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阎连科先生写

2014-10-17 12:34司卫平
牡丹 2014年10期
关键词:石磙阎连科贾平凹

司卫平

写下“阎连科”这个名字,才发现,我是第一次写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我很熟悉,因为我读过他的一个中篇小说,叫《瑶沟人的梦》,那时候就把这个名字记到心里了。已经很多年了,这个名字一直在我的心里打滚,陪着贾平凹、莫言、余华、苏童,把我的心都滚成了一个打麦场。我对这些名字都是敬畏的,敬畏到不去提,只在心里任他们打滚,而我在他们打滚的时候被碾压。

我见过一次贾平凹先生,近距离的,住在相隔一堵墙的房间两天一夜。先生被大小领导陪着,众星捧月一般。我只能相随外围,羞羞答答、躲躲闪闪地不敢近前。有人问我:“你怎么不去跟他聊聊?”我无语,真不知道跟自己的神咋聊?看着先生,自己默默地想象我和他的对话!记得大家纷纷和先生合影的时候,我竟然木讷地站在一边,心里是很想的,但没有敢迈出一步。最后还是别人说:“叫卫平跟贾老师合个影。”把我推了过去。我当时激动的嘴角都发抖了,先生说了一句:“我看你写的小说了。”我竟紧张得无法回答。

有一次在北京,朋友告诉我当时离莫言先生供职的地方很近,朋友说跟莫言相熟,就想一起去见见莫言先生,忘记当时是何故错过了。后来看到莫言先生有可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看到山东省宣传机器的激情和高密东乡人的疯狂,我有点儿心理反应,亢奋而鼻子发酸;后来莫言先生真得奖,在夜里的电视新闻中看到对莫言先生的采访,竟然泪流满面,抽泣得肚子都起伏不停。

这些反应大概都是被碾压的结果吧。

阎连科先生是我崇敬的这几尊神中,在心里离得最近的。实际也真的是离我最近的,都是洛阳人。他家跟我住的宜阳是搭界。他每次回到洛阳,我都能从洛阳的网络上知道,当然是事后所报道的活动轨迹。我曾去过他的老家,站在离他家不远的山头上,村人指着耙楼山给我看,看一眼就再没有了去的勇气。我当时对着这片荒凉的土地叹了一句:“都是一方水土上养的人,他先生咋就恁能嘞?”后来在市委党校听了先生参加的文学讲座,讲课的老师有好几个,真想扎着耳朵听的就是他讲的。作家不是教师,没有讲课的艺术性,但有创作的三味。尤其是先生的,属于创作前沿的三味,我生怕拉掉。这次讲座听得我自惭形秽,本来有些自信的心一下子碎了一地,就像掉在地上的一坨子凉粉。讲座散场,许多的文友都去围着先生,有的甚至跟去了先生下榻的地方。我就站在边上,默默地端详了一阵,情绪低落地离开了。一粒卵石面对一方美玉的自卑一直纠缠了我许多天。

我后来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开始放弃了创作,而做起写作的营生。营生营生,就是赚俩芝麻钱,给老婆孩子买双袜子买双鞋。你说,跟一尊心中的神在一座庙堂里修炼,那只是自卑的事儿吗?觉得自暴自弃都救赎不了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罪过!我去买来了先生的书,顺带着还买来了莫言先生的、贾平凹先生的、余华先生的、刘震云先生的,一本一本地看。就认为以后只是看看吧。我看得很不专业,想起谁看谁,随手翻开,翻到哪儿就从哪儿看。就这样的读书也能让我读出沮丧。我一个拖拉机手去追飞行员,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舒畅嘛。只能很伤感地一遍一遍地告诫欲罢不能的自己:还是走吧!还是走吧!真该离开文学,走到一处墙角,浑浑噩噩,过世门里尘埃中的生活!

我真的开始过了,写些没心没肺的东西,骗油盐钱;吸烟喝酒看狗咬架,甚至还想去打麻将,但因为怕输,看了两场作罢!我开始说粗俗的话,跟社员群众们一起恶谝。我揉着满头的白头发说:日他娘,这辈子废了。实际上我是玩不起他们玩的,我也已经玩不了他们玩的,我也看不上了他们玩的。我只好离开,继续回到我的小世界,去自己的桌子前打磨自己的痛苦。我就是这样一个狗改不了吃屎的人。说的文雅点儿,我是个不多想身前事,有点儿想身后名的人。

人说阎连科先生的小说是现实童话,说先生是“荒诞现实主义大师”。我真信,评论家的眼睛毒得很,一语中的。语言瓷实,味道空灵,故事似是游离在现实之上,但思想却是沉淀在生活的深层。就如现实是一块承载的布料,故事是绣在一面的红花绿叶,思想是绣在另一面的绿叶黄花。我体会着、咀嚼着,拿自己与先生作比。他就像一个巧女子拿起针头线脑,能织出一方锦绣;你不经意翻过来,原来它还有另一面锦绣!而我纯粹是一个笨女人,拿起针头线脑,费尽心机手段,最不惨的也是绣出来一片马虎眼,惨的是糟蹋了一块好布料。我这个笨人,看着先生的书,竟然不敢再想写的事儿了。先生的文字让我很受伤啊!先生们的文字都使我很受伤啊!俗话说:“无知者无畏!”我可能是有知了,也只能畏惧!

当我读着书把自己封闭成一个很笨蛋的人的时候,什么也做不了,会的也不会做了,才知道高山仰止!这时候才明白,碾压了我这么多年的先生们,碾压的是我的心,碾压的也是我的觉和悟!以前是被碾压的疼痛,现在是在期待着被碾压的战战兢兢!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有几个大石磙在滚动。我站在我家的打麦场边,等着被这几个大石滚来碾压;但我还忐忑着,担心随便的一个碾压会让我变成一张照片。像极了我女儿看见宠物狗的情态,既爱又怕,探着手去摸,却只敢探着手!但这时候一个大石磙朝我滚来,我已经躺下做好了准备。我心说:先生啊,您终于来超度我了啊!当石磙的声音传导着迫近的猛然间,我眼中看到的竟然是一尊雕像,一张红铜色的脸对着我,且张口说话了,“俺是老阎呀。”梦中的我不知道下面是什么,但我是在蒙昧中感悟了——创作不就是用文字这种材料对活生生的日子进行雕塑嘛。

清醒的时候,我喝着茶吸着烟看着电视呆着脸,我突然对我说:“我要给阎连科先生塑一尊铜像!”我的脑子飞转起来,似乎已经看到了这尊铜像已然站在洛河岸边的公园里的广场上,很尊贵,很美,山东人为诞生了个莫言先生都疯狂了,我们洛阳诞生了个阎连科先生,不该也试着张狂一下?我还是很安慰的,毕竟有那么多大脸大脚的洛阳人!

他是一颗高大的生命树,是值得我们仰视的,也是值得全中国全世界的生命仰视的。

责任编辑 周 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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