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研究能力的发挥与协调周勋初晚饭后总要看一会电视新闻,有时也看体育节目,觉得两种情况差异很大。那些短跑运动员,如百米选手,爆发力特别强,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得胜利;那些长跑运动员,如马拉松赛中的选手,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具有过人的耐力与超凡的毅力,然而二者兼能的情况似乎比较少见。学术界中人物也有这种情况,但如协调得好,则可兼容,两方面都可取得成功。
民国时期的学坛,这种现象比较明显,而在一些体现新学风的人物身上,更有很多可资借鉴之处。
北洋军阀之间争战不歇,学术领域中却出现了较为宽松的环境,其时一大批国外留学的精英回国任职,引入了新思想和新方法,这一批人原来的国学底子较好,新旧融合,开疆拓土,揭开了历史上新的一幕,馀波嫋嫋,一直延续到抗日战争前后。
胡适引进了实验主义,一切诉之理性,主张有一分材料说一分话,对古来三皇五帝之说提出挑战,在这股新思潮的推动下,顾颉刚发起的疑古运动,其声势之大,影响之巨,突过前人。
顾颉刚于1923年发表《与钱玄同先生论古史书》,提出“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说,直有振聋发聩之势。其后他又主编或委托他人编有《古史辨》凡七集,对古史的原有体系加以破坏,似有摧枯拉朽之势。这些地方,可以说具有十足的爆发力。
《古史辨》派提出种种挑战性的言论之后,也有刘掞藜等人提出诘难,然似不能显示出什么力度,顾颉刚把反对意见也一一编进了《古史辨》中,这些地方均可看出顾氏的雍容大度,体现出了学者探讨真理的精神。比之后来一些人热衷于凭仗权势压制反对意见的作风,直有天壤之别。
经过历史的一大曲折,大家慢慢认识到,在批评《古史辨》派的人中,张荫麟的《评近人顾颉刚对于中国古史之讨论》一文具有很高水平。他在《一、根本方法之误谬》中指出:“凡欲证明某时代无某某历史观念,贵能指出其时代中有与此历史观念相反之证据。若因某书或今存某时代之书无某史事之称述,遂断定某时代无此观念,此种方法谓之‘默证(Argument from silence,意谓静默之论据)。默证之应用及其适用之限度,西方史家早有定论,吾观顾氏之论证法几尽用默证,而什九皆违反其适用之限度。”其后他又分从《二、夏禹史迹》、《三、尧舜史迹》等方面进行“辨正”,力破顾氏之说。
顾颉刚受胡适的影响,也讲求方法,张荫麟由此进行批判,可谓抓住了要点,不过这一问题的彻底解决,有待日后考古学的发展。随着近几十年来田野考古新成果的大量出现,胡适提出周宣王以前的历史尽不可信的理论早被打破,顾颉刚兴起的疑古思潮也已消退,人们要求走出疑古时代。学界普遍认为王国维的二重证据法之说,更具说服力。
张氏殁时年仅三十七岁,未能尽展其才,他的著述中评论文章占了绝大部分,其中对梁启超、冯友兰、郭沫若等人的批评,均能片言中的,足以见其目光的敏锐,但总嫌不成体系。他想尽力完成的一部大著《中国史纲》,仅完成上古篇,由于时代剧变,也已很少有人提及。人未尽才,不能不使人产生“人固不可以无年”之叹。
上面所举的例子似可说明,大凡学人之成功,创新能力最好的时期,往往在其年轻阶段。其时精力旺盛,思想活跃,假如外界约束较少,也就会喷薄而出。年纪大了,精力日衰,人事活动又会急遽增加,这时一些学力好的人往往转而从事长线工作,像顾颉刚,逐渐转向《尚书》研究,于此也取得了很多成绩。
我们也可看到,历史上出现过一些学者,每以一种著作名世,如所谓“九通”之学中的《通典》、《通志》、《文献通考》三书,杜佑、郑樵、马端临等人花了几十年功夫,慢慢磨炼而成。这些百科全书式的著作,编辑者不但要掌握各门学科的丰富内容,还要构拟出一种体系,慢慢梳理,汇成各种系统。长期钻研,锲而不舍,毕生精力尽瘁于是,近乎那些马拉松式的选手。时移势改,当今社会纷纭扰攘,各门学科的内容越来越丰富,以个人之力还想完成这一类型的著作,怕是很难的了。
