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晋商为何盛极而衰

2014-10-14 02:17板桥霜
廉政瞭望 2014年10期
关键词:官商票号张之洞

板桥霜

明清时代晋商由盛转衰的命运说明,如果依附行政权力,迷恋垄断收益,不啻饮鸩止渴,必将导致企业衰落,最终被锁定在一种无效率的状态。

中国有句老话叫“闷声发大财”。不声不响地精耕细作,没准就能异军突起,比如明清晋商在初期时的奋斗。

晋商,可谓是明清两朝的宠儿,财富的顽主。一度,他们从社会的边缘,走向庙堂的中心,并开疆拓土,构筑起属于自己群体的政商版图。

从王相卿到乔致庸,从李智春到曹三喜,晋商的生活即是一部卓绝的奋斗史,到后来却是一场奢华盛宴,而盛宴中的晋商在清朝中叶的确也迎来了自己最好的时代,也是他们张扬的时代。晋商改变着山西这一块天地的政商法则,也影响着山西外面的世界。

可以说,明清晋商之盛,是旧式中国“官商经济”的一个典型,其发端、崛起乃至兴盛与政府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也正是这种特殊联系,最终导致了晋商的衰落。深入分析其发展路线图,可避免今天的一些对深构官商关系着迷的官员和商人们重蹈覆辙。

“大规模撒网,集团式投资”

谁都不能否认,张之洞是一代名臣。

但名臣也是凡人,如果当初没有晋商资助的十万两白银,张之洞说不定会在等待“补缺”中度过自己的后半生。

张之洞因母亲去世,丁忧3年期满后,赴京想谋取更高官位。按当时官场通行惯例,必须用银子开路,才能订通关节。张在起初想到了财大气粗的山西日升昌票号,开口借十万两,日升昌因数目大未能爽快答复。

张又改去协同庆票号,该号经理是个聪明人,更是个生意人,对张的要求满口允承,并声称:十万不算什么,但不可能一下用完,您不如立个折子,用多少,取多少,不必限定数字。张闻言大喜。其实,经理并不愿意一下子付出十万两,“万一张之洞没能当上实权的官呢?银子不是打水漂了?”他的打算是,先拉拢张之洞,又看张究竟能出任什么官,借银也可随机应变。

后来张放任两广总督,把两广财粮国税均交协同庆解交,协同庆因此三四年就盈利百万两。把官员前途和自己钱途牢牢捆绑,在当时不止是哪一家山西票号的生意,大家都在这样操作。

学者余英时曾谈到过,山西票号先从经济上帮助山西籍穷儒寒士入都应试,一旦考中,票号便利用其关系代为运动,放任外官。这些靠票号从经济上帮助走上官场的儒士,以后便成为与票号有着特殊关系的官员。

对于有衔无职的官员,如果有相当希望、靠得住的人,山西票号也予以垫款,代其运动官职。前述的张之洞,正属此例。

这属于一种“大规模撒网,集团式投资”,假设一家票号在50个穷儒身上投资,只要有二、三高中者,且能外放要职的,就能轻松收回成本。并且这种县、州、省的各种关系网以利益和乡情为媒,一旦结成,势必紧密,至少不易从内部撕破。

在镇压太平天国运动和庚子事变中,晋商出力甚多,深得慈禧太后好感,自然获得朝廷方面的默许。比如,一笔由各省督府解缴中央的款项全部由山西票号经营;再比如,庚子赔款连本带利10亿两白银也交由山西票号,《辛丑条约》逼迫清政府交付各国战争赔款四亿五千万两,也主要由票号汇解……

此时的晋商,俨然进入历史上的全盛时期。蔚盛长交好庆亲王,三晋源交结岑春煊,大德通交结庆亲王,日升昌交结历任粤海关监督、伦贝子、振贝子和赵舒翘等。

由此,晋商在地方的部分人权和事权的抉择上,话语权日渐提升,有时候州县官员的任免,都要听听晋商的意思。那些身居平遥、祁县、太谷等偏远小城的总号大掌柜们曾经从容地借助官府的力量,“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甚至一度风风光光地遥控过朝廷的显贵,左右过国家的大政方针。

