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 袁凌
汉水的祈祷
本刊记者 / 袁凌
水量并不丰沛的汉江,承担起哺育干渴北中国的重任。然而,清澈的汉江其实贫乏且脆弱。它迫切需要的是,在汉江流域综合管理和调水权的控制上,中央政府打破条块之间的矛盾,统一协调并给予源头充分的生态补偿。
少年站在湖北泽口港覆满黄蒿的堤岸上,一言不发地望着迂回的江面。站久了,他蹲了下来,目光却没有离开。在渔船上生长的他,似乎对汉江抱有长年的疑问。这成了他失声的原因。脚下浑浊的江水,和他一样缓慢无声,对人世报以汩汩的沉默。
一个老人来到堤岸上,和少年一起伫立眺望。他是潜江鱼种场的退休工程师徐术堂,脑子里清晰保留着江水从清晰到浑浊的变动。
“江是以前的江,水不是从前的水了。”徐术堂说。8月初的“引江济汉”,他记忆犹新。汉江下游兴隆水利枢纽的闸门开启,浑浊的长江水涌来,换掉了以前清澈却贫乏的汉江水。
长年住在船上的渔民肖某正在煮水烧茶,作为一天劳累后的补偿。
“以前我们直接喝江水,味道清甜,不坏肚子。现在喝长江水,要烧开。”言语间颇以为憾。
入夜,湖北襄阳古城临汉门外的广场上,三两市民踏着水迹漫步,栏杆下是黑暗的水流,只余一艘依附于堤岸的废弃小艇。这个在汉唐时期就显赫一时的港口,不复昔日繁忙,两岸建筑物投下的几道彩灯,似有一种莫名凄清。
8月下旬连续降雨之后,被下游水坝围起的水体显得宽阔,缓慢近乎停止的流速,却泄露了它依旧少水的秘密。一个在鱼梁洲大桥上垂钓的老人,扯动遍身钢钩并无饵食的鱼竿,看起来是在用力抽打过于凝滞的水面。
在陕西宁强县嶓冢山汉水发源地,深山岩穴之下,一线泉流由覆满苔藓的钟乳石下滴,延续着千万年来单调孤寂的节奏。似乎对自身正在经历的剧变毫不知情,或无言领受。
眼下,没有一条江河,像地处中部的汉水一样,在地图上遭遇这样多的变动。而这缘自它本性的清澈安静。和灾变频繁的黄河以及发达显赫的长江相比,汉水千百年来以默默无闻的弱者姿态,维系着自己的河道与水质。但到了今天,这一稀有的清澈品性,却使它处于众矢之的。
“一江清水送北京”。穿过沟通南北中国的秦岭大隧道,这一显赫标语出现在悬崖、大堤、城市广场和污水处理厂门楣上,说明了汉水今天担任的史无前例之任。在更上游,还有穿越秦岭为西安送水的的“引汉济渭”工程。相比于传统的“母亲河”黄河长江,水量并不丰沛的汉江更像一名青涩少女,却担起了哺育干渴北中国的重任。
2014年10月底,丹江口水库将按计划蓄至170米水位,南水北调中线工程通水。到那时,汉水将不再只属于它自己。
只是,相对于承担的重任,这条江水显得几许柔弱。在清白如昔的外表下,它饱受内创,祈求呵护。
“以前我们直接喝江水,味道清甜,不坏肚子。现在喝长江水,要烧开。”言语间颇以为憾。
“水太小了”。作为一个北方人,这是央视纪录片导演夏骏对汉江的第一感受。
想象中汹涌的大江,不过是深山里安静的一条,被什么力量收束了起来。到了丹江口,刚要放开,却又被水坝关闭,为众多的用途分掉了,从丹江口以下,所有沿江城市的饮用和灌溉水都取自汉江。汉江在皮肤下隐藏着一系列的取水口,裸露着青涩的滩涂和沙洲,像一个少年来不及发育长大。
“能够蹚水走到对岸去”。徐术堂回忆,今年7月的汉江泽口段萎缩成了小河沟。丹江口水库开始蓄水调试后,大大缩减的下泄水量,又为久旱渴极的江汉平原用掉,到达潜江已所剩无几。俗称“水袋子”的潜江成了空袋子,下游不远的全市泵船取水口暴露出了水面,全城饮水告急。徐术堂居住的三楼断水,只好到几百米外的汉江河里提水吃。满河提水的人成了泽口镇一景,住在十几公里外的主城区人则无此便利。9月26日通水的引江济汉工程,即为此提早开启兴隆闸,以解咽喉之渴。
徐术堂脚下涌流的江水,尽管颜色还有些许润绿,却来自于调水渠的途中沉淀,其实已很少有汉水的成分。兴隆闸以上的汉江水,已被灌溉干渠引入缺水的江汉平原。
沿着从襄阳到潜江的江汉平原公路一行,立刻感受到这片传统农业地域对汉水的依赖。纵横的渠道、比比皆是的水闸、遍地醒目的节水标语,以及江汉油田、沙洋农场、种植场、小龙虾繁育中心、饲料场的大字招牌,掩映在漫无边际的玉米、芝麻、水稻和油菜田之中。即使在潜江城里的公交上,仍三两可见头戴草帽、手持镰刀的妇女。曾是著名的五七干校所在地的沙洋,似乎停顿在历史中,没有一般小县城急于扩张的动力。江汉油田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工业庞然大物,却也现出衰落后颓然和平的外观。
