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兄妹寻亲再寻亲，天涯孤儿爱在原点

鲁音+杨扬

两棵无根的浮萍：

哥哥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2012年5月的一天，杭州市第一人民医院。26岁的陈志刚拿到检查结果后，整个大脑里一片空白。那面目狰狞的“骨髓瘤”三个大字击碎了他的心，而他心里，狂乱而强烈地升腾起一个念头：如果我不在了，我妹陈怡，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该怎么办？

从小，陈志刚就唤妹妹陈怡为“丫丫”，兄妹俩感情深厚。但事实上，陈志刚和小他四岁的陈怡并无血缘关系。1986年4月26日凌晨，上海市奉贤区无线电厂的职工陈明亮在自家门口捡到一个刚出生的弃婴，襁褓里夹着张纸条：“听说你们没孩子，就把孩子放你家门口了。”多年不育的陈明亮夫妇把婴儿收养下来。他就是陈志刚。4年后的1990年6月27日，一个远房亲戚说有个熟人的女儿未婚生女，想送人抚养，吕秀珠前去抱回了一个可爱的女婴。她便是陈怡。

在养父母的疼爱下，陈志刚和陈怡这对非亲兄妹相依相伴着长大。1994年夏天，养母吕秀珠因子宫癌去世，养父独自抚养着他们。但这样的日子也只持续了六年。2000年1月26日，陈明亮不慎触电身亡。当时，14岁的陈志刚正上初二，10岁的陈怡读小学四年级。送走养父的这天晚上，兄妹俩红肿着双眼蜷缩在一起，陈怡哭着说：“哥，咱怎么办呀？我怕……”陈志刚挺直了小男子汉的胸膛，将妹妹揽在怀中：“丫丫别怕，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

不久，陈明亮唯一的妹妹陈小雪将俩孩子接回家。陈小雪和丈夫许凯有一对儿女，以经营书画装裱店为生，生活并不宽裕。她曾想找到兄妹俩的亲人，让他们接回去抚养，可寻亲需要时间更需要钱，这事暂时耽搁下来。后来，她找陈志刚商量，说想把陈怡送去福利院。陈志刚哭了：“我不上学了，我给你们当学徒挣钱，只求您别把丫丫送走！”最终，陈怡被留了下来。

姑姑姑父很少管兄妹俩，陈志刚义不容辞地当起了妹妹的家长。家里分好吃的，他会把自己那份省下来，偷偷放进丫丫的书包。他还会偷偷去附近码头装卸货物赚外快，给丫丫买学习用品。尽管寄人篱下，但在哥哥的呵护下，陈怡的童年生活依然多姿多彩。

2008年8月，陈怡以优异成绩考入杭州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刻，兄妹俩紧紧相拥。“我后来听姑姑说了，你是为了我才没有再上学的……”陈怡哭着说，“哥，我舍不得你……”陈志刚也泪眼模糊了。他大声说道：“丫丫，我跟着你去杭州打工，为你挣学费！”陈怡一下子蹦了起来：“哥你要说话算数啊！”这天晚上，她在日记中写道：“哥哥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当年养父去世后，兄妹俩曾商议过找亲生父母的事，但当时年幼的他们实在无力寻找。如今陈怡考上大学，陈志刚重提此事。她淡淡地说：“当年他们都不要我们了，现在去找他们有什么意义呢？”陈志刚沉默了。最后两人约定，等陈怡大学毕业后再说这事。

9月，兄妹俩抵达杭州。由于没有学历，陈志刚费尽周折，才在建筑队找到一份体力活——在工地上往吊车里装钢筋，每月工资有3000多元。但怕妹妹担心，他就骗她说自己在工地当抽水工。

2009年元旦假期，陈怡买了哥哥爱吃的荠菜豆皮馅水饺送到工地。她远远看到，哥哥正推着钢筋车在工地上来回穿梭，身旁几十米高的建筑物上不时有砖块、碎钢条等杂物散落。她的心揪紧了。

傍晚，哥哥下班回到出租屋，陈怡态度坚决，让他辞掉工作：“哥，你去读技校学技术吧。我去申请助学贷款，你不需要为我操心。”

几天后，陈怡真的拿着入学通知书回来了。原来她给哥哥填报了杭州市东方职业技术学校烹饪专业，并用她省下来的生活费预交了3000元学费。为让哥哥安心学习，她找了两份周末家教，逢假期她还会去快餐店做小时工，给自己和哥哥挣学费生活费。

