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昕
张国亮,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中央音乐学院文学硕士,欧共体主办的爱沙尼亚国际青年音乐家比赛第一名、中日韩国际二胡比赛九大音乐学院组金奖、首届北京华夏民族器乐大赛金奖。出访日本、韩国、新加坡、越南、丹麦、瑞典、芬兰、立陶宛、爱沙尼亚、美国等十几个国家,曾任教于丹麦皇家音乐学院及音乐孔子学院,在欧洲期间举办音乐会及演出演讲近百场,被多家欧洲电视台及报纸等媒体采访报道。2011年受越南国家音乐学院邀请赴首都河内举办个人二胡独奏音乐会及讲座。2013年被印度驻华使馆授予中印文化贡献奖。录制由秘鲁国家电台出版的音乐专辑《飞驰的鹰》,该专辑于2014年7月在北京召开发布会,并受到秘鲁总统的表彰。2009年受指挥家郑小英邀请在中央歌剧院经典回顾音乐会中担任板胡独奏。2009年参与CCTV风华国乐录制。为《苍天在上》、《侠隐记》、《楚留香新传》、《薛文化》、《良家妇女》等数十部影视剧演奏配乐。曾参与中国广播民族乐团、中央民族乐团、中国东方演艺集团民乐团、中央民族歌舞团民乐团、国家京剧院等团体的演出,曾担任中央民族歌舞团民乐团首席及独奏演奏员,中国东方演艺集团民乐团特邀二胡声部首席,中国青年民族乐团二胡首席。
至今担任过的社会职务有:北京西城区人民政府金融街统筹发展办公室音乐顾问、北京炎黄国乐团副团长兼秘书长、北京同心出版社音乐顾问、中国空军蓝天出版社音乐编辑、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策划编辑、《中国二胡曲典》编委、多个海内外音乐比赛评委、乐海乐器有限责任公司顾问、北京金融街少年宫艺术指导、中央音乐学院远程教育学院特聘教师、文化部文化艺术人才中心考评员。学术成果:2010年出版《二胡演奏独唱歌曲200首》、2011年出版《从零起步学二胡》、2011至今参与编写二胡大系丛书《中国二胡曲典》、撰写学术论文《京韵南梆子特点探究》、《解读二胡视奏与现代技巧》。为印度驻华使馆音乐会创作并演出了二胡独奏曲《乐之甘霖》。
音乐时空:首先,我们想请您介绍一下自己是如何与二胡结缘。
张国亮:我6岁的时候,父母在报纸上看到哈尔滨师范大学音乐系教授们组织了一个幼儿培训项目,于是给我报了名。教授们先是给我们这些4到7岁的孩子们进行为期20天左右的视唱练耳和基本乐理的培训,然后进行考试,再根据考试和日常上课中对我们的了解给每个孩子进行专业分配。就在分配专业的前几天,妈妈问我:“让你学二胡可不可以?”我问妈妈什么是二胡,她逗我说:“二胡就是两把大水壶放到一起”,我觉得很奇怪,但还是同意了。记得那天我被带到了老艺术学院大楼一层的一间办公室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手里拿着一把二胡坐在那里,他微笑着问我:“你见过这个乐器吗?”我摇头说没见过,他接着说:“这叫做二胡,是中国的乐器。”说完后看我还是不解,便随手拉了起来,那声音真是太好听了,在那之前我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音乐。拉完琴他问我:“你愿意学二胡吗?”我心里当然早就愿意了,就点头说愿意。就这样我被分配去学二胡专业,从此走上了这条道路。那位老先生叫苗实,是黑龙江省很有名的一位音乐家,但是我没有跟他学习,而是被分给了哈尔滨师范大学的另一位优秀的教授张修祜老师,这一学便没有间断过。现在想想,其实是上天替我选择了二胡。
音乐时空:您从习琴至今,是否经历过难以忍受的痛苦?您觉得自己为二胡付出的艰辛值得吗?