尽管兴隆闸的通水以及8月下旬连续降雨,缓解了这片平原上持续半年的旱情,却仍可见成片干枯焦黄的玉米林,没能得到复活的机会。在上游襄阳市郊外,一位住在鹿门山附近的老农,指点着几片叶子干成卷轴、或有似烈火焚过的玉米,说明这些庄稼已经绝收。
曾经在南阳灌区大旱之中上演“拒绝放水”风波的丹江口水库,直到降雨多日的8月28日,水位仍旧没能达到实现灌溉渠自流需要的143.5米。这意味着襄阳市抗旱指挥部还需要依靠泵站提水灌库,以及浇灌老河口市一部分被称作“旱田包”的岗地庄稼。根据襄阳市水利局消息,到9月15日,全市大中型水库蓄水仍旧少于正常库容70%。如果没有这场自救的透墒降雨,南阳、襄阳引丹灌区360万亩庄稼命运究竟会如何?抗旱指挥部人员也惮于设想。
降雨之初,襄阳市环保NGO“绿色汉江”第六分队组织了一次沿途调研,在丹江口大坝下游看到水位下降到80厘米,“比以前的水线低了一米多。”调研志愿者王红斌说。
8月30日晚,在大坝下游不远的市区跨江大桥墩下,水位落到了水文柱最低刻度以下一截,远远低于往日的水线痕迹。一位渔民说,蓄水以来,丹江口水库“不敢发电”,只开了两台机组,因此下泄的水很小。
开放两台机组的说法,得到了丹江口电站工作人员的证实。在大坝坝基下,一左一右两个出水口翻涌着浪花,工作人员解释,电站一共有六台机组,但以后满负荷发电的机会很少,前提是一定要保证水位在170米,满足第一位的调水需要。在大坝上游,多日雨后的库区水面仍显得很低,水比意料中小,露出了大片陆地,实际水位徘徊在143米左右。“这场雨主要下在了坝下,上游也涨了一点,但不多”。水库导游人员说。一周前,绿色汉江的志愿者们登上大坝之时,库区水位更低,汉江和丹江两边的来水几乎难以连通起来。
降雨的日子很快过去,水位上涨的速度进一步减缓。直到9月16日,丹江口水库水位才首次突破150米死水位,承担南水北调重任的丹江口水库终于具备正常调水条件。
根据武汉大学和长江水利委员会专家闫宝伟、郭生练等人的研究,汉江流域水量从1991年发生突变,由持续80年代的丰水期转入枯水期,直到2005年,水量下降明显,径流量减少了近30%。原因是当地气候变化,降雨量连年减少,气温温度则不断上升,加大了蒸发量。
安康市水文站对《博客天下》提供的数据显示,汉江安康段水量近10年来呈现震荡增减,从2011年以后逐年下降,低于多年平均流量。今年尤其严重,每月径流量偏枯近五成。“本来预测经过两年的干旱,今年会回升,实际更加走低。”水情科工作人员说。2014年至今未出现一次汛情。
近年来厄尔尼诺现象盛行,中国大陆降雨带北移,出现“南歉北丰”的趋势。长江水利委员会资源局原局长翁立达认为,调水应当区分降雨年份,譬如南歉北丰的年份,汉江的水本来就不够,何须调往降雨增多的北方?当年在做调水工程规划时,这一气候变化趋势即已出现。
偏枯的汉江,除了为遥远的首都输血,也天然承担着为一道秦岭之隔的西安供水的任务。由黄金峡、三河口两大水利枢纽与秦岭输水隧洞组成的引汉济渭工程,于2009年动工,2013年因未通过环评遭遇环保部叫停后,今年2月又低调召开三河口水利枢纽工程建设动员会。未来,汉水进入丹江口水库之前,陕西将抢先截走15亿立方米汉水,穿越秦岭隧道输往关中。
2005年,另一条穿越秦岭的输水隧道开通,汉江中游的乾佑河三条支流穿过18公里的暗渠被引至北麓的石砭峪水库,成为西安东部水源的一部分。乾佑河下游河床从此萎缩。
相比于西安正在打造的“大长安”梦想,理论测算9.3%的下泄水量,不过是轻描淡写的损失。陕西省需要在支援首都之余,就近把一瓢水舀到自家缸里。对于陕南的各个县份来说,他们分水给省城是“分内之事”,无从要求补偿。
类似的调水设想,甚至延伸到县域之间、汉水的支流上。陕西石泉县副县长刘海峰介绍,下游安康市想要从石泉县调汉江支流池河的水,输送到安康市境内的月河上游,以加大月河水量,冲淡月河工业园区的污染。对这个规划,池河人也有意见,提出“能否从汉江调水到池河,再从池河调往月河”。目前方案在等待省里审批,用刘海峰的话说,“汉江是一条好水,谁都想要”。
