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忠信：爬行是一种谏言

文|刘素宏 编辑|张薇

范忠信：爬行是一种谏言

文|刘素宏 编辑|张薇

2014年第一天，杭州师范大学法学院教授范忠信，在杭州郊区的南湖边上，双膝着地爬行了一公里，因为“赌输了”。

一年前，他在微博上预测2013年里，县乡级公务员财产公示一定能实现，否则自罚爬行一公里。其实仅打赌两天后，他就有预感要输 。

人物 PORTRAIT ＝ P

范忠信 ＝ F

P：爬行的视频引发了很多关注，你是否希望有关部门做出回应？

F：我倒真希望有关部门就官员财产公示这个事情尽快做出告慰国人的表态。实在不行，也可以出面说，一个私人打赌的行为没必要过度解释，也没必要大惊小怪，正视这一举动之后在媒体上潮水般展示的真正民意。但我老婆说，你想得太多，太天真了，没把你抓起来就算是最大的肯定了，就值得庆幸。我说也是，这已经是当前最大的宽容了，因此我对中国的政治改革还保持一定的信心，我是个乐观主义者。未来，我肯定还会呼吁官财公开，我主持法治中国化研究中心的任务之一就是对国家未来非常具体的立法完善提出我们的参考意见或建议方案 。

P：爬行过程中，是身体上的苦多还是心理上的苦多？

F：心理上的苦多。身体上的苦，对我这样出身农村的人，不算多大的事。主要因为用各种宪法法律许可的正常方式表达意愿，官方常常过于紧张并阻止。用别的方式没有机会，风险更大。这样做，算是有点无可奈何。

P：心酸吗？

F：当然。你想啊，在这样一个国度里面，像我们这些所谓的知识分子，还是有点传统身份的人都这么可怜了 。

P：你将爬行定位为一种谏言？

F：一是打赌输了应自罚，以信守诺言。二是有所建言，表达良愿。这个jian言，你们可以用建设的“建”，也可以用古代谏官进谏那个“谏”。把自己当成公民，建设性地发言，更好。但咱国家的现实管理体制，又导致我们常常只好用古代臣民的方式说话，所以我们顶多只能说是“谏言”，机会还难以保证。

P：你曾为学生作过一场《在剧变的世道里我们如何自持》的演讲。作为知识分子，你以这种“斯文扫地”的方式自持，是否会觉得有点讽刺？

F：我当时给学生们讲要在剧变中自持，是讲在时代剧变大潮中不要丧失做人的底线。今天看来，真要实现自持，可能就要准备承受更多的麻烦或风险，否则难以自持。无奈中自贬自辱以谏言，也许是一种特殊方式的自持。

P：律师陈有西在微博上问，“其情可悯，其效几何？”你想怎么回答？

F：我不认为这样一种温和的、民间的、良善的表达愿望方式，一点作用都没有。我认为民间对公务员财产公示这个事情保持关注，或进而以合理合法有礼有理有利有节的方式来表达改良愿望，说不定能积少成多积量变成质变地慢慢形成一种进步。

P：有人发微博说“如果始终推不动官财公开，老百姓也就是个爬行动物”，你怎么看？

F：他这个话，可能是很多人内心深处想表达的意思。我觉得，如果对公务员没有真正的监督权，没有合法途径去知道国家政事和公务员的财产状况，我们实际上就不是真正的公民。我的爬行，可能多少给人这样一个联想。

P：你说，“对我来说，推进反腐败，与政治无关，仅看成法律问题或学术问题。”为何要这么强调？

F：我最反感把很多简单问题动辄看成政治问题。我觉得，中国的法治建设，很大的障碍就是把法律问题政治化。我常讲，法治国家应该树立这样一个原则：任何政治问题最后可以用法律解决。我是法律学者，我只能把它当成法律问题。你看在外国，连总统选举争议、政党之间争议、军队涉及的争议，最后都要法院来审判。作为学者，我只能从学术角度评价，而不从政治谋略、政治技巧、政治路线上去评价，这是我们学者的一个本分或者底线。

P：基于什么研究，让你在2013年初认定，县乡两级的公务员财产申报和公示能够在一年间全面实现？

F：从1996年开始，全国人大就把公务员财产申报公示问题列进了立法规划。十八大报告关于全面深化改革的承诺也让我对形势有了乐观的估计。我打赌前的（2012年）12月4日宪法实施纪念日习总书记讲话也给人这样一种信号。他说，要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要建成不能腐、不易腐、不敢腐的法律机制。此外，他一上任就沿着邓小平当年南巡讲话的那个路线，第一站就到了深圳。这一切，让很多人不能不乐观。

P：财产公开的最大阻力在哪儿？

F：在于公务员财产的构成。公务员的财富主要有3种来源。一是正常的工资、奖金收入；二是约定俗成的或“潜规则”收入；三是显著违法或犯罪所得的财富。现在最难处理的就是灰色收入部分。

P：那如何突破阻碍？

F：至少有一条可以先做到：在干部新任任何职务时，以申报和公示财产为先决条件。要任新职，就公示财产，不然就不要来竞争。我觉得，这个事情真做起来并不难，就看想不想做了。

P：此前新疆阿勒泰、湖南浏阳、江苏淮安等地都试点实施官员财产申报公开制度，有些最后没有进一步动作，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F：没有上升到整体和法治层面，仅靠地方善意的试点很难突破。不过，我还是认为，有个别地方试点，比没有好。

P：再做一个预测，你觉得多少年内能全面实现？

F：我之前预测是3到5年。中共中央日前印发了《建立健全惩治和预防腐败体系2013-2017年工作规划》，其中提到“完善领导干部报告个人有关事项制度，推行新提任领导干部有关事项公开制度试点，制定配偶已移居国(境)外的国家工作人员任职岗位管理办法”，也许包括公务员财产申报和公示。但具体在哪个层级、范围、地区内申报公示，就很难说了。

范忠信，杭州师范大学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杭州师范大学法治中国化研究中心主任，刚卸任中国法律史学会执行 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