山西大学教授容和平总结过,晋商正是出于节约交易成本的动机而选择了官商结合的“合约”交易方式。而某些历史事件的穿插又带来了递增报酬,最终使他们与官府的关系呈现出路径依赖的特征。

从“经商风”到“捐官风”

袁世凯的出人头地,也和山西票号不无关系。

相传,为了巴结北洋大臣李鸿章,在三晋源票号经理的精心安排下,袁在票号账房得以拜见李鸿章。李鸿章一生中多次责骂、“怒骂”过袁氏,但在他死前,还是推荐了袁世凯出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

当时的晋商群体,一度具备了求官、买官、卖官中介的功能,甚至还为一些贪官窝藏赃款。如安徽芜湖道台童谣圃在卸任还乡时,将搜刮来的十万两赃银,交山西蔚丰厚票号汇回重庆,每年支取一万两,不计利息。童瑶圃放弃利息,表面看来有些损失,实际上他是因为从数千里外运回重庆银十万两,不仅运费浩大,而且有风险,一旦被人发觉或被御史弹劾,不但银子保不住,本人也可能会遭杀身之祸,但与票号勾结起来,采取汇兑办法,则可保无虞。

此外,晋商耳目遍及朝野,打探政府军事行动、皇帝外巡以及官员升降、调任等各种官场内幕可谓得心应手,不少官员就以向晋商“透风”作为特别“关照”。大德通的掌柜高钰就以善于与高官交际出名。八国联军侵华时,大德通对于朝廷和战局的一举一动,掌握得十分清楚,甚至很多官吏要通过大德通来了解朝廷和战局的动向。

可以说,在“官商经济”中,晋商眼里看到的是满满特权,不可否认,这是一条通往繁荣的捷径。山西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刘建生对晋商进行官商结合的交易成本,提出过一系列计算公式,结论是随着社会环境的变迁,官商结合发展商业的经济绩效在持续递减。而晋商在商业发展战略上存在很强的“路径依赖”性,从而使其在近代化过程中沿着这一路径不断自我强化,被锁定在一种低效率状态而走向了衰落。

换句话说,晋商最初通过结托政府,改善官商关系,进行垄断经营,最大限度地节约了经商活动中的交易成本,并转嫁、分散和克服了经营风险。不过,晋商也逐渐偏离了经商的正道,走上了畸型的发展之路。对政府官员的过分依附,为后期的迅速衰落埋下了伏笔。

纪晓岚曾言:“山西人多商于外,十余岁辄从人学贸易,俟蓄积有资,始归纳妇。” 可见山西人是把经商作为大事业来看,事业不成,甚至连妻子也不娶。但到了清朝末年,那些最初充满进取而敬业精神的晋商们,由于长期官商勾结带来的垄断经营,使他们市场竞争的本能日益退化,对风险的判断力退化,对真正的市场信息敏锐眼光也被磨钝。

反而,捐官之风在晋商中尤其盛行,仅榆次常家从乾隆年间常干(常家八世)开始到清朝覆灭,常家男子获得功名的有132人,受封的妇女亦有百人之多。此外,给已故的祖辈捐官在晋商中也十分流行,甚至在有的地方,成为了一种产业。

山西省社科院教授景占魁认为,晋商的所谓“重商轻仕”传统,在实际上是对其因自卑而产生的逆反心理和权力欲望的驱使下, 已荡然无存。当然,从“经商风”到“捐官风”,充分暴露了晋商被压抑了很久的主流意识形态——对功名的渴慕和拥有,但已基本丧失了曾经的创业激情。

容和平认为,晋商与官府关系越紧密,受其影响也越明显,无论好坏,一旦勾连,势成骑虎。交商富,交官穷,这个道理很明显,一来官员的欲壑难填,二来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大的起伏对从商的人来说难以承受。

在长时间的封建社会里,商必须依赖于官,才能生存、发展和壮大,官必须控制商,才能允许商的存在。按市场经济的观点来看,这种官商结合的基础是关系,而不是市场经济所需要的平等契约精神,固使工商业成为一种特权性质的游戏,非是一种依照准则的生产经营。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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