“引江济汉”反哺了汉江下游,却也带来了渔民的遗憾和水系改变的生态争议。实际上,类似“反哺”汉水的设想,在1957年的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就曾经出现过,方案是引嘉陵江上游的水量补充汉江源头。两地仅隔一座低矮分水岭,水质相近。据学者周宏伟等考证,嘉陵江上游诸水实为远古的汉水源头,被一场大地震阻断,形成了今天的汉水发源谜团。
“引嘉济汉”的设想在历史变迁中归于虚无,“引江济汉”却成了现实选择,正如翁立达所说,“工程”而非生态治理,是人们面对河流的主要思路。从传说中嶓冢山大禹治水的遗迹发端,汉江上游到下游的命运分岔,实际上操控在国务院南水北调办、水利部长江水利委员会、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以及湖北、陕西两大省份的手里,形成多头管理,8月初的“拒绝放水”困局即由此而成。
翁立达解释,眼下两个机构之间的协调,是靠水利部副部长出任国务院南水北调办主任的人事安排来解决,但仍旧有矛盾。今后在调水权的控制上,仍需协调。
汉江支流上有成千座小水电,其中筑坝或引流造成下游河道干涸,是鱼类真正的灭顶之灾。
一叶孤舟紧贴丹江口大坝底部游荡,被出水口的暗涌冲激颠簸,似乎时刻有倾覆之忧,却流连不去。船头站着两列鸬鹚,不时按照主人的指令跃入激流,长脖子叼住游鱼后,或被主人及时伸杆接引上船,吐出嘴里所获,得到饲料赏赐;或被激流冲走,含着鱼顺水漂出很远,主人驾驶电动小舟如箭而下追逐接应。
一条大鱼上钩,但它并未屈服,连渔夫手中的鱼竿一并拖走,消失在漩涡中。空手的渔夫喊来帮手,翻越大坝下的禁区铁网,探身悬崖用另外的鱼竿掷向激流中来回搜索,终未将丢失的鱼竿和大鱼一起钩弋上来。
这一幕昨日世界的场景,只在大坝脚下上演。整个汉江流域,没有第二段这样的汹涌激流,也看不到古老的鸬鹚捕鱼情景。只有到了这里,汉江似乎恢复了深沉激越的本性。湍急的水流,在鼓荡小舟之余,冲刷着洄游鱼类的卵巢,使它们流连于这里的漩涡和深渊。湍流的上空,一群觅食的鸥鹭和小舟一样徘徊不去。
在这里的激流中,我听到了唯一一次鱼儿高高跃起摔籽的声响,是整个溯江期间的绝唱。
但在生命激越的外表之下,有着另一重真相。鸬鹚叼起的鱼中,多数是随水流而下被发电机的叶片拍晕的。在鸬鹚嘴中,它们并不挣扎。鸥鹭觊觎的食物,则是大量被水轮机叶片切碎的鱼块。
“水面上白花花的一层。”一位丹江口电站工作人员说,“切碎的都是大鱼。”在汉江中游的火石岩和石泉水电站坝下,也发生着同样情形,却没有这样激越的场面。
水轮机切碎大鱼的场景,并不是最致命的。汉江支流上有成千座小水电,其中筑坝或引流造成下游河道干涸,是鱼类真正的灭顶之灾。
数年以前,在汉江支流岚河的上游,我曾目睹一处电站截流后数日的场景。干枯的河道里飘荡着一股钻心的腐臭,裸露的岩石上是晒干反光的小鱼眼睛。大鱼在退水搁浅时被人们抢掠一空,微小的虾米、鱼虫之类干枯腐烂。
在汉江现代源头玉带河,区区水流上也建起了几座梯级电站。关峡隧道附近的一座引水式电站下游,河道断流,裸露累累乱石,另一段则成了采砂场。政策规定中的生态孔不见踪影。
设置生态孔是汉江小水电灭绝鱼类被曝光之后,陕西省水利厅的一项专门政策,要求新修电站保持10%的下泄水量维持生态,并签订承诺书。“现在又变为要求按枯水期最小水量设置,但还是理论上的要求。”安康市水利局水资源科任小平科长说。
至于生态孔对鱼类的作用,水利局渔业站站长李志安描述,“理想状态下可以保命,但实际达不到理想状态。”直到今天,虽经多次呼吁,渔业站也一直没能参加小水电的环评。
水坝的另一后果是截断了鱼类洄游产卵之途。从丹江口以下,已建和规划中的大坝有六座,首尾相连。陕西安康段境内又有五座水坝,加上汉中地区的黄金峡。从武汉上溯的洄游鱼类,面临高不可越的天堑,被迫改变习性分段繁殖,可以提供交配动力的急水沙滩大大减少。一些鱼类就此灭绝。
安康市上游岚河口的渔民回忆,火石岩电站修建前,他们可以打到几十斤重的鲈鱼。这种鱼从长江入海口附近远道而来。湖北省水产研究所专家蔡焰值介绍,以往汉江鱼类洄游的路线可以上溯至汉中。