张国亮:不光是我,每个人在学琴路上都会遇到不计其数的困难和波折,这些困难都是财富,也是上天给我们用来转变的机遇。我今天的每一个小小的成绩和进步可以说都离不开过去挫折的磨练,因此一切痛苦我觉得不仅是值得的,甚至是物超所值的。说两件小时候发生的小事情:从开始学琴起,我每天练习1到2小时,每周爸妈轮流送我去上一次课,风雨无阻。这样坚持了三年多,但跟一起学二胡的其他孩子相比我的水平还是要差一些,这也许跟他们的父母会拉二胡有关吧。对老师提出的问题和要求,我表现最多的就是哑口无言跟笨手笨脚。总之,为这事挨打挨骂是常有的事情。学到9岁那年,老师终于对愚笨的我忍无可忍,提出我不用再学琴了。面对这个情况,我只有挨打和落泪,爸爸也请求老师不要把我扫地出门。经过一番努力,我得以继续学习。但这次事件后,我开始格外认真仔细的揣摩学习方法和老师布置的作业,水平也明显提高,渐渐的老师开始认可我了。这算是我学琴以来度过的第一道难关吧。
第二件事情是我在11岁时练习《二泉映月》。有一位我小雪花民乐团王姓同学的爸爸非常喜欢二胡,他也常常来我家观摩我练琴并跟我父亲聊天。一个周末的上午,王叔叔又来我家,刚好我在拉二泉映月这首传统作品,他听了之后,先是表示肯定和鼓励,然后又给我提出了一些乐曲内涵上的观点和看法,尤其提出对阿炳苦难人生中悲愤和无奈的刻画上,我的演奏不够贴切,不打动人。其实他讲的这些意见已经困扰我好久了,可由于不理解作者的心境,我怎么都拉不出那种悲愤之情来。王叔叔灵机一动,说道:“你何不把你爸平时揍你时那种悲愤的心情运用到曲子中来呢!”我觉得有道理,就开始揣摩起来,果然练了几下就找到了感觉。自己在拉琴时留下了眼泪,叔叔也被琴声感动了,连声叫好。不同的心境,相同的情感,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也能产生联觉效果,可以算是一次奇特的心路历程了。
音乐时空:您是从什么时候决定将二胡作为自己的终身事业?
张国亮:我的职业生涯是从考入省艺校龙江剧科以后开始的。黑龙江省龙江剧院是周恩来总理提出建立的,主要目的是建立黑龙江自己的地方剧种—龙江剧。龙江剧是以二人转、拉场戏和小曲小冒为基础,加上歌舞等形式形成的地方剧种。而省艺校龙江剧科就是龙江剧院为培养下一代接班人而开办的。1992年我小学毕业之际,那位王叔叔来找我父亲,说起省艺校为省龙江剧院招收定向分配生的事情。因为如果考上的话,学校不仅不收学费和食宿费,还包分配事业单位编制的工作,我父亲听后很感兴趣,便给我报了名,考入省艺校可以说是我走向职业道路的重要事件,从那时起,我便定下了把二胡作为终身事业的方向。六年的艺校学习,也给我打下了扎实的基本功和宝贵的戏曲音乐功底。endprint
音乐时空:能否谈谈您随赵寒阳先生学习的经历?
张国亮:能够进入中央音乐学院是我人生的里程碑,能够作为赵寒阳老师的学生更是我人生中很幸运的事情。赵老师是二胡界极富盛名的名师,同时也是一位谦和善良的良师益友,相信跟赵老师接触过的人都会有这种体会。他的教学体系有很多不同的层面内涵,在对我的专业教学中包含了从演奏方法、技术训练、音乐艺术、音乐之道、人生之道等诸多方面上的悉心指点。每次上上完专业课,老师总会跟我谈人生的一些经历和感悟,让我懂得了许多做人的道理。每当我人生面临选择和取舍的时候,老师也会帮助我一起分析。在学术方面,老师积极为我提供机会和经验,还耐心认真的为我解答各种问题。我在研究生期间编写的两本著作就是在赵老师的指导和帮助下完成的。古语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赵老师既是教诲、指导我学业的恩师,也是帮助我事业前进的伯乐和人生导师,我将终生不忘。
音乐时空:目前,国内音乐学院培养出的学生成为演奏家的几率甚微,您是怎样做到的?
