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微神》的叙事策略

2014-09-26 22:58梁艳白杨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4年9期
关键词:叙事策略老舍

梁艳+白杨

摘 要:《微神》在叙事策略上采用第一人称叙事视角,借鉴传统故事模式,同时运用象征手法、意识流技巧进行创作,架通了中西方艺术融合的桥梁,使现实与梦境、梦境中的幻境、幻境中的现实达成了一种水乳交融的至境。

关键词:老舍 《微神》 叙事策略

老舍的《微神》发端于作家年轻时的一段初恋记忆,小说讲述了“我”在午后阳光下的爱情梦境,梦境里又有着幻境,然而这并不是一个美梦。作家执着于对美的意境和美的人性的描摹,最后又以美的幻灭为结局,揭示了封建制度的残酷。这个故事一如既往地呈现出了“生命和生活的依据”,本文从叙事策略入手,以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为发端,探究《微神》在中国传统故事模式、象征主义及西方意识流的影响下而形成的独特艺术魅力。

一、第一人称“我”的叙事视角

《微神》采用了第一人称“我”的限知视角进行叙事,一方面是作家作为事件的直接参与者进行事件的主要叙述,这就方便了作者抒发主人公的思想情感,有如袒露胸怀,可以使读者感到真实、可信,富有感染力;另一方面,是事件的另一参与者“她”,在“我”梦境的幻觉中以第一人称进行叙述。这样的叙述方式主要是由于“我”与“她”并没有过多少语言上、情感上的直接交流造成的,心灵的隔阂导致作家先采用“我”进行限制性叙述,再采用“她”的第一人称视角进行补叙,用以填充“我”所不知道的事件空白,以使故事的来龙去脉清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这个爱情故事以梦境的方式讲述给读者,就暗含了爱情的不可靠性;在作家开始讲述爱情故事时,小说中写道:“希望我的故事也有些应有的趣味吧”,这说明作家在讲述故事时会适时地增加一些“应有的趣味”,而这也增加了爱情的不可靠性;“她”在“我”梦境中的幻觉里用第一人称的口吻进行的叙述同样是不可靠的。然而这些不可靠性都表现出“她”只是“我”初恋记忆中的美好,那些与爱情有关的日子,都被定格在了“那一回”的两小无猜。

在“我”二十多岁去南洋的日子里,“她,在我的梦中,还是十七岁时的样子”;当得知“她”做了暗娼后,“我”仍执意要娶“她”,因为“初恋是青春的第一朵花,不能随便掷弃”,虽然“怜比爱少着些味道,可是更多着些人情”,可见此时“我”对“她”的感情已经变味了,是同情而不是爱情的继续;当“她”最终死去后,“我不愿再打听”其死因,“反正她在我心中永远不死”,也即“我”会永远记住的是“她”的青春倩影;当“她”死后出现在“我”梦境中的幻觉里时,“她还是十七八时的模样”,当“我们”靠近时,“她”又不时地变回十七岁时的样子。在“她”历尽沧桑、面容憔悴的人生岁月里,“我”始终愿见的、记住的只是“她”十七八岁时的样子。然而“她”却能一眼看穿“我”的这种初恋情结,正如“她”所说:“我命定的只能住在你心中”,从而一次次地拒绝“我”的帮助,拒绝“我”的求婚,甚至以死来拒绝再见到“我”,并以死来成全“我”心目中永远十七八岁的“她”。然而这种以“我”为第一人称叙事,加之看似以“她”的第三人称叙述,实则隐藏着“我”的倾好在补叙的方式,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着作家根深蒂固的男权主义思想倾向。

二、传统故事模式的运用

在《微神》中,老舍通过梦境对才子佳人的传统故事模式有所借鉴,同时又有所突破。此外,传统的借物抒情、化情于景的表现手法也被借鉴过来,形成老舍独特的叙事策略。

(一)才子佳人的传统故事模式

自古就有才子配佳人,英雄爱美人的佳话,但随着社会环境和艺术旨归的变化,“才子佳人”的故事模式也在与时俱进。传统的故事模式可概括为“私定终身后花园,落难才子中状元,金榜题名大团圆”[1],而《微神》中的才子佳人既没有私定终身,落难才子也没有中状元般的光鲜(作过小学校长又留过洋的“我”一直没有勇气向其父母提亲),小说的结局也没有大团圆,而这正是老舍先生的突破之所在。小说用了一种更加压抑、悲剧的结局来进行控诉,控诉封建制度下恋爱、婚姻的不自由给青年男女带来的心灵创伤。