洄游水道的分割,带来的直接后果是鱼类种群的小型化,土生化。以往汉江中游弋的四大家鱼和长吻鮰渐渐式微,“在很短的流域内自生自灭”。安康市渔业站站长李志安说,淡水鱼类从广义说都是洄游鱼类。产卵通道消失后,以往常见的长吻鮰、花白鲢在安康段踪影难觅。根据普查,汉江安康段近年消失了17种鱼,其中包括以前常见的长吻鮰。
眼下鱼类可以洄游的水道仅仅剩下兴隆闸以下河段。徐术堂透露,去年曾有5条中华鲟由长江洄游到泽口,这种稀少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被渔民们打上来尝鲜吃掉了。
个别新修电站上的鱼道形同虚设。蔡焰值在查看兴隆大坝设置的鱼道时发现,“确实有鱼儿游到鱼道下端,却从未有一条尝试上去”。人类的分级设计,对于鱼儿来说过于复杂。
本性自由却被关进“水箱”的洄游鱼类们,面临的厄运是流速的消失。
1994年7月,陕西省安康市,市民在捕鱼。
和人类的性爱需要激情一样,洄游鱼类的交配需要激流冲击雌鱼卵巢,卵子顺水漂流,尾随而至的雄鱼释放精子。为了排出卵子,雌鱼会在水流中高高跃起摔打暖巢,俗称“摔籽”。奔流的江水成为库区后,激流上的婚床消失,鱼群的生命仪式失去了动力。丹江口水坝脚下奔腾的激流,人、鸬鹚和鱼的搏斗,成了旧日记忆的稀有象征。
今年7月,蔡焰值在环保部下达的汉江鱼类资源调查中发现让人震惊的内情:汉江中的四大家鱼(青鱼、草鱼、鲢鱼、鳙鱼)不再产卵。而去年,在崔家营大坝下游的产卵场,年产卵量还有2亿多个。直接的两个原因,是干旱条件下的丹江口蓄水,以及兴隆水坝修建。它们导致原本已经减缓的汉水流速趋于停滞,“测定的流速比去年小一半。”
去年的汉水,流速还有一分钟2-2.6米,今年只有1.5米左右,而库区基本没有流速。这与人们想象中的江河奔流相去何远。而家鱼产卵要求的最低流速为3米/分钟。根据蔡焰值等人今年4月至7月对丹江口水坝下游到汉口17个监测点的调查,一半以上的鱼类没有产卵。洄游类的黄颡鱼80%以上没有产卵。
保存这些洄游鱼类的办法,只剩下人工育苗放流。“按照环保部规定,每建一座水坝,都要配套一个放流站。”但眼下一个也没有。丹江口下游应急的办法是由湖北省南水北调办争取两年的资金,在其他育种场购买鱼苗到汉水投放。眼下两年的资金已经用完,下一步尚无筹划,如果无钱投放,“汉江的鱼就完了。”安康段汉江2014年至今也放流了500多万尾鱼苗。
泽口镇的渔民们,眼下指望的就是政府的投放。“刚投时打鱼多,过一阵又少了。”这些七八寸长的鱼苗投放不久,就被渔民的粘网打捞起来,没有成年的机会。
傍晚在泽口港码头停泊的渔船上,一户渔民归来清理粘网,除了一盆底鮊鱼,船帮上还有一撮从网上摘下来的废弃小鱼,被泼水冲掉。粘网的网眼密到了小鱼苗都钻不过去的程度,长度则可达几十米。按照渔业站的规定,网眼过小是违法的。
即使是可以静水产卵的鱼类,也不免生存危机,原因是河道沙滩的破坏与消失。汉江土产的古老鱼类长春鳊,是蔡焰值眼里的典型。“它可以在静水里产卵,附着在水草上。”但今年,长春鳊水土不服了。“剖开很多母鱼来看,都是大肚子。”蔡焰值说。“大肚鱼”明年的卵巢会退化,逐渐失去繁殖能力。即使是最不“择床”的鲤鱼和鲫鱼,也有将近40%没有产卵。
除了不适应水体变化,采砂船对沙滩的破坏,以及水质的恶化,都是鱼类产卵的杀手。“鱼的产卵场要清净,要浅。”襄阳市水利局人士毛成水说。胃口巨大、吸管直径可达两米的吸沙船,吞噬了卵子可以吸附的沙粒,留下深坑和乱石堆。
电鱼、炸鱼的暴力式掠夺,则带来直接的灾难。
一位钓鱼爱好者估计,安康段的汉江上,电鱼船有几十艘。黑夜里,电渔船灯火微弱,急速滑行,船头带长杆的电线插入水中,所到处在近千伏的电压下,大小鱼类一概死亡。泽口段的渔民们否认自己电鱼,但徐术堂说人人都这么干。岸边显明地竖着潜江市渔政局“禁止电鱼、毒鱼、炸鱼,严禁非法捕捞”的标识牌。
在汉江中下游,即使是传统的钓鱼,风格也变得暴烈,不再是“愿者上钩”的智力游戏。在丹江口水坝前和大桥下,钓鱼者挥动专业制作的粗大鱼竿,扯出极长的鱼线,在水中用力撕扯,鱼线上联排带着数十个粗大的鱼钩,鱼钩上并无诱饵,只是凭着不断的撕扯,让游弋经过的鱼被挂上。鱼梁洲大桥上垂钓的老者说,经常有鱼被挂到了背或肚子,拉上来一半又挣掉的,存亡不测。
8月底的汉口龙王庙,两江交汇的入口,呈现出隐约的分界线。长江江面浑黄,汉江仍旧有一份深青。不同于空旷的长江,发亮的水葫芦像几条带子,萦回在大雨中的汉江江面,说明水体中营养物的丰富。