为了不辜负妹妹的苦心，从此，陈志刚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之中。6月25日是陈怡的生日，他做了一大桌丰盛的菜肴。陈怡赞不绝口：“太好吃了！哥，我服你了！”陈志刚还带来了好消息：他争取到了去酒店带薪实习的名额，实习后他就能拿到中级厨师证了！

2010年2月，陈志刚毕业后，进入到杭州唐都大酒店做厨师，月薪4500元。陈怡乐得跟花儿一样。

寻亲：“如果我不在了，

妹妹就成了孤零零一人”

2011年3月的一天，一个陌生女孩找到陈怡，说她叫倪小蓓，是哥哥同事，想邀她吃饭。陈怡欣然答应。饭间一聊，她愣住了，女孩竟是来向她求助的。原来，女孩一直暗恋哥哥，却多次表白无果。

到了周末，陈怡见到哥哥问起这事，陈志刚红着脸承认了。她心里微微一震，嘴上却说：“哥，我觉得她不错啊！”陈志刚沉默了半晌道：“她是好，可我没感觉。”说话间，他望向妹妹，陈怡莫名地笑得不自然起来：“哥，处着试试吧。”

只是无论陈怡怎么用心撮合，陈志刚就是不“开窍”。一次，被她问急了，陈志刚憋红了脸道：“丫丫，等你有对象了，哥哥再考虑自己！”其实，自从陈怡上大学后，陈志刚对她的感情逐渐复杂了起来。妹妹突然间长成了大姑娘，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谁知，陈志刚的婚姻大事还没着落，命运却露出了可怕的獠牙。2012年5月16日上午，他突然感到头晕得厉害，前往杭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看病。没想到，诊断结果竟是：lgD型多发性骨髓瘤，中晚期。医生说，如果靠化疗维持，或许还能活上两年，而进行骨髓移植还有治愈可能，但费用不低于40万元。

跌跌撞撞的回家途中，陈志刚冷静下来，他知道妹妹正忙于毕业找工作，绝不可向她透露分毫。第二天，他请假住进医院，开始化疗。他给妹妹打电话：“丫丫，最近我加班，你周末别回了。”陈怡丝毫无察觉，还告诉他有三家公司都想与自己签约。陈志刚笑着祝贺她，挂断电话却鼻子一酸，泪洒一地。

住院十天，陈志刚亲眼目睹了两个病友的离开，那种亲人恸哭的场面重重撞击着他的心。他更真切地意识到，如果他走了，妹妹该有多孤苦伶仃！之前他们约定等她大学毕业再去寻亲，但现在，他不能等了。妹妹有亲生父母，也许还有弟妹，如果找到他们，哪怕将来自己离开，妹妹也不会无家可归！

6月10日，陈志刚不顾医生反对，执意出院，开赴上海老家。路上，他给妹妹打电话说公司安排调休，他回上海看看姑姑他们。当年妹妹被抱来时，4岁的陈志刚依稀记得自己管那个做中间人的远房亲戚叫“姨姥姥”。抵沪后，他先找到养母的姐姐，姨妈吕秀莲。吕秀莲说，“姨姥姥”去世多年，但老伴和子女都在。在她的帮助下，陈志刚辗转找到位于南桥镇的“姨姥姥”的老伴。老人告诉他，那年陈怡生母与一个广东男孩相恋，遭到父母反对，她本想借生下陈怡来逼父母接受，不想怀孕7个多月时，男孩却人间蒸发。引产已来不及，她只好生下陈怡后忍痛送人。

陈志刚问起陈怡生母的地址，老人摇头道：“她早就成家，还是不要打扰人家了。”他忙向老人保证：“姨姥爷，您放心，我只想悄悄与她联系，如果她不愿相认，我绝不逼她。”耐不住他苦苦哀求，老人终于说出：陈怡生母叫汪娟，家住在奉贤区柘林镇海韵馨苑。

6月13日上午，陈志刚找到海韵馨苑，辗转打听到汪娟的具体单元楼层和门牌号码后，敲响了房门。门开后，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出现在门口。陈志刚激动起来：“您，您是汪娟阿姨吗？”女人问：“你是谁？”陈志刚从包里掏出几件衣服，那正是当年妹妹被抱来时的装扮。汪娟的脸色变了：“你是？”“我是这个小女孩的哥哥，我有事想跟您谈谈。”