传统故事中的才子佳人模式主要在反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方面具有重要意义,比如《西厢记》《牡丹亭》《桃花扇》等,同时也体现着地位卑微的文人的爱情梦。《微神》中的爱情故事发生在“五四”运动以前的半封建社会中,根深蒂固的门当户对思想使“我”对爱情望而却步,故事打破了传统的“大团圆”结局,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的“悲剧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因此,作家用天上人间的阴阳两隔的悲剧结局试图引起读者共鸣。

(二)借物抒情、化情于景的表现手法

“因物达情”,物是情意形的凝聚,形成了中国文学传统中独特的意象群落。如《莺莺传》中的“玉环”,“玉取其坚韧不渝,环取其终始不绝”之意。《西厢记》中表达感情的物品繁多,且与《莺莺传》中赠物的审美趣味迥异。汗衫、裹肚、袜儿之类的物品在宋元小说戏剧中频频出现。在《微神》中,小绿拖鞋就是这样的一个代表着美丽而纯洁的青春与爱情的物象,这双充满爱的小绿拖鞋寄托了“我”对初恋的深深的思念之情。情意、表象兼具的意象作为“文眼”往往具有凝聚精神的功能。《微神》通过意象构设,进一步强化了审美趣味。

化情于景是我国诗歌中最常运用的一种表现手法。老舍的《微神》采用融情入景的表现手法,创造出诗的境界,可以说《微神》的写景部分是一首非常精彩且富有气息的抒情诗歌。“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2],在这里,作者以有意无意的轻淡之笔融情于景,使得情景交融,从而奠定了全文的抒情基调。《微神》的景物描写占了全文三分之一的篇幅,这种描写饱含感情,构成了这篇小说的一大特色。“初恋是青春的第一朵花”,关于初恋的记忆永远是最甜蜜的,“我们最美好的希望是我们最美好的记忆”,老舍说“它的一切都深印在我们的生活里,我们对于它能像对于自己分析得那么详细,连那里空气中所含的一点特别味道都能一闭眼还想象的闻到”。因为初恋难忘,所以印象极深,初恋时的一切景物,那花园、那木屋、那盛开的海棠、那沿墙的新笋、那一片晴空,以及那双小绿拖鞋等等,作者都描写得极为细致,无不饱含着主人公及作者对初恋的深深怀念。endprint

三、象征手法的运用

象征主义否认客观真理的可知性,认为现实世界是虚假的、痛苦的,在科学知识无法了解的“另一世界”则隐藏着事物和现象的真正实质。因此,运用神秘的联想来象征这个理想的“另一世界”就是艺术的目的之所在[3]。一般来说,用具体事物表示某种特殊意义的创作手法即是象征主义的创作方法。

《微神》中有很多明显的象征主义手法的运用,作品中描绘的自然景物寄托着主人公的“诗意”与“遐想”。作家在春晴的远处听到几声“悲惨”的鸡叫,又似乎看见了个血红的鸡冠,但“在心中”,作家希望那是只“雪白的——公鸡”。这种象征手法的运用就奠定了小说忧愁、不尽如人意的情感基调。然而作品中反复出现着一个具有象征意味的意象——小绿拖鞋。康涅狄克大学的社会学家玛丽·劳·罗森克兰兹在她的《服饰概念》中说:“很多人把鞋子和脚用作一种性象征。”“鞋”向来被作家用作爱情的象征物,《微神》中的“小绿拖鞋”作为爱情的象征物,时时勾起“我”初恋的回忆,唤起“我”的情感,它永久地留在“我”的心中,“像两片树叶在永恒的树上做着春梦”。而它的“绿”色则象征着他们爱情的青涩和懵懂,并与他们爱情最终死亡的“黑”色结局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造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撼动着读者的心灵。这时它已不再是简简单单的一双美丽的拖鞋,它反复在文中以特写镜头形式出现,是因为它象征着“我”对美丽而又纯洁的青春和爱情的向往,一如作品中令人回味的那句话“看那双小鞋,绿的,是点颜色,你我永远认识他们”。小说用象征主义手法淋漓尽致地描绘了“我”在十七岁时的羞涩、美妙而又让人感伤的初恋。