几名刚从江中上岸的游泳者说,往年这时水葫芦早已消失,近年却持续了四个月。厉害的时候江面几近封锁,人称“江汉草原”。游泳者和船只都只能寻觅缝隙穿行。靠近龟山江岸一带,翠绿的表面下,水葫芦的根系迅速腐败,曾让两个女队员皮肤过敏。
1994年7月,陕西省安康市,石泉水电站。
这自然与源头的汉水相去甚远,甚至很难说是同一条水。
7年前,在一个瀑流下泻汇聚成的石窝里,运建立第一次喝到了汉江南源朱家河的水。连续两杯。
“清甜,精神一振,爬山的冠心病症状立刻消失了。”运建立回忆。为了喝到这口源头水,她需要从襄阳一直上溯到汉中宁强县,还在四个人搀扶下爬了七八里山路。她再也没有忘记这母乳的味道。
这也是她童年记忆中滚河水的味道。2002年,运建立开始组建环保NGO“绿色汉江”之时,滚河水成了黑河,上游的造纸厂让它像是制造出来的墨水,又透出淤血的暗红。
这是汉水源头宁强县城曾面临的困境,由于一家造纸厂,穿城而过的玉带河变成了黑带,居民无处取水。直到近年问题才解决。
在从独力质疑到官民互动的历程中,襄阳段汉江污染已有所改善。但在绿色汉江志愿者们的调研中,仍不乏让人忧心的创口。
今年8月26日的探访中,分队志愿者看到汉江黑鱼沟、大明渠的水是深蓝色的—不是天然而是染过的蓝。这种蓝色来自上游的印刷厂。此外还有气味,不过已比从前减轻。襄阳市下游崔家营的监测点,江水浑浊,异味明显,用随身简便试纸则检测不出异常。一位渔民告诉探访队员们,这里的情形越来越糟糕,原因则是一家制药厂。这家背景不寻常的制药厂,是绿色汉江环保路上最难啃的一颗钉子,但运建立说近期有所松动。
一张数年前襄阳的汉江照片,蓝色江水在白色沙洲间发光,像是难于在地上安放的光源。眼下襄阳段的汉江虽大体为II类水,却蜕去了昔日灿烂。鱼梁洲大桥下的汉江分岔,已经不复蓄水前的清浅,生长了一层浮萍和水华。运建立说,当初襄阳市政府不情愿修建大坝,正是担心水体停滞导致污染。但因为上游老河口市为应付电站的猛关猛泄修建了王甫洲大坝,加上下泄水量减少,襄阳市区为了维持水位,被迫如法炮制。
紧邻丹江口大坝下游的江面,情形也非安然。站在丹江口大桥上,可以看到桥上水面大片的水藻。靠近岸边有明显污水带,江中心的清水分界明显。
顺流而上,在大坝下不远处可以看到污水来源:奔涌而出的一个排水口,倾泻着晦暗浓烈的污水。另一个水泥管道,据附近几位洗衣妇说,在晚上和清早排污。污水来自一座化工厂。
在与丹江口大坝顶端几乎平行的不远处,竖立着“东圣化工厂”的标志,庞大扭曲的管道扑扑喷出沸水和蒸气,散发出酸味,高大的烟囱冒出作为化肥原料的煤灰。附近居民王进财说,每隔一段时间排出的氨水,气味更为刺鼻。工厂的污水经过暗沟,到达江边排污口。厂子紧邻的一道露天水渠,是将水库作为采水源的农夫山泉工厂的废水,颜色略微晦暗。
大坝附近本来有一大片化工厂、水泥厂,就近取水生产,都因南水北调工程被拆除。但这座东圣化工保留了下来。略微下坡处,还有一家丹江铝业和开泰激素公司的标识。
翁立达透露,南水北调工程之初,相比于库区和汉江下游,国家对中游生态补偿考虑不足。从襄阳、荆门、钟祥到沙洋的沿江城市,既未享受库区补偿,又处于引江济汉工程上游,面临“两不管”处境。有专家称调水对坝下生态有利无害,绿色汉江副会长李治和曾撰文表达愤怒。
2014年初襄阳市委向国务院南水北调办递交公函,称汉江中下游干支流约12%的水质断面已下降到IV类,甚至V类水质标准,恳请国家尽快编制汉江中下游水污染防治规划。3月国务院南水北调办副主任于幼军带队到湖北听取汇报,之后襄阳市里编制了一个多达190余亿的庞大资金方案,在省里上报中央时被砍为13亿元。这份钱还在审批之中。
蔡焰值透露,汉江中下游水质靠上游放水量来调节,以前一直到汉口基本
为了“一江清水送北京”,坝上坝下待遇有别。
是II类水。各道水坝修建和丹江口蓄水之后,下游水质经测定已有II类水退化到III类至IV类,潜江段水质III类还不到。
对于污水排放量巨大,污水处理厂能力不足的下游县市,把过量污水闸死在内河或渠道里,等待涨水偷排,成了“潜规则”。在泽口镇港口附近,即有一处储存巨量污水的闸门。