汪娟赶紧把他拉下楼，急切地问：“她过得好吗？”听完两人艰难的成长过程，她不由掩面而泣。陈志刚递过去妹妹的照片：“阿姨，您愿意和她相认吗？”汪娟一时语塞，随即说出心中顾虑：她的现任丈夫叫蔡云涛，是上海师范大学附属中学的高中老师，女儿正读中学，家庭幸福美满，她怕揭开这个秘密会引起家庭动荡。陈志刚点了点头：“我理解您的难处，但我只想让她知道，这世上她还有至亲的亲人。”汪娟依然摇头：“还是算了吧，知道她现在过得好我就心安了。”

陈志刚无奈道出自己或许将不久于人世的事，说：“阿姨，我实在不忍见妹妹孤零零地生活，那样我会死不瞑目的。”汪娟感动又惭愧。她咬咬牙说：“好吧，我答应你去见她！你回杭州等我消息。”

回到杭州，陈志刚兴奋地告诉妹妹，说他找到了她的亲生母亲。陈怡大惊：“我们不是说好等我大学毕业后再说的吗？”陈志刚说：“人总得找到自己的根吧，再说多个亲人也好啊。”“那你呢？你怎么不替你自己找？”“我也找了，可没找到。来日方长吧。”陈怡依偎着他说：“哥，我这辈子有你一个亲人，就够了。”陈志刚努力仰起头，狠狠憋回了即将溢出的泪水。

2012年7月2日，汪娟带着父母和女儿蔡晗如约而至。原来，陈志刚走后，她就向丈夫坦白了旧情。蔡云涛起初很愤怒，但思虑后他选择了原谅，想到陈怡已成年，无需抚育，他同意让妻子认回女儿。

熙熙攘攘的杭州火车站，汪娟一眼认出了陈志刚身边的陈怡，走过来抱住她，痛哭失声：“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来晚了……”陈怡泪流满面：“这些年我做梦都在想，我的亲生妈妈到底长啥样……”蔡晗走上前来说：“姐，欢迎你回家。”一家人很快哭作了一团。

再寻亲：“如果我不去救哥哥，

就没人能救他了”

次日，陈怡陪母亲游玩了西湖。陈志刚私下里叮嘱汪娟，让她别把自己的病情告知陈怡。4日，汪娟一行即将返回。她左思右想后，还是悄悄把陈志刚生病的事告诉了陈怡。刹那间，陈怡感到天昏地暗！送走他们，她抱住哥哥放声大哭：“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以为你帮我找到妈妈，就能替代你了吗？”

在陈怡的坚决要求下，陈志刚再次住院。当从医生口里得知，如果进行骨髓移植，哥哥还有治愈希望，而亲人配型成功的几率最大时，陈怡当即决定，想尽办法也要找到哥哥的亲人救哥哥！

7月底，杭州胜阳集团致电陈怡，让她过去签约，却被她婉拒。她知道，自己要赚钱寻亲，更要照顾哥哥，但她却骗哥哥说自己已签约，过些时就去上班。

9月初，经过两轮化疗，陈志刚的病情缓解，出院回家。9月5日下午，陈怡告诉他，公司安排自己去北京培训几天。陈志刚让她放心前去。开往上海的列车上，陈怡看着车窗外树木、建筑物不断倒退，思绪也退回到牵着哥哥手度过的童年。她的心生生地痛。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是如此依恋并深爱着身边这个最熟悉的男人……

见到姑姑后，陈怡如实告知了她的想法。得知侄子病情，陈小雪连忙找出当年包裹着陈志刚的那床红底碎花小被子和那张小纸条。“3月29日生日”、“新生儿黄疸”、“山东昌乐刘民山”，这是陈怡能利用的所有信息。带着这些，她踏上了为哥哥寻亲的征程。

昌乐是山东潍坊下属的一个县。陈怡第一站来到昌乐县城，找到城关派出所。得知她要查找全县所有“刘民山”的信息，工作人员有些为难。她出示了哥哥的病历材料，哭着恳求：“我哥哥的生命希望全寄托于此了，求您帮帮忙吧。”工作人员被深深打动，立刻将全县40-75岁年龄段的共31个“刘民山”的信息资料全部调出给她。

随后十几天里，陈怡挨个走访这些“刘民山”，还不断去网吧上网发布寻亲信息。可排查完最后一个“刘民山”，依然毫无线索，网上也没有消息。她又回到派出所，工作人员分析说：“可能这个名字是假的，也可能是‘刘民山因去世而被注销了户口。”陈怡想，即使是去世，他也应该还有其他刘姓亲人。