张国亮:您的问题其实也是如何去实现人生目标和自我价值的命题。我下面来谈一些个人体会,跟大家共勉。在任何领域取得一点点成绩的人,都有着一些共性,总结起来就是:1.热爱,2.坚持,3.良师益友,4.机遇。
关于热爱:做一件事情如果有兴趣,就会主动去钻研和思考,这个主动性是很重要的,自己有兴趣而做和由别人强迫来做,效果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大家才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我对二胡的喜爱就是支撑我一直走下去的根本动力。
关于坚持:有了对一件事情的热爱,接下来就要努力的坚持下去,不断尝试、练习并思考。爱迪生说过:“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美国作家马尔科姆的1万小时定律认为:“天才就是做了足够多练习的人。人要在任何领域取得成功,就需要练习10000小时。即每天三小时,持续十年。”总之,就算对一件事情有很大兴趣,在学习和前进的道路上也会有烦躁和痛苦的时候,要想取得成功,勇于同困难斗争不怕失败持之以恒的精神是不可缺少的。
良师益友:有了兴趣和努力之后,还需要良师益友的指点跟帮助。好的老师会使我们的学习事半功倍,少走弯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我们才能飞更高,走的更远。如果老师没有选好,很可能会导致南辕北辙,不仅浪费了时间,也辜负了自己的努力。所以我们需要多听多看,擦亮眼睛慎重的选择老师。
关于机遇:做好了前三项就具备了抓住机遇的基础条件,正所谓:机遇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但是,就算具备了条件,很多时候机遇还是很容易与我们擦肩而过,这时候我们应该正确的认识自己,认识当前的社会状况和形势。很多时候高估或低估自己是错失机遇的原因之一。自视甚高就会对机遇不屑一顾,而稍一迟缓则机遇转瞬即逝。过度自卑的人面对机遇时缺乏自信和勇气,往往不敢去抓,犹豫之间也会错过了时机。机遇不是随处可见随手可得的,机遇也不是一直等待我们的。大学生在读书期间应该积极参与有益的社会实践,锻炼自己,了解和适应社会,这样才能在面对社会竞争,面对真正的人生机遇时作出正确的选择。
音乐时空:如何才能将演奏二胡中“技”提成升到“艺”的高度?
张国亮:技和艺是密不可分的两个部分。技术的获得也并不容易,它需要我们靠毅力和长时间的坚持才能获得。音乐学院附中的学生,很多已经具备了扎实的基本功,从速度、力量控制和音准节奏等方面都可以做到得心应手,但他们的演奏不能从心灵上感染人。因为技术不是演奏的目的,音乐的灵魂是情感,也就是我们在演奏时内心所想的东西,这也是音乐能否直达人心的关键。诚然,要达到艺的高度,首先要达到技术的完备,扎实的技术控制能力会让情感表达不被干扰,让音乐内涵不被打断。但究其根本,演奏的怎么样其实不是最重要的,演奏时心里想些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演奏者内心感受到了,听者就会感受到,但艺术又不是讨好听众,如果刻意去讨好听众,艺术高度也就有限了。艺的高度就是修心,修心要先做人,单就艺术来练习艺术是不可以的,艺不仅要从音乐中寻找,更要从音乐之外去寻找,从人的一点一滴去感悟。所以,读书、行路、尽孝、奉道、好好做人、踏实做事、不刻意讨好听众,在音乐中做真实的自己,也就达到艺的高度了。
音乐时空:您在演出中的保留曲目主要有哪些?
张国亮:我常演出的曲目风格类型比较广泛,有当代二胡演奏学派开端的传统作品,例如:刘天华先生的十大名曲、阿炳的《寒春风曲》、《二泉映月》;也有建国后20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的经典作品,例如:《豫北叙事曲》、《江河水》等。有风格性作品如:《秦腔主题随想曲》、《江南春色》、《椰岛风情》、《秦风》等;也有提琴移植作品和二胡现代作品如:《卡门主题幻想曲》、《流浪者之歌》,王建民先生的《狂想曲系列》,台湾刘文轩先生的《二胡协奏曲》,何占豪先生的《莫愁女》、《别亦难》等。
音乐时空:为什么会选择这些曲目呢?
张国亮:作为一名职业的二胡演奏者和教师,不仅应该关注学科的前沿动态,积极尝试作曲家新创作的乐曲,还更应该做到对作品的全面把握,比如传统、现代、地方、风格和移植等,如果只是接触一部分的作品,会让听众和学生留下遗憾,也不是一个职业音乐工作者正确的工作态度。所以,在曲目选择上,我会不拘一格,广泛使用。
音乐时空:您在音乐会上会用二胡演奏西方音乐作品吗?
张国亮:会的,我一直坚信二胡有一天能够实现像钢琴、小提琴那样的国际化流行,二胡不仅属于中国,也属于人类,这就要求二胡不应该局限于只演奏中国作品。我们应该敞开胸怀,容纳万千,兼收并蓄,把一切好的作品为我所用。
音乐时空:对于“新民乐”的“中乐西奏”,您持何种看法?