当务之计,司马光编写《资治通鉴》的经验似可借鉴。他邀请了当时最具实力的史学家刘攽、刘恕、范祖禹三人,移居洛阳,远离政治漩涡,花了十九年的工夫,从纂辑资料做起,完成了这部大书。当时他也具备了很多有利条件,朝廷崇尚文治,反对他的人不对此进行干扰或迫害,生活稳定,一心向学,才能取得成功。
司马光的治学精神又是这么感人。从珍藏于故宫博物院中的几页《资治通鉴》手稿来看,字体方方正正,一笔不苟,体现出了一种极为严肃的态度。修改的过程不算,一个人就是用正楷把《资治通鉴》抄上一遍,需要多么大的毅力,难怪司马光在呈报朝廷时说“臣之精力尽瘁于是”了。这样的著作自能垂之不朽。
吾等治学,自当以史为鉴。当今政治空气宽松得多,歪路不必重走,自可从容思考,结合自己的具体情况找一条适当的路走。
对我而言,不论从成长的环境来看,还是从个人的秉赋来看,都有许多先天不足的地方。虽然自己主观上还算努力,然而总是不由自主,只能随波逐浪,顺乎自然,难以做到后天协调。然而回顾前尘,则又可以说是仍与学术界中人物常见的发展过程有其相合之处。
我在学生阶段长期生病,精力不敷,只是思想还是比较活跃。尽管我在八十多岁时还能写一些长篇论文,也有人称赞我脑子仍然好使,然而心知肚明,人过六十精力日衰,本来就显得迟钝,此时更是悟性大减。三十上下完成《九歌新考》一书,气势或许还有一些,也曾获得过一些赞誉,然而未能闯出一片天地,只能算是试水的新手。数十年来,历经艰险,不甘自暴自弃,孜孜兀兀,至今仍在握管。只是拖三拉四,钝刀子割肉,半天也难滴出一点血来。
私心自幸,走的道路还算规范,后半辈子做事越来越顺手。年轻时从事先秦两汉学术的研究,也就为后来的发展打下了一些基础。老辈学者认为,中国学术起于先秦,治学之人应当在先秦学术上打下一些基础,即使专攻小说、戏曲,也应如此。我与章培恒讨论过这方面的问题,他就推崇孙楷第的成就,认为可称此中翘楚。而孙楷第之所以能在这领域内取得成就,也就因为他在先秦两汉的学术上也下过一番功夫。我总觉得,我曾有过一番研究楚辞与先秦诸子的经历,对我影响很大。有人替我抱怨,以为我在楚辞方面的成就还没有得到应有的评估,我则对此很释然。先秦学术,特别是神话、传说等方面的问题,不易得到实证,因此常是众说纷纭,难以取得共识。楚辞学界在理论领域中少见突破性的进展,与此有关。我在《九歌新考》中提出的一些新见,作为各家中的一说,仅供参考即可。
处在政治决定一切的年代,条件差的人本无可能选择什么发展道路,一切都得服从组织安排。我在“大跃进”后转入中国文学批评史的领域,其后产生了一本《中国文学批评小史》,还产生了《王充与两汉文风》、《〈文赋〉写作年代新探》、《梁代文论三派述要》等论文,有了新的任务之后就得立即转向。见缝插针,总算还留下了一些成果。现在看来,当时的准备工作做得仍嫌不够,然而毕竟年轻,精力还是充沛一些,能够进行一些较深入的思考。前此已经接受过一些思维方面的训练,分析与归纳的能力尚能支配,从而取得了一些在批评史方面立足的资本。
“文化大革命”中奉命注释法家著作,重新回到先秦学术上来,注意力集中到思想史方面。先秦诸子本难以现代学术归类,于是我把哲学、历史等方面的典籍又重新复习了一遍,在训诂、校勘、版本等实学上又提高了一步。
在那一家独尊的年代,郭沫若凭借其特殊身份,还能乘机抛出一本《李白与杜甫》,大家也就可以托他的福,读读唐代诗人的书了,于是我就转入高适、李白、杜甫等人的研究,又写下了《叙〈全唐诗〉成书经过》等论文,这也为后来的发展准备了一些条件。
改革开放之后,全国高校之间出现竞争态势,我校中文系力量太弱,各方面都不占优势,然自程千帆先生回母校工作建立博士点后,力量逐渐壮大。卞孝萱先生随后加入,吾等也就确定以唐代文学为重点,展示我们的优势。自上一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起,千帆先生出任唐代文学学会会长,学会同仁从工作考虑,让我担任学会副秘书长,那我就必须全力投入到这一领域中去。古委会成立,我出任古籍所所长,自当在此机构内多所活动。处在其他兄弟单位竞上大项目的形势下,至少也得有一个中型项目可以撑撑场面,于是我就提出了《唐人轶事汇编》这一能够体现本所特色的项目。