10月4日，陈志刚开始又一轮化疗时，陈怡匆匆赶回照顾他。12月17日，她找借口再次前往昌乐，寻找哥哥的亲人。此后，只要她去一次昌尔，就打印许多份寻人启事，挨家挨户分发和张贴，逢人就打听“刘民山”……一年多时间里，她先后10多次前往昌乐。平日里，她就靠编程序、写论文赚钱，维持哥哥治疗和她寻亲的费用。

2014年1月2日，陈怡的手机突然响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声。对方说他叫刘力，是潍坊电子城的一名工程师，刚在网上看到热心人拍照转发的寻人启事，怀疑陈志刚可能是他的弟弟。在潍坊人民公园大门口，陈怡见到刘力第一眼，就不禁心跳加速：这人眉眼间很像哥哥！刘力看到她带来的纸条，兴奋地说：“是我父亲的笔迹！”陈怡强抑激动：“伯父伯母还好吗？”“他们早不在了。”他缓缓讲述道，当年父母带着自己在上海工地打工，弟弟刚出生，母亲就因大出血去世。之后弟弟查出新生儿黄疸，治疗多时不见好转，却花去了所有积蓄。走投无路的父亲听说陈家没孩子，含泪将弟弟遗弃在陈家门前。直到5年前父亲弥留之时，他仍在诉说着对小儿子的愧疚与思念。

两人唏嘘之际，陈怡向刘力道出了哥哥重病急需骨髓救命的情况。一直未婚的刘力毫不迟疑：“只要能配上型，那还有什么说的！”陈怡哽咽道：“大哥，谢谢你！”“那也是我的亲兄弟，我更该谢谢你啊！”

2014年1月4日，陈怡和刘力同时出现在陈志刚面前。在难以置信的感动中，兄弟俩紧紧相拥。很快，两人在医院进行了亲子鉴定和骨髓配型。1月13日鉴定结果出来，证实他们确为亲兄弟，而配型结果更是6个位点完全一致！陈怡开始忙着筹钱。汪娟致电她，说她和丈夫沟通过，需要时能拿出15万元来。刘力也愿意拿出11万元积蓄。朋友同学也向这对命运多舛的兄妹伸出援手，40万元手术费很快凑齐。

陈志刚转院至北京大学附属人民医院，14日住进无菌舱，23日顺利移植了哥哥的骨髓。移植后的第15天，陈志刚出现了消化道的大面积感染，连喝口水都剧烈疼痛。他悲观地发短信给妹妹，说担心自己出不了舱，枉费她为自己欠下一屁股债。很快，一条长短信回过来：“哥，经过这场病，我明白了我真正的幸福就是有你，必须有你。我永远无法走近其他男孩了，因为谁也不能取代我对你的依恋和依赖。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出舱，我等着你来娶我！”陈志刚浑身发抖，泪如雨下。只是他们在旁人眼里始终还是兄妹，他更无法预料自己的明天会在哪里……

陈志刚没有回复短信。他努力吃饭服药，跟疼痛鏖战。一周后，炎症和溃疡消失了。3月5日，他顺利出舱。3月26日，陈志刚返回上海休养。兄妹俩将刘力接来，还帮他找了份网络工程师的工作。

4月初的一天，陈怡拿着哥哥的手机问他：“这条短信当初你没回，可为啥又没删呢？”陈志刚面红耳赤，无言以对。陈怡认真看着他：“哥，你真疼我吗？是让我当老姑娘，还是给我一个爱的小家？”陈志刚哽咽道：“丫丫，我们在一起吧，让我疼爱你一辈子！”

5月初，陈志刚赴北京大学附属人民医院复查，结果显示变异细胞已不复存在！5月16日返沪途中，三人特地在山东下车，兄弟俩来到昌乐拜祭了亲生父母。不久，上海一家电视台新闻栏目播出了这对特殊兄妹寻亲的感人故事，引发了强烈的社会反响。目前，陈怡已经在驻上海德资企业朴次麦思特公司找到工作。就像曾经哥哥用双肩负担她的生活一样，如今，她要从哥哥手中接过生活和命运的重担。再苦再难，她都不怕，只要哥哥在身边，她的心就充满幸福和温暖——这或许就是上天对这对弃儿兄妹的补偿。

编辑/鲁 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