张国亮:非主流的演奏手法和思维方式,在过去是很难被接受和允许的,但历史上百家争鸣的时期往往是人类进步最大的时期。我支持各种不同的创新思维,哪怕有些创新是不太成熟和科学的,也应该本着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包容性来看待。二胡演奏中有着许多优秀的变革者,如陈耀星、陈军父子的陈氏演奏法和陈氏揉弦;高韶青先生的韶琴以及西洋移植作品和新创作作品;许可先生的富有装饰性的大把位增加音域演奏;姜建华老师的色彩表情表达;周维先生的异域乐器组合等等,而正是这些富有创见性音乐家的努力,才使得二胡的表现力变得更加丰富多彩,二胡的语言更加多样,才让喜欢二胡的人更多了。endprint
音乐时空:您不仅是二胡演奏家,同时还从事二胡教育事业,在传承二胡文化的过程中,有哪些感悟?
张国亮:我在教学中常常感受到,二胡的文化传承仅仅有优秀的演奏家是远远不够的,二胡文化是一个生态系统,需要理论研究、作曲、演奏、艺术普及推广、教学、音像书籍教材建设、音乐评论等诸多方面的人才培养。比如我每月定期举办的二胡学术沙龙,就是根据学生的兴趣特点尽量创造接触各方面社会实践的机会。如果各个音乐院校也能够提供越来越多相关的机会和条件或者开设相应课程,相信对二胡学科今后的传承发展会更有利。
音乐时空:请您结合自己的教学经历谈谈学习二胡容易产生的误区。
张国亮:在二胡学习道路上容易出现的误区有很多,我简单说几个。【误区1:学会越多的曲子越好。】演奏的好坏在于质量而不在数量,能否打动人才是价值的体现。【误区2:能拉越高难度的曲子越好。】并非难度越大的曲子越能够代表演奏者的水平,还要看对乐曲的完成情况,比如演奏是否清晰、干净、准确,是否表现出乐曲的情感等。有些学生突击练习一两首大曲子,除此之外的曲子都不能完成,这其实就并未达到大曲子所代表的真正高度,而只是一种高水平的假象。【误区3:学习不好的才去学乐器。】如果只是培养一种特长和爱好,只要有健全的身体就都可以去学习乐器。但如果要朝着职业音乐家的方向去努力,判断标准就应该是是否具有音乐天赋,而不是学习成绩的好坏。音乐是直接跟人类灵魂沟通的艺术,学好音乐不仅需要良好的手指机能,更需要有对情感表达的敏感悟性。很难想象,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人如何能够做好音乐,音乐要做到极致需要一颗更细腻的心。
音乐时空:您对外国学生的二胡教学,是否也会以中国传统文化作为根基?
张国亮:会的,我在丹麦皇家音乐学院担任二胡教学工作期间感受最深的就是,音乐是无国界的。我的外国学生无论是音乐学院的本科或硕士、博士,还是校外的高中生和老人,在我演奏和教授具有中国特色的传统音乐时,他们依然会感动,会流泪,就好像他们也是中国人一样。那时候我意识到,其实只要是优秀的文化,无论是哪一国家、哪一民族的文化艺术,都会带给人力量和启迪,我也深深地为中国有如此闪耀光芒的优秀文化而自豪和感动。
音乐时空:您在海外弘扬我国民族文化是否顺利?会因为文化差异产生严重障碍吗?
张国亮:二胡的海外推广工作并不容易。由于二胡在国外缺乏群众基础,虽然大多数外国人能够接受和喜爱二胡,但一直以来,二胡都是作为中国乐器在华人世界流传。世界各国的音乐学院之所以没有将中国乐器设为一门专业学科,主要原因也在于缺乏群众基础。所以,我认为当前首先要培养海外华人,以海外华人的力量逐渐带动当地人们学习中国乐器的热情,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相信有一天我们的民族乐器会像钢琴小提琴一样,立足全世界。
音乐时空:您认为二胡在未来的发展前景如何呢?
张国亮:二胡的情感表达,是跟人心紧密相连的。在这个纷繁复杂,信息爆炸的时代,我们缺少的就是一份简单、宁静,一份能沉淀下来的情感。一把琴,一壶茶,与宇宙沟通,跟内心对话。无论是文化回归的需要,还是对灵魂朴素的追寻,我们都需要这种传统的经典,从这一点来看,随着中国国民文化水准的不断提高,二胡的未来也一定会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喜欢。
从二胡自身的发展来看,我们也面临着诸多需要解决和改善的课题,比如学科建设如何调整,人才结构如何分配,传统与现代、中国音乐和世界音乐、学术前沿和普通大众这几对关系的把握等等,都需要我们每个音乐人的不懈探索。二胡的未来机遇和挑战并存,我们任重而道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