上一世纪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国家财政困难,文科教师既无科研经费,本身收入又低,出门开一次会都捉襟见肘。幸亏古委会每年能有一两万块钱的经费下来,才能支撑起这个摊子。于公于私,我都得在这个大集体中起些作用。因此,自古委会成立始,我在每一项重大活动中都曾努力贡献力量。
古委会下来的钱,不能用于提高工作人员的生活水平,于是大家转向创收,想尽办法多发一些奖金。有的学校忙着办班,有的学校忙着编通俗读物,我作为一家之长,也得忙着张罗,于是接下了《册府元龟》校订本等任务,以为这样做,可以做到业务提高和改善生活两不误。事后看来,效果还是不错。这书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参与整理的人在业务上都有提高,收入尚称丰厚,对我中文系古典文学专业的声誉也有所提高。
老师的主要任务是培养学生,我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备课和教学上。那些一心只想通过科研提高个人声誉的人,也不能算是合格的教师。这样的人,尽管学生时而也会讲上几句好听的话,目的可能也只是搭个顺风车,利用“名师出高徒”的传统观念为自己加分,内心深处可未必尊师。这样的师生关系,出于功利目的,一有波折,也就会分道扬镳。
集体项目的负责人要有高度的责任感。一些超大型的著作,往往需要一批人去做基础工作。他们穷年累月,从事一些简单劳动,难于提高层次,结果总有一批人得不到正常发展。处在目前竞争激烈的情况下,有人若是赶不上步伐,往往惨遭淘汰。因此那些负责全局的人,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光环如何扩大,应该多为属下着想,不但要帮他们在经济上脱困,首要任务还是要帮他们求得正常发展,稳扎稳打,在学术界占个有利位置。这样的大项目做来才有意义。既完成了任务,又培养了人材,这种项目才可算是取得成功。
时代不同了,学人所处的环境已有很大变化,像我这样的一名小知识分子,出身不好,身体又差,思想跟不上形势,时时处在肃杀的气氛之内,仅因还有那么一点使用价值,才能做做文墨工作。这样的角色,自然不能担当大任,凭自己的兴趣去求得发展,平时只能兢兢业业,不出岔子,自求多福。改革开放之后,多少能够独立自主了,但纷纭扰攘,也难以潜心向学。我想,目下已经不可能再出杜佑、郑樵、马端临等一辈子搞一本大书的可能,也不能再有司马光主持《资治通鉴》那样的条件,我的情况更是如此。那些条件比我好的人,似乎也难以突破当前条件的限制。有些学界中人,口气大,声势壮,搞的项目规模宏大,足以超迈前古,但能否编出像《通典》与《资治通鉴》那样传世之作,还是一个未知数。
不过话得说回来。处在当前情况下,作为一个单位的负责人,完全不去考虑项目,争取科研经费,看来也有困难。既然进也难,退又不能,那就得找一条可行之路,选一些确实有意义的项目来做。这种项目,不一定都要在通史、通论、集成、汇编等方面去考虑,思路可以放开一些。
我对从事《册府元龟》校订和《唐人轶事汇编》、《宋人轶事汇编》等项目的编纂抱有信心,确信这些工作都是有意义的,都是学术上的基本建设,本身也有学术价值。如果限于时间,限于条件,工作一时不能达到理想高度,还可再接再厉,再次加工。像《册府元龟》这种项目,篇幅大,参加的人多,有的卷内问题尚有,我们还要再磨上几年,访求其他资料,不断加工,重行修订,力求完善。只要你的项目有价值,整理出来的书可以流传,那就可以不断重印,把自己发现与他人发现的问题一一改正过来。象《唐语林校证》,印了三四次以后问题也就大大减少,这可是超过前人的优胜之处。古人用木板刻书,重刻一次不易,那些编书的人大都为官作宦,一回官场,也就难以继续。因此,我等自可利用目下有利条件,或编写,或整理,心无旁鹜,留下几本有用的书来。
