香大厦

建筑组群的建设,形成庞大的民居建筑规模;而高大洋楼的出现,则在形态上成为聚落的制高点,具有标志性特征。

3)客家侨乡:新建围屋集中建设促使聚落规模扩张。

由于近代围屋建设数量多,规模大,客家侨乡聚落建设规模在20世纪初成倍扩张。具体表现为:

a.聚落建筑密度增大。

客家传统民居主要形式为围屋,规模较大,具体形制有堂横屋、杠屋等。在“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客家地区,聚落用地有限,近代华侨投资修建围屋,使得村落建筑密度大为增加。

梅县水车镇茶山村云汉楼、资政第、翼诒楼、访云楼、大夫第、同德楼、庆余楼、绍德学校、儒林第等均修建于1900年~1920年间,新建围屋与旧围屋相比邻,密集分布(见图3)。梅县南口镇侨乡村下辖寺前排村、塘肚村、高田村三个自然村。在1900年~1910年建有5处围屋,分别是德馨堂、毅成公家塾、南华又庐、上新屋以及松园居室。在1911年~1937年间兴建民居约23处,其中寺前排村有9处,高田村有8处,塘肚村有6处,大都为华侨出资建造[6]。

图3 茶山村鸟瞰图

b.由山地进入平川,占用农田进行建设。首先是因为山地房屋建设已趋于饱和,没有足够宽阔的用地用于修建围屋,同时,由于华侨家庭生计来源在海外,脱离了对本土农业的依赖。侨乡村平川用地较为宽裕,近代时期村落的建筑规模和用地范围明显扩大,南华又庐、焕云楼等均建于平川地带,而非村中先辈将围屋筑造于较高海拔的丘陵山地。与之类似,梅县西阳镇仙花村的联芳楼也同样建筑于平川地带。

3 低潮衰落期

沿海的广府、潮汕侨乡建设停滞而内陆的客家侨乡保持少量建设。抗日战争爆发后,侨乡建设陷入低潮。“七七事变”后,广东沿海地区被日军封锁、攻占,汕头、潮州、江门、广州等地先后于1938年~1939年间沦陷。广州作为广东省会和沿海重要港口,战略地位突出,因此日军加强对广州的控制,并进行了大规模的掠夺和破坏,同处沿海的江门、潮汕地区也深受破坏,但影响小于广州。一度兴盛的侨乡城乡聚落废墟化,城乡建设水平严重停滞、倒退。内陆的客家地区相对安定,因而广东省府在战时迁移至曲江(韶关)。与此同时,世界范围的太平洋战争爆发,美洲和东南亚侨汇的海上汇兑途径被阻断,少量侨汇经由陆路进入西南省市,经重庆、桂林等地,辗转汇至广东省内。国家动荡之际,侨汇的数额、用途及流向均发生较大变化。1)投资性侨汇大幅下降。每年平均投资额只有150万元,不及此前年均投资额的1/10[7];沿海主要地市的房地产投资全面萎缩,不仅再无新的房地产投资启动,而且已经开始运营的项目也告停止。方兴未艾的广州东山住宅区建设,刚刚实现了由民间开发的“聚落”建设,到政府主导的“模范住宅区”之转变,便嘎然而止。2)大量捐赠侨汇用于支援抗日战争。3)侨汇流向地区有所转移。经陆路进入广东的侨汇相当一部分流向了曲江、梅县等广东内地区域。

1)广府和潮汕侨乡地区受战争影响巨大,聚落建设骤然停顿。如开平赓华村,主体建筑及立园建于1926年~1936年间,晃庐即建于1936年,但由于战乱、经济等多重原因,赓华村原规划的建筑并未全部建成,仅建成6栋庐居,1栋碉楼。澄海前美村的善居室始建于1930年,一直建造至1939年,因日军入侵潮汕,所有建设匆忙停工,以致于一些装饰装修的内容未曾完成,梁架装饰木雕大都未完成最后的油漆、金漆工序而呈现原木本色。

2)客家侨乡地区战争影响较小,乡村聚落仍有少量民居建设。

在广东各地建设性投资急剧萎缩,乡村民居及聚落建设陷于停顿的整体态势下,客家地区深处内陆山区,仍然保持了一定的建设量。在梅县侨乡村,至少有7处民居建于1937年以后。包括1938年修建的麟毓围、宝树流芳,1939年修建的锦和庐,1940年修建的伟新庐、彬华庐、益锡庐、发英庐等[8]。

3)战后侨汇经济及侨乡聚落建设短暂复兴,但很快转趋萎缩。

抗日战争结束后,中国与海外经济联系恢复,八年中断的侨汇再次活跃,侨汇资金较抗战期间有所增加,呈现回升趋势。比较而言,五邑地区侨汇恢复迅速且数额巨大,而南洋地区侨汇数额较战前大幅减少。这是由于二战未曾波及美洲国家本土,而东南亚国家则普遍遭受战争破坏,华侨财产损失巨大。估计东南亚华侨在太平洋战争期间,财产损失达428 808万美元[9]。在有限的侨汇支持下,侨乡建设经历了非常短暂的复兴,但整体的建设规模未回复到战前水平,之后由于恶性通货膨胀及内战等因素的影响,华侨汇款很快转趋萎缩。

综上所述,近代华侨的巨额侨汇对于广东侨乡经济发展与建设作出重要贡献。侨乡聚落建设,在近代中国风云变幻的社会现实条件下,仍然取得阶段性的建设成果,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

[1]蔡海松.潮汕乡土建筑[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

[2]何 舸.台山近代城乡建设发展研究(1854~1941)[D].广州:华南理工大学,2009.

[3]林家劲,罗汝材.近代广东侨汇研究[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99.

[4]林金枝.解放前华侨在广东投资的状况及其作用[J].学术研究,1981(5):45-51.

[5]林金枝,庄为玑.近代华侨投资国内企业史资料选辑[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9.

[6]罗 扬.中国名村 广东前美村[M].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2.

[7]陆 琦.广东民居[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8.

[8]陈志华,李秋香.梅县三村[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7.

[9]罗 杨.中国名村 广东茶山村[M].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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