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体传播视野下的宗教认同

2014-10-13 02:20常启云
河南牧业经济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信徒仪式群体

常启云

〔1.中国传媒大学新闻传播学部,北京 100024〕

〔2.南阳理工学院文法学院,河南 南阳 473004〕

一、引言

轰轰烈烈的20世纪在人类历史的洪流中已然逝去,但其带来的变化无常的现代化和后现代化风险社会却让千千万万的人应接不暇,无所适从。人们在充分享受科技带来的种种愉悦、享受至善和自由的同时,却发现原有的传统价值轰然崩溃,我们成了“无根的一代”,“我不相信”成为口头禅,“相对”取代“绝对”,“怎么都行”成了人们的行为准则,人类信仰的失落和认同的缺失直接导致了怀疑主义和虚无主义,导致相对主义时代的来临。

正是在这种语境下,哲学家尼采借狂人之口宣称“上帝死了”——曾经为人类提供终极目标、终极价值及生活意义的绝对本体不再有效。就连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这句原本表达人类理性自信的名言,如今也变成了“我愈思愈不在”。而标榜对人类终极关怀的神圣的宗教也开始与世俗化的现实“握手言欢”,神圣与世俗、超脱与入世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包括宗教认同在内的族群认同、政治认同、文化认同等诸多“认同”话语渐成主流。

与之前学者多从社会学、心理学、人类学、文化学、民族学、宗教学、政治学等学科关注宗教认同不同,本文以现代性语境下的群体传播为视野,结合传播的“传递观”与“仪式观”两种范式来分析群体意义上的宗教认同,探究作为群体的宗教如何使信徒群体产生强烈的宗教认同及情感依附,并促使信徒对宗教产生无可争议的信从与依从。

二、概念界定

1.认同与宗教认同

“认同”是一个复杂的概念,在英文文献中对应使用的“Identity”一词也是一个内涵丰富的词,因此学者们在将它翻译成中文时就有了“同一性”、“身份”、“认同”等不同的译法,这正是它本身所具有的多重含义,“同一性”是其哲学根源,由“同一性”引申出来的“身份”是其社会基础。而当我们将“Iden-tity”理解为主观意义上的“认同”的时候,往往强调认同主体的建构性、能动性、社会性与历史性特征,即它是自我作为主体对于自身保持同一以及与他人之间类同所形成的客观身份的主观肯定态度,它是在自我与社会的互动中建构起来的。[1]社会认同被定义为:“个体知晓他/她归属于特定的社会群体,而且他/她所获得的群体资格(group membership)会赋予其某种情感和价值意义。”[2]9认同,尤其是社会认同,与群体不可分割。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个体对于“我是谁”的自我认同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自我描述构成的,而自我描述是与个体所归属的群体的特质联系在一起的。[2]9-10

宗教是所有人类社会中共有的一种文化现象,有关宗教的定义林林总总,先后产生了宗教本质说、宗教功能说、宗教象征说,我国著名宗教学者吕大吉认为:“宗教是关于超人间、超自然力量的一种社会意识,以及因此而对之表示信仰和崇拜的行为,是综合这种意识和行为并使之规范化、体制化的社会文化体系。”[3]宗教作为社会化的客观存在,既包括宗教的观念或思想、宗教的情感或体验等内在要素,也包括宗教的行为或活动、宗教的组织或制度等外在要素。宗教是理性与非理性的统一。

关于宗教认同,心理学家米勒指出:“我们每一个人大部分的私人认同,都来自于我们所属的团体。因此,宗教认同的概念类似于政党认同的概念,这两种机制都界定了个人及社会生活中与群体有关的诸元素之间的适当关系。”[4]因此,宗教认同与其说是一种获得,不如说是一种归属,即依从于他所在的群体的主要宗教信仰系统;其次,宗教是社会认同的一部分,当人们对某种宗教获得认同的同时也一定认同与之相联系的信仰体系;再次,个人的宗教认同对自我认同有着内在的动力,它直接影响到个人的自我参与。宗教认同结构可分为宗教内认同和宗教外认同两部分,内认同强调社会(成员)在心理、观念、精神等方面对宗教文化的评价及实践,内隐性较强;外认同则强调社会(成员)在行为、语言、物质生活等方面对宗教文化的评价及实践,外显性较强。[5]

2.群体与群体传播

群体,可界定为一些个体的集合体,这些个体把其自身觉知为同一社会范畴的成员,并在对自身的这种共同界定中共享一些情感卷入,以及在有关其群体和群体成员身份的评价上,获得一定程度的社会共识。[6]在这个意义上,群体的界定以及群体成员资格的获得,是内群自我界定和外群的社会界定交互作用的结果。外群社会界定的导入而引发的共识性的社会评价,使群体自我界定既有主观意味,也有客观内涵。群体成员间的这种相互依赖和互动产生群体的凝聚力和认同感。每个群体都具有一定的群体目标、群体规范、群体角色、群体情感等特征。