闸门内的汉南河道原为引汉江水灌溉下游仙桃等县的引水渠道,眼下却成了泽口开发区近20家企业包括磷肥厂、永安制药厂、钛白粉厂等的排污渠和储存池,曾经多次爆发污染下游生活用水以致长江的事件。2014年6月经湖北省环保部门测定,潜江污水下游闸口出境水质全部在劣V类以下。仙桃市环保局则称,这些污水都未经处理直排河道。整个泽口镇也由过去的沿江生态区变成了“癌症村”,街道上粉尘飞扬,恶臭扑鼻。
在汉江入水口,“潜江闸”的巨大题名之下,两道铁闸封住了河道中的污水,但并不能止住渗漏。在两道闸门之间,储存着灰黑发亮臭味扑鼻的污水,旁边却吊诡地竖着“禁止游泳钓鱼”的警示牌。钱江闸之外的污水颜色变得浅了一些,却仍然有酸臭味。污水体直连着汉江,而上游不到几十米即是潜江市饮用水取水口。
附近居民披露,虽然闸门平时是闸死的,却会在汉南河道涨水或污水满溢时开启闸门,趁涨水向汉江排污,且借着防汛的名义。在闸门上方的告示栏里,保存着2014年5月20日的一次开闸记录:闸门全开出水,流量10。
此前4月下旬发生的汉口水污染事件,模式与此肖似:天降大雨,孝感汉川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开启汉川闸、汉川泵站闸抢排渍水,造成下游污染物超标。
在下游居民看来,为了“一江清水送北京”,坝上坝下待遇有别。
8月底,在丹江口大坝上的淅川码头,笔者看到大量新拆卸下来的网箱支架,锈迹斑斑。装车人员说每个补偿1000元。对于“一江清水”的维护来说,这只是最琐细的一笔支出。
在汉江中游的石泉县城郊,一个新式污水处理厂去年开始运行。沿江的白色厂房,是汉江中游近年出现的景观。白色的房子里,县城晦暗发臭的污水通过管线被依次引入氧化沟、厌氧池、耗氧池、沉淀池、消毒池,最后变成颜色近似自然的中水排入汉江。污泥则就近运往山坳里配套的垃圾处理厂。这个污水处理厂能够接纳全县80% 的污水。在污水处理车间,还安放了可从北京远程监测的数据设备。厂子里气味很小,有些像休养场所。
这样的白屋子,安康市境内十大县均有一个,出自国家“十二五”丹江口上游水污染防治规划。但维护白色外观和清澈水质的成本沉重。污水和垃圾处理厂的建设由中央投资,省市配套,但运行成本由本地负担,每吨污水处理高于1.3元。而这往往是一个县城难以负担的。
石泉县污水处理厂第一年的运行没有财政预算,靠污水厂到处要钱,县政府左挪右借,电费欠成山。由于地方配套欠账,工程尾款未付清,过春节期间,多位包工头堵住了污水处理厂长朱代红的办公室。到了今年,县政府终于在财政中给出了一年150万元的预算,加上60万元的排污费,可以敷衍用度。
在安康市十大县的污水处理厂中,石泉县由于是入境水质监测的重点,由政府自身运营,日子算是好过。其他一些县份采用了外包运营的BOT模式,由专业水务公司收取排污费和获取财政补贴运营。由于中标价格偏低难以维持运营,紫阳县的桑德水务公司破产退出,上了央视“焦点访谈”节目。
2014年“两会”期间,安康市环保局新成立的水质保护监管科长李纪平,曾和作为代表前往北京开会的代市长徐启方一起,拜访南水北调办副主任于幼军。“于主任说在生态保护基金中列专项,来保证污水厂运行。”李纪平解释,这是说在现有蛋糕里切一块,不加。
安康全市共有161个镇,沿汉江两岸有55个。眼下只有10个重点镇有污水处理厂、8个重点镇有垃圾填埋场。关于重点镇之外的其他汉水流域集镇“两厂”建设资金,于幼军对徐启方表示由于“十二五”规划期间资金已安排完,要到“十三五”中再安排。
对于上游安康、汉中的人们来说,由于按照生态规划关闭了大量污染企业,转变了产业模式,目的实际是在维护“一江清水”,现在自然希望中央有明确的类似丹江口库区的“对口支援”模式。但眼下,除了“两厂”的项目资金,汉水水质保护资金,仍然是通过原有的生态保护区转移支付资金安排,其中规定有10%要用于生态建设,近年来每年有10% 的增长。这对于汉水中上游的人们来说,仍觉有点迂缓。
翁立达透露,丹江口上游水质和水土“两保”的国家资金投入是70多个亿。相比于三峡库区的400亿水污染治理资金,翁立达觉得这个盘子明显偏小,“汉江的水质保护要求更高”。
丹江口水库的水量中,有60%来自汉江安康河段。通水在即,上游的压力不逊库区,李纪平看着自己桌上的“通水倒计时”日程表,比喻自己是“脑子里有水”。上级要求“不讲条件完成”,“只谈工作困难,不谈钱”。
但钱仍是李纪平们面对的最大问题。它并不像这条母亲河对沿途生灵的爱,是无条件的。