四、意识流手法的巧妙运用

最早给意识流下定义的美国心理学家、哲学家威廉·詹姆斯认为,人的意识就像一条河,因此也可以把意识流叫做思想流,或者主观生活之流[4]。由此可见,主观性和流动性是意识流的精髓所在。意识流这一表现手法作为中国文学中的舶来品,必定会带有中国特色。

在《微神》里,作者提供了两种不同的叙事空间,即现实与梦境。现实中有着对眼前景物的意识流动中的联想,梦境中又存在着意识流动中的幻觉与理智分析,由此现实与梦境相互萦绕,形成了相得益彰的审美至境。小说开篇便是散文式的抒情描写,看似闲情逸致的景物抒情却给小说奠定了一种淡淡的哀愁。眼前的景致在作家的意识里天马行空、汪洋恣肆。海棠花开齐了,蝴蝶却还很弱;蜂儿挺拔地出生,“好像世界是甜蜜可喜的”,“好像”一词透露了作家此时内心的隐秘;“燕儿们”和“雁们”这类寄托遥深的形象也诉说着作家的真实心境。梦境中,“我”分析着导致“我”和“她”爱情不能实现的原因,条分缕析,不同阶段有着不同的不可抗拒的原因。十七八岁时懵懂;二十二岁了,“可是五四运动还没降生呢。男女的交际还不是普通的事。”担心父母反对,“自己没胆量”等等,对这些阻碍的分析,在“我”的梦境里就像在现实中一样理性、清醒。在“我”的梦境中还出现了“她”的魂灵现身的幻觉,借以补叙“我”不知道的“她”的生活空白。这种现实中的梦境,梦境中的幻觉,幻觉中的现实理性,形成了一种环形叙事结构,看似梦境的呓语,实则表达了对现实的无奈。

在时空运用上则突破了现实主义的创作结构,过去与现在、现实与幻想自由流动,一切都来自人物的直接感受,联想、回忆与现实不断地转换。表面看去,似乎不受时空限制,不遵循逻辑顺序,但又不是杂乱无章的叙述。小说先写“我”在山坡上的遐想与梦境,中间由“小绿拖鞋”勾起对初恋的回忆,思想跳跃而不混乱,行文似散而思想集中。作者十分高明地发挥了意识流手法的特点,透过人物意识的流程,使现实生活得到折光的反映,在“梦”与“真”的交迭中,让人清晰地看到封建社会是怎样残酷地摧残了一份初恋时的爱情,吞噬了一个青春少女的生命!贯穿于全篇的是一股强烈的感情,蕴蓄了作者对被损害者悲切的同情和对压迫者强烈的愤恨,有力地引导着读者从中去领悟社会,领悟人生,领悟现实,从而去作深刻的反思。由此,可以看出老舍在《微神》中使用意识流这种“新”样式的小说创作,遵循着社会意识、主人翁意识等规范下的纲领。

(本文为黑龙江省学位与研究生教学改革研究项目,项目编号:JCXH-HLJ201311;牡丹江师范学院教学改革专项项目,项目编号:2013JGZX0097。)

注释:

[1]谢真元:《才子佳人模式及其文化意蕴》,明清小说研究,1999年,第12期,第59页。

[2]滕咸惠校注:《人间词话新注》,山东:齐鲁书社,1986年版,第54页。

[3]宋原放:《简明社会科学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2年版,第926页。

[4][美]梅·弗里德曼著,申丽平译:《意识流——文学手法研究》,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页。

参考文献:

[1]老舍.微神集·微神[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

(梁艳,白杨 牡丹江师范学院 157012)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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