群体之间的互动离不开传播,群体传播就是将群体共同目标和协作意愿加以连接和实现的过程。[7]这个过程形成群体意识和群体结构,而这种意识和结构一旦形成,又反过来成为群体活动的框架,对成员个人的态度和行为产生制约,以保障群体的共同性。[8]

三、信息的传递与信仰的认同

心理学家特纳(John C.Turner)在其社会认同模式(social identification model)中指出,个体对其群体成员身份的认同主要是一种认知的过程,这个过程通常是人们在回答“我是谁?”这样一个问题时产生的。这个问题可以根据个人所属的或所认同的群体来回答。[9]因此,对宗教群体来说,实现每个宗教信徒对宗教的全面认知是实现其对宗教认同的第一步。历史上每一种宗教的形成与扩大无不是从传播认知开始的,连续不断地用正规的和非正规的方法把宗教创办者或其领导人的思想、信念、实践传布给其群体成员及边缘人群,以使他们成为合格的宗教徒,为其信徒提供其特有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实现其对宗教元认同的形塑。

信仰是宗教中最典型的认知因素,它是宗教的实质,也是宗教信徒的生命灵魂。宗教信仰的对象是被信仰者拥有的支配人间生活,主宰人的命运的超人间、超自然的神圣力量。与政治信仰、道德信仰不同的是,宗教信仰要求信仰者对其神圣对象进行无条件的信仰和崇拜,具有极大的权威力量,能够支配信仰者言行,主宰其命运。信徒们也正是通过自己的宗教信仰,通过对宗教的虔诚来关注彼岸世界,极力在彼岸世界中寻求人生的价值、精神的超越和“终极关怀”,并对之表现出态度上义无反顾的坚决赞同和情感意义上的绝对依附,而这恰恰是宗教信徒对信仰对象从最初有关宗教信息的传递引起的初步认知到其态度、思想及情感的逐步变化过程。

在这一过程中,群体传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群体传播是一种借助于一定空间的传播。无论是教堂、庙会还是茶馆酒肆,无论这个空间是开放的还是封闭的,巫师、神父、传教士等专门的宗教职业者在这个空间里扮演着人神之间沟通的中介,“受神灵的指派”代表神灵,向其受众传播宗教信仰与教规、教义,培养情感认知。而其受众群体出于对自然、命运等的不解、迷惑,对灾难、疾病等的恐惧、压抑,将希望寄托于超自然的神圣力量,来求得内心的安慰,来恢复认知平衡。于是,宗教一方面通过布道、说教和教诲,借助各种媒介技术和传播形式,将这些超自然的神灵、神学理论和宗教教义等一切与该宗教有关的信息传递给信徒,告诉其群体成员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同时还将一套评价体系灌输给群体,使其在决定行为的取舍方面有标准可以遵循。另一方面通过群体之间的相互感染,相互同化,借助参考群体的作用,“不断地将其他人或者感知为与自我是同一范畴的成员(内群成员),或者感知为与自我是不同范畴的成员(外群成员)。”[2]27从而实现群体归属的自我范畴化,获得集体表征与信仰的认同。宗教信徒在这种认知过程中既回答了“我是谁”,又通过群体的互动传播产生一种“我们”之感。

同时,这种经常化的传经布道,已然在宗教信徒内部形成一种媒介环境,信徒们在这种日常的媒介环境中不断地将这些信息内化到自己的心灵之中,使之从对宗教初步的信息认知逐步上升为下意识的行动,从而对宗教“宁采取信,而不采取不信;宁采取信赖,而不采取不信赖;宁采取知识,而不采取无知。”[10]心甘情愿地在彼岸世界中实现自我满足、自我追求与自我改造。至此,借助这种空间传播的信息,宗教在赋予其信徒群体由分享信息带来需求满足而愉悦的同时,将自己真正的控制目的巧妙地隐藏于信仰者个人的意志、决心和态度中,隐藏于信徒自身的某种需要、情感和冲动中,并利用群体之间的相互感染与从众压力,潜移默化地实现宗教的意识形态化。

四、传播的“仪式”与“仪式”的传播

如果说信仰代表着宗教的认知方面,那么,宗教仪式则是宗教意义的演示或发布,由象征着宗教意义的象征性行为组成[11],也就是说,仪式是宗教的行的方面,是对宗教信仰、宗教经验的一种外在的表现或表达。德国学者托马斯·卢克曼指出,“个人要理解外部世界并对其做出行为,必须依赖于一个起码的意义系统。”[12]因此,宗教在利用空间化的信息传播塑造起信徒群体对该宗教的元认同之后,仍需要周期性的仪式活动来为信徒的信仰建构意义环境,发挥仪式在建构和维系宗教认同中的作用。