在此我还可以介绍一下《全唐五代诗》这一项目的产生与我出任第一主编的前后经过。
回顾历史,纵览全局,可以发现,每一种有价值的著作的产生,都与其特定的时代背景有关。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不可能产生于唐代或元代,吾等从事《全唐五代诗》的编纂,只能在中国步入改革开放之后。
自上一世纪八十年代起,唐代文学研究取得了巨大成就。为了纠正前此学风空疏之弊,学界转而重视文献方面的建设。时至九十年代,唐诗学界的朋友发起了编纂一种《全唐五代诗》的计划,并推举我担任第一主编。所以如此,当与其时在我身上集中了许多有利条件有关。如上所言,我一直在唐诗学界与古委会中活动,与各方面的朋友多所交往,与境外汉学界的朋友也多有联系,可以汇集各方面的力量与资源。我本人也做过一些唐诗方面的研究,对《全唐诗》也有一定的认识与钻研。或许大家认为我是办事比较公道,认真负责,乐于与大家共享成果,能将这项事业完成的吧。而且我还具有另一方面的优势,工作中如果发生了困难,那我校文学院古代文学专业与古籍所内的人员都会全力投入,这些都是能够保证工作完成的强大后盾。
我在主持编写《唐人轶事汇编》与编纂《唐语林校证》时,都附有详细的人名索引;主持校订《册府元龟》时,后面也附人名索引,这些都对编写《全唐五代诗》中的诗人小传有帮助。我还做过唐人笔记小说方面的研究,熟悉诗人种种轶闻,这些都可在编纂《全唐五代诗》的工作中发挥作用。
不论从我个人的条件看,还是从外部条件看,如果结合二者而作综合考察,我自应列为出任第一主编的首选人物。
上一世纪八十年代,唐代文学研究独领风骚,只是“文革”之后国家元气已伤,很难在古代文史的某一领域大笔投资,幸好在中央的支持下,财政部直接下拨一笔款子,支持古籍整理。古委会的全称是“全国高等院校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委员会”,直属教育部领导,前几任秘书长,均由高教一司分管科研的章学新、陈志尚、夏自强等同志担任。当时学界一片荒芜,工作只能逐步铺开,教育部先在下属十八所高校内设点,分从教学与科研两方面着手培养人材。《全唐五代诗》的两个工作点,苏州大学和河南大学都无直属古委会的古籍所,不能申请大型项目。二校唐诗研究室开展工作,无法解决经费问题,于是唐诗学界内的朋友推举我出来任职,提出申请,也是势所必然。这样,《全唐五代诗》的情况就很特殊,与《全宋诗》、《全明诗》等不同,工作单位并不设在南京大学古籍所内。之前我也参加过两校的一些会议,河南大学一直想在李嘉言提出的方案上开展工作,苏州大学方面则计划利用当时条件,新编一部总集。我对二校工作都曾提出过建议,但从不想介入具体事务。身为南京大学古代文学的学科带头人,教学、科研、社会活动、对外交流本已不堪重负,无法再外加什么重大任务,只是朋友们让我设法筹款,于情于理,不应推托。毕竟我在古委会内工作了十年左右,主任周林对我已有了解,评审组内成员对我的情况也深有所知,都表示积极支持,工作才能上马。此等大事,首先要得到古委会周林主任的首肯,其时他本不想再增加“全”字号的大项目,打算在原有项目有了经验之后再行发展,但他认为我办事可靠,唐诗又是中国文化的核心部分,项目具有重大意义,也就改变了原先的想法,支持我出任第一主编,作为古籍整理工作中另一种方式的试点工程。
但他们仍照原先的规章制度办事,认准我的南京大学古籍所所长身份,一切公文都先发给我。参加《全唐五代诗》的一些单位和人员,用了多少钱,都有完整记录,可以迅速查出各处经费的下达情况。这笔经费,决定《全唐五代诗》能否启动,能否开展。
《全唐五代诗》于1992年正式立项,申请表内明言,我负责统筹全局,并协调各方面的工作。工作开始,大家想得比较简单,以为彼此认识已有多年,事情好办,然而后来的情况并非如此。现在的人,在社会上立足,面临错综复杂的各种关系,比之前时,要艰难得多。参加有影响的重大项目,与人交往时所展示的身份,会牵涉到各种利益。个人在项目中活动,在任职的校内也会有其作用,显示学术地位。因此,参加集体项目的人,自然会关注自己的身份与利益。有的人强调自己的贡献大,但对他人的贡献估计不足,甚或漠视;有些人强调自己学校的贡献大,但对别的学校的贡献估计不足,甚或敌视;有些人声称要为学校争取荣誉,实际上只是想提高个人在学校中的地位。各人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情况越来越复杂,工作之初想不到后来的结果,项目初现成效时各种矛盾也就渐次暴露。尽管工作仍在蜿蜒曲折地前进,到了后期,也就出现了举步维艰之势。