“拥护南水北调,保护汉江水质”。在“绿色汉江”办公室里展示用烂的第十张汉江流域图上,这两句简单的题词,想用沉默说出更多。运建立曾带着它到北京去展示,“让他们知道,给狗洗澡和豪华洗浴中心用掉的水来得不容易。”
2011年7月17日,南水北调渠首,水电工人们正在抓紧建设陶岔渠首水电站。
陕西旬阳县老城墙下,69岁的朱汉春坐在自家小卖部琳琅的货架前,用一支圆珠笔和大拇指示意纤绳和船舵,哼起从前的汉江号子。
“吆-喝-吆-喝-吔-哟-嗨-”下水号子的调子悠长舒缓,领头的和摇橹的应和,提醒码头上的人船队来了。如果江边有洗衣的妇女,还会穿插一段唱词,譬如“小小鲤鱼红了腮,上江跑到下江来-不爱玩耍我不来”。上岸“玩耍”是船工们永远的憧憬。
上水号子则紧张得多,喊号子的人位置在或平或陡的岸上,肩上勒着纤绳,“吆-喝”间的应答短促而用力,提醒着齐心协力应对危险。
从8岁到50岁,朱汉春一直待在汉江的船上。先是跟着“船太公”继父坐帆船跑码头,成年后自己修船造船,退休前几年又在班船上卖票。继父是领头喊号子的,这是个大船上风光的角色,可以不用拉纤,“阳伞一打,眼镜一戴,看谁不出力就呵斥,连船长路线不对也敢骂”。只是偶尔拉纤的朱汉春,把号子声和继父的风光深深藏进了心里,直到成为汉江号子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
在旬阳县中国汉江航运博物馆的一张照片里,江边的山石上,勒着一道道深深的茬口,可以完全没入手掌,很难相信这是竹编的纤绳千年来一次次勒出来的。朱汉春的肩上没有岩石上的勒痕,但他的双腿像多数船工一样,留着冬天下水背船留下的静脉曲张。
帆船和纤绳的历史,从诗经中开始,在汉江上一直延续到上世纪60年代,后来才出现了机器船。从陕西石泉县下一趟汉口,往返需半年,因此被称为“汉半年”。根据《湖北航运志》,秦汉以来的汉江行路,可从汉口上溯至汉中。
在预备10月1日开张的中国汉江水运博物馆展览厅里,陈列着一幅汉江航运标识图,在崇山峻岭中的汉水上,用小灯密密麻麻地列出了从汉口至汉中的40余个干支流码头,还有兰滩、冷水、蜀河三座绞滩站,用绞车把船只拉上险滩。小灯通电,似乎点亮航标灯,以往的汉江航道在黑暗中活了过来。
湖北襄阳是连接汉水上下游最重要的港口,也是“南船北马”的漕运中转码头。《襄樊港志》记载航运起源自春秋时的楚国物资北运,一个船队可达150多艘船。西汉时已经成为港口,江淮货物溯汉水转陆路运往西安或洛阳。现代以来,汉水成为南方的粮食、布匹、食盐、和北方的煤炭、桐油、汽车、药材的交流孔道,货物进入长江后可以运到上海、南洋,称为“长水货”。在安康流域的民歌里,一直流传着“小小船儿下南洋”的唱词。
到上世纪70年代丹江口水坝修建前,汉水航运达到顶峰,大量“修三线”建材由此运输,地方一半物资靠水运,还开通了武汉到老河口的客轮。“那时船很多,逢年过节,码头都停满了”。湖北襄阳市航运局港航科人员毛成水回忆。
当时还有很多帆船和机帆船,船帆和桅杆密麻麻遮住了大半个江面。毛成水的爷爷是负责设航标的船员,对他讲那时生火吃饭都不用担心,遇到路过的大船,靠上去就可蹭饭吃。
随着丹江口大坝的拦腰截断,以及公路货运兴起,这条“黄金水道”在上下游都开始褪色,襄阳彻底失去了以往的帆影汽笛,却像一个不情愿退场的演员,保留着历历遗迹。
夜色中的襄阳临汉门外,几处码头的斑驳灯箱在人影头上隐现,灯光隐晦难辨,譬如“小北门”“官厅”“铁柱”,码头石阶上长满青葱荒草,岸边只有三两游人和洗衣妇,发出轻微的响动。遗留的系船墩和灯塔,是江水冲刷之下保留的坚实物证。只有一艘旅游轮渡,在招徕渡江游玩的客人,似乎往昔情形的苍白模拟。
朱汉春是水运衰落的亲历者,在汉江边造了20多年船。丹江口大坝一修建,上游的船就很少下武汉了。而火石岩电站一起,上下游更是直接断航。航运萎缩成为短途,直到旬阳船运社倒闭。旬阳航运社曾是1949年后旬阳县最大的企业,有90多条船,780多名职工。
船运社倒闭前几年,为自救成立了陕西安康市到白河县的客轮,朱汉春在船上卖票,亲历了最后阶段的惨淡经营,直至停航,只留下几个码头渡口,其余转产为磷肥厂,还有人改行打水泥砖。上岸后的朱汉春,无时不怀念船上生活,号子声成了他的寄托。安康地区航运公司的船队则被迫辗转到武汉,试图在长江里存活下来,挣扎10多年后终究倒闭。博物馆里墙上悬挂的两排老船工留影,成了他们水上生涯的最后纪念。