事实上,任何宗教都是建立在群体互动的传播之上的,大到某宗教整体的对外传播和扩张,小到信徒群体的组织化仪式活动,以及信徒个人的敬拜与祈祷等,都可以看做是人与神、人与人之间基于宗教信仰意义上的仪式化互动。互动的目的已经不仅仅在于信息的获取,而更大层面上在于一种意义的分享。在宗教仪式活动中,群体成员开始扮演自己的角色,从信徒群体传递观意义上被动的接受者开始转化为参与者,通过仪式化的群体互动,来调动个体参与,形成群体共同的记忆空间。在群体成员的共同在场、相互觉察、注意力的共同集中、节奏性的同步、共同的心境和群体的符号化等众多仪式成分的共同作用下唤醒信徒群体共同的情绪[13]61-62,而当情绪被唤醒时,仪式的这些成分又被赋予了重要的价值,由此逐步增强信徒们的宗教情感、宗教认同感与群体凝聚力。对此,兰德尔·柯林斯提出了一个群体互动仪式的简单模型:

图1 兰德尔·柯林斯群体互动仪式模型[13]65

由图1可见,左侧是互动仪式开始之处。当人们共同在场时,他们通常会彼此注意,并因此增强了对共同注意对象的关注,对同一对象的共同注意导致了节奏性同步。除此之外,定势化的礼节,也有助于人们通过暂时唤醒情绪,集中人们的注意力,创造出一种共享的心境,并将自身与局外人相区分。左侧所有的自变量整合在一起通过“集体兴奋”这个中介指向右边的效果变量。正是左边的成分变量提高了集体兴奋和节奏愉悦,从而增加了仪式效果的价值。

宗教的这种仪式活动的传播与美国传播学者詹姆斯·凯瑞提出的仪式性传播有着某种意念上的连结。凯瑞的仪式观同样将关注的焦点由传送方转移至受众方,讲究彼此信念的共享与参与,认为传播活动实质上是人们交往的一种仪式,传播是“一种共同信仰的创造、表征与庆典”,“其作用在于通过符号的处理和创作,定义一个人们活动的空间和人们在这一空间扮演的角色,使得人们参与这一符号的活动,并在此活动中确认社会关系和秩序,确认与其他人共享的观念和信念。”凯瑞的“仪式观”本质上也一是种宗教仪式观,它有着明显的宗教起源。凯瑞认为,它的宗教印痕体现在它并不看重布道、说教和教诲的作用,为的是强调祷告者、圣歌及典礼的重要性;她进而阐释道:“传播的起源及最高境界,并不是指智力信息的传递,而是建构并维系一个有秩序、有意义、能够用来支配和容纳人类行为的文化世界。”[14]

宗教正是借助于这种仪式化的传播与传播意义上的仪式化相互结合,通过周期性的宗教仪式为宗教群体提供一个消解现实世界种种压力与冲突的合理性场域。在这一场域中,信徒们通过行动、姿势、舞蹈、吟唱、演奏等表演活动和物件、场景等实物安排构建出一个有意义的仪式传播情境,在这一情境中,信徒们以集体膜拜、祈祷、忏悔、祝福等多种多样的礼仪方式来向神明表达虔诚、意愿和祈求,体验着神旨、神意,以规范化的特定动作符号来体验人神之间的沟通,体验这些神圣意义带给他们的精神需求和心灵慰藉。这种周期性的活动不仅带来了集体认同,更创造出一个共同的社会,感染聚集群体的集体情绪,使之透过共同参与达到“集体亢奋”的状态。涂尔干将这种“集体亢奋”称之为“社会整体”的表征。[15]

五、小结与反思

由上所述,群体传播在塑造宗教信徒的群体认同的过程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宗教组织正是利用群体传播的强大效果来传递信息、营造仪式化的媒介环境,从而使其信徒群体产生强烈的宗教认同与情感依附,塑造了信徒对于宗教无可争议的信从。

这种信从与认同如果从社会整合、提高社会整体凝聚力的积极意义上来看,在当今信仰虚无、认同缺失的现实环境下,以对宗教认同的探索来关照信仰认同、道德认同乃至民族认同,无疑有重要意义。

但是任何事物都有其二律背反的一面,如果这种绝对信从的同一化认同出现了传播的异化,导致群体极化与集合行为,从而导致认同的异化,其对现实的教训也是极为深刻的,尤其是在这个网络化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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