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陈毅是一个非常开明的父亲,也是一位十分放手的父亲,我们兄妹的生活、学习都是由母亲严格督促的。父亲从不干预儿女的选择,他充分相信儿女们的自立能力,但是也绝不放纵,父亲对我们的教育首先是气质的熏陶和表率的影响。他很少训斥我们兄妹,每遇到一些事情,他总是寥寥数语,就给我们很深的印象。
1952年的一天下午,父亲忽然让秘书把全家拉到南京中山陵的路旁。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不久一阵欢呼声鼓掌声从远处传来。不一会儿,父亲陪着毛主席走向中山陵,所有的游人都停下来使劲鼓掌,不停地欢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这时我(陈丹淮,陈毅次子,1943年生,解放军陆军少将)才明白,父亲就是让我们目睹一下毛主席的风采。回家后,爷爷和奶奶一直十分兴奋,爷爷说:“这是真龙天子啊!”我反驳说:“迷信,是主席。”爷爷坚持说:“现在称毛主席。要在我们年轻的时候,就是称真龙天子。你懂什么?”我说:“你思想落后。”但不管怎么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毛主席。同学听说我见到了毛主席都问长问短,我也感到幸福极了。
父亲作为党和国家的领导人,很遵守保密纪律,从来不在家里透露什么消息,也很少与我们谈及国家大事。但有两次例外:一次是人大会议之前,他在吃饭时问我们:“如果毛主席不当国家主席你们同意吗?”我没有思想准备,也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毛主席自己不愿当,那当然听他的。”昊苏(陈毅长子,1942年生)、晓鲁(陈毅三子,1946年生)也表达了类似的意见。
第二次是20世纪60年代初苏联共产党召开代表大会,按常例中共中央是要派高级代表团去参加的,可那时中苏论战很激烈,两党的分歧使得两国的关系也十分紧张。也是在吃饭时,父亲说苏共要开会了,你们说我们要不要去参加。
昊苏说:“参加,参加去和他斗争。”
我说:“可参加可不参加,参加与他斗争,不参加也是反对的意思。”
晓鲁说:“不参加,不给他捧场。”
父亲笑着对晓鲁说:“嗯,还是你干脆。”
不久,中央就宣布不派团参加苏共大会。晓鲁从小就确实有些过人的看法。
1964年在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开展了一场反对不良倾向的运动,集中批判各种自由主义。其中一个学生在日记中写着:“陈毅讲红与专,完全是和林彪的‘突出政治‘四个第一(人的因素第一、政治工作第一、思想工作第一、活的思想第一)相对立的。”学院自然将这位学生批判了一顿,不过却使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忧虑,连着几天都心事重重。正好同学张九九从北京回校了,她告诉我,父亲身体不好,正在休养。我听了更加坐不住了,就向学院请假,理由是父亲身体不好,要回家看看。
到了北京,一进门看见父亲在大厅里散步。他看见我很奇怪:“咦!你怎么回来了?”
我说:“听九九说你病了,我特地请假回来看你。”
父亲顿时大喜过望,拉着我的手向房里走,一面大声喊我母亲:“张茜,张茜。”
喊得母亲有点心慌,一面往外走一面说:“又出什么事了这样大喊。”迎面猛地看到我也是一愣:“你怎么回来了,有什么事吗?”
父亲抢着说:“小丹回来看我的,听说我病了。”他又感叹地说,“儿子长大了,懂事了。”
晚上我陪父亲散步,就把学院的情况告诉了他,把我的困惑说出来了:“有人说你讲的红与专和林彪的‘四个第一‘突出政治不一样。”
父亲反问:“你是怎么看这事的呢?”
我把握不定地说:“我觉得你们两个都对,你讲的红与专,我同意,不能都当政治家,也不能没有政治方向。林总讲的‘四个第一‘突出政治是中央同意的,我也接受,这也是在强调理论的作用。可是这两个说法放在一起,就让人觉得不协调。我也不知道怎么看了。”
父亲笑了:“你倒是说实话。你要知道有些问题在中央也是有争论的,今天你提的问题,我也不能讲清楚,也不是简单就能讲清楚的,有些事情需要用时间来证明的。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你们当学生的,搞科学技术的,各行各业都要红专结合,才能更好地为国家服务。”我点了点头,但心中的忧虑仍然没有解开。
忽然父亲严肃地对我说:“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我怔怔地看着父亲。
父亲又笑了:“我对自己是有信心的,你们也要有信心,不要担心。”
以后我与父亲就没有再谈过这样严肃的话题,但是我牢记两条:对父亲有信心,时间会证明一切。(据《文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