我一直秉承古委会的宗旨办事。周林主任嘱咐我团结各路人马,我就促进苏州大学与河南大学联合。承担项目的各界人员发生问题时,我得一一协调解决。截至世纪之交,打个长途电话都有困难,至今我的柜子里还保留着来来往往的几十封信件。
我接手这项工程的有利条件也很多。古委会的坚决支持,主编会议中的主要成员——傅璇琮、郁贤皓等几位老同志齐心协力,始终以事业为重,珍惜彼此数十年的情谊,终于携手冲出各种困境。绝大多数的作者都与我们持同一立场,立即签署了授权出版合同,冷对那些非法扣押其成果的昔日“朋友”。
苏州大学唐诗研究室与河南大学唐诗研究室分别完成了各自承担的任务,古委会建议,初盛唐部分的收尾工作,中晚唐部分的完成,改由南京大学古籍所内人员来承担。我校文学院古代文学与古典文献专业的人员随即接下了这一任务,尽管他们教学与科研上负担都很重,但还是不计私利,不计报酬,以国家事业为重,全力投入了这项新的工作。
这时我又经历了一次思想转变。上一世纪八十年代,我不想搞大项目,考虑的是留校的那些博士生和硕士生要有一个提高和巩固阶段,让他们把学到的东西消化一下,将论文好好加工,达到公开出版的水平,然后顺利进入学界。如今情况已有不同,古代文学和古典文献方面的年轻教师都已有一两本书在手,他们尝到了甜头,正在向专家的道路上飞奔。我总觉得,为学不必太急于求成,应该趁年轻,多积累些知识,开阔眼界,树立远大目标。常言说,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取法乎中,得乎其下;取法乎下,则无所得。一个人如果取得了一些成绩就沾沾自喜,则常是以小专家的身份结局,我之动员他们投入这一项目,即着眼于此。一个从事古代文学研究的人,不懂得版本、目录、校勘等问题,古籍所内人员,不清楚唐诗方面的基础知识,不能品味把玩,领略唐诗的妙处,都不能算是合格人材,将来也难有大的发展。而且通过集体项目的锻炼,可以增加任职单位内的凝聚力,培育团队精神。大家都可由此发现他人的长处,不致只看到自己的点滴成就而沾沾自喜。
我一直认为,为人处世,应先公后私,先集体后个人。在集体利益得到保证之后再来考虑个人利益。先要做好人,然后考虑做好学问,否则即使你能取得一些成绩,在社会上博得一些声誉,但不能得到大家内心的尊重,甚或引来一些负面的评论,那外面那些虚假的荣光又有什么意味?
中国人所说的家国情怀,就是要求摆正个人与集体的关系。单位就是我们的“家”,只有单位搞好了,才能求得个人的正常发展。如果过分强调个人利益,弃“家”不顾,甚至只想到用“家”来博取个人利益,那“家”里的人必然会对你侧目而视。与此相同,如果过分强调本“家”的利益,侵害到了别“家”的利益,那也难以获取“大家”的认可。即使一时靠这取得了一些好处,他人迟早也会觉察到此中问题而腹非,甚至谴责。
岁月匆匆,我已步入耄耋之年,岁月无多,但承担的任务都得一一有所交待,这样既无负于他人,也不负当年委我以重任的人。
人的一生,因缘凑合,往往有很多事先无法估计的情况出现。如果某些事情落到了你头上,那就应当承担起责任,尽力把任务完成,这样才能对得起大家,也对得起自己。我知道,《全唐五代诗》中凝聚着多少专家学者的心血,现在既然承担了这份责任,就得对历史有个交待。处在目前情况下,要把大家团结起来凝聚成一股力量,很不容易,但我一定不负众望,黾勉从事,与编写人员中的绝大多数专家打成一片,与陕西人民出版社通力合作,继初盛唐卷之后,把中晚唐部分出齐出好,留下一种比较完善的总集,贡献于学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