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还能赢得你的心吗?

王馨

午休时间，饱食之后的疲倦让我无心翻看学生的作业。然而，就在我把作业本搬开的时候，一本与众不同的本子滑落到了桌子下。里面有很多的图画，不成熟，线条很粗糙，字迹很潦草。确切地说，这应该是一本游戏记录。

几年前，也有过这样的一本游戏记录本。

那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刚刚结束一个漫长的暑假来到一个新的环境，这些十二三岁的孩子，个个精神振奋，在迅速地找到了旧日同学或认识了新的朋友之后，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作为一个才参加工作的新手，我在这群兴奋的“鸟儿”面前，似乎没有什么震慑力。

日子终究是一天一天地过去了。面对着毫无起色的成绩单，我有些焦躁，难道我真就要再次论证“姜还是老的辣”？此后，课堂教学，我不再言笑晏晏，甚至有点凶恶；晨读时间，我更是在教室走来走去，看见有不认真的学生，顺口就是一顿训斥。

一天晨读，听写了生字词之后，我将听写本收了一组上来检查。一连七八个学生的听写都有错误，而且还错得不少。我有点烦躁。上课的时候，我自然没有好脸色。突然发现一个男生趴在桌子上，似乎睡得正香。我借着学生朗读课文的空当，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跟前，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那男生猛地惊醒过来。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几乎所有的学生都看到了他脸上清晰的一串哈喇子。我彻底无语了。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我让那男生站起继续课文的朗读。磕磕绊绊，结结巴巴。读得难受，听得更难受。好在很快就下课了。

回到办公室，我跟他班的班主任抱怨说：“你看，都收了些什么学生！”班主任劝我，“想开点吧，都是这样的。”

更让人惊讶的是检查家庭作业的时候，一本游戏记录被误交当作语文小作文了。翻看里面的记载，一个游戏，从最初的建立角色，一个等级一个等级的练，到后来的武器装备，力量分配，攻击防守，事无巨细。几乎满满的一本。这该是需要多长的时间，需要多大的精力才能完成的一项工作啊！我有些惊讶于这个学生的恒心与毅力了。

我让课代表将该学生叫到办公室，赫然就是刚才上课睡觉的那位。

我将记录本重重地甩到他身上，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谴责着这个上课睡觉、作业不认真完成的家伙。转眼，我看见了摆在桌上还未发下去的听写本，隐约的印象让我快速地翻动本子寻找名

字。果然，那个听写错得最多的也是他！

瞬间，我怒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没等到他的回答，我拨通了他班主任的电话。在他班主任到来的时候，他的父母也几乎同时到达。

然后是“三堂会审”，义正词严的指斥、语重心长的总结、声嘶力竭的哭骂，最后，这个在老师、家长面前不发一言的倔强的男孩子被他的父母带回了家。后来，这个男孩的座位在空了几天之后，彻底地搬出了教室。早先的几天，看到那个空空的座位，我有点懊恼，会不会做得有点过火了？就这样退学不读了？他又能做什么呢？但听着办公室老师的议论，我又有点释然了，“这样的学生，早点清出去也好，反正是读不完的。”“是啊，等上了学籍之后再走，又要算流失了。”是啊，早走早好。

日子又过了许久，久到那个班的好些学生都已经快大学毕业了。

前些时候，他们班的一个学生将我邀请进了新建的班级群。那个男生也在。但如果不是他首先和我打招呼，我想，我是不知道的。他告诉我，他恨过我。如果不是我，他不会那样快就退学；如果不是我，他现在应该也是和他们一样，即将大学毕业；如果不是我，他的未来不会只是一个小小的软件设计者……他也告诉我，他感激我。如果不是我，他甚至可能连现在所拥有的都没有。

我有些羞赧，有些愧为人师。我能理解他的恨，却承受不起他的感激。

现在，又是一本游戏记录本出现在眼前。我要走上几年前的老路吗？

我将这个叫阿×的学生叫到办公室。他是一个留级生。班主任在开学初就已打好了招呼，“这个学生不用太操心了，只要不出大问题就好，作业什么的，也不用去管他完不完成，原先的老师都拿他没办法。”

当他看到我手中拿着的他的本子时，他的神情变得很奇怪，鼻子一耸一耸的，面色很纠结。我就这样看着他，没出声。他额头上的汗珠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眼镜也时不时滑下鼻梁，他一边用手将眼镜推上去，一边发出奇怪的“哼哼”声。

“你能告诉我，这个是干什么用的吗？”我看时间差不多了，直接问。

“就是自己玩的玩意。”

“那能告诉我怎么玩吗？”

“哎呀……一下子也说不清，就是自己画了好玩的。”

“那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灵感设计这个游戏的呢？”

“就是一些小游戏里面，还有就是自己想的一些东西。”

“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让别人也玩玩你制作出来、挂在游戏网上面的游戏？”

“我没有想过，就是自己玩一下，还有就是和一些好朋友玩一下。”

“那如果我告诉你，那些网络上面的大小游戏的设计者也差不多都是从玩别人的游戏开始的，你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想法？”

“我不知道，我应该不能。”

我注意到了他说的是“不能”而不是“不会”。这就好办了，我开始慢慢诱导他，从怎样才能做出好的游戏到怎样才能有进入高等专业学校资格再到现在该怎么做，一步一步取得他的肯定，一步一步让他自己做出承诺。最后，我们商定，四年之后，他让我看到他通过专业学校的学习亲手做出的小游戏，并一起拉钩盖章。我感觉到他在拉钩时，全身的颤抖。

孩子，我这不是在作秀。如果，真能因为今天的一席谈话，改变你一直以来的学习态度，甚至有可能改变你的人生轨迹，最终取得成功，我深感欣慰。但，对于之前的那个恨并感激我的男孩，我想問一句，老师还能赢得你的心吗？

（作者单位 湖南省武冈市第一中学）

编辑 段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