比朱汉春年轻一辈的刘贵棠也是航运社职工,他用后半生的时间不遗余力搜罗遗物,渐渐以一己之力获取官方支持,把对水上生活的怀念变成了一家汉江航运博物馆。在这座占用原粮食局三层楼房的博物馆里,放满了从铁锚、马灯、纤绳到水缸、油篓和发报机的实物,以及几十种曾在汉江上航行的船只模型。往昔汉江上的黄金时代,在这个寂静的空间里找到归宿。
襄阳市航运局副局长李冲介绍,绵延数千年的汉江航运“黄金时代”结束,除了公路货运的影响,直接原因是丹江口电站建坝。电站虽然配备有升船机,却明显没有筑坝前方便,“翻坝眼下几乎不可能”。原因除了吨位问题,还在于按照政策升船机过坝应免费,本身却需要大量电费,管理权又在电站手里。
在李冲记忆里,一直到上世纪90年代,还有十堰二汽的东风卡车发到大坝上游,用升船机翻坝,有的则以汽车转运至大坝下再上船,装大卡车的“长水货”可一直走到上海。但随着公路发达,这种现象渐渐消失了。
2014年以来,丹江口大坝没有一艘船翻坝。电站工作人员透露,有调水任务之后,升船机就更难有机会使用了。
火石岩电站的升船机也是类似情形。安康市供电局一位人士称,他们有一艘营业船需要安置到大坝上游的瀛湖,因为难以运输,动用了电站的升船机,“这是唯一一次”。
相比于吨位小的升船机,建船闸显然使更合理的选择。但安康境内近年修建的喜河和蜀河电站,都没有修建船闸。安康电力系统知情人士透露,蜀河电站本来要建船闸,“成本要一个亿,就作罢了”。这引起了航运局人士很大不满。
除了没有通道,电站下泄的水量猛关猛放,也扼住了航道的命脉。“有货时没水,有水时没货。”安康市航运局局长许伯昌如此描述火石岩电站修建后安康段汉江航运的困境。在水电站和交通部门之间,曾经有电站必需保证最低通航标准流量的协议,但并未执行。
在许伯昌看来,水运并非没有发电重要。运量大,超出公路很多倍;不需要像公路一样修建道路,不占用耕地,也不需要太大养护。而每修一公里二级公路,需占地20亩,铁路为50亩。水路是母亲河提供的几乎无条件的恩惠。过去几十年里,这种恩惠全然被忽视了,直到近年重新被发现,却积重难返。
近年来,国家提出了内河航线振兴规划,今年李克强总理视察长江,也提出了“黄金水道”支撑长江经济带战略。这使得汉江的重振水运变得重要起来。在这项战略中,汉口到丹江被规划为三级航道,通航1000吨重船舶;丹江口以上至安康则为四级。但除了疏浚航道,最大的障碍是水坝。
李冲介绍,眼下从汉口到丹江口大坝下,已建和规划中的水坝有六座,其中王甫洲为四级船闸,其余都按三级设计。由于库区首尾连接,消除了以往的浅滩急水,航道条件改善,过船吨位上升。不确定因素在于船闸的通过时间。“一级水坝大约不到一个小时。但考虑到要凑齐一批船过坝,如果过坝船只不够就要等待了。”理论上说,从汉口到襄阳一个礼拜也正常,而过去下水两三天,上水五天左右。
调水后水量减少,水坝发电倾向于猛关猛放,会造成两级水坝首尾交界地带的缺水;加之采砂船的占道和破坏,是李冲和毛成水们需要面临的课题—“很多船占据航道采砂,抛弃的石头堵在航道中,极其危险。它们投下的锚索又遮住江面。”在采砂船整治中,毛成水还遭遇了船户要跳江的事件。除了采砂还有淘金船,近年还有淘铁潮,毛成水用“疯狂”来形容。航运局对于采砂的审批,和对电站立项一样没有发言权。
许伯昌的办公室摆着一个船舵模型。对他来说,要实现从丹江口水库上游到安康的四级航道规划,还很不现实。上级已经投入了近2亿元,下游白河电站也规划了船闸,蜀河电站未修建的船闸却成了死结。安康下游久不通航的汉江,“被采砂挖得稀巴烂”,从东堤上眺望,成为连片的沙堆,几乎看不出来一条大江的原貌,黄金水道的记忆更是昨日残梦。
20多年以前的我,偶尔站在汉江大桥上俯望,看出一幅比今天更清晰的图景。透明的江水,清晰地显出水底的深浅脉络,浅的微白,深的烟青,却都是仅有的一点着色,一阵微风绉皱,即可擦掉。过一刻平静了又回来,弱到使人惊讶,能够承受经过的船只。
眼下的汉江,勉力保持着旧日底色,似乎少年透明皮肤下的血管,细弱又全无防护,经历着一场献血手术。
剩下的姿势,是祈祷。
安康地区航运公司的船队则被迫辗转到武汉,试图在长江里挣扎10多年后终究倒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