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卫
编者按:今年8月22日,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诞辰110周年。在我国进入全面深化改革阶段的今天,回望邓小平同志挺立改革潮头的伟岸身影,缅怀这位世纪伟人的历史功勋,更有其不寻常的意义。
1984年8月22日,是邓小平八十大寿。
按照惯例,每年这一天,邓家都要举行生日家宴,不请外人。
身穿白色短袖衬衫的邓小平满面春风,眼里闪烁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他连饮数杯茅台,举座动容。
邓小平有理由畅饮。他后来多次说, 1984年他办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开放14个沿海城市,一件是用“一国两制”的办法解决香港问题。
在特区
1984年1月24日下午3时许,深圳迎宾馆二楼会议室里,初春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纱帘照进室内,柔和温暖。邓小平点燃一支香烟,静静地听深圳市委书记兼市长梁湘汇报工作。
汇报完后,梁湘请邓小平给大家讲话。邓小平掐灭烟头微笑着说:“这个地方正在发展中,你们讲的问题我都装在脑袋里。我暂不发表意见,因为问题太复杂了,对有些问题要研究研究。”
由邓小平倡议试办的特区,在中央决策层分歧明显。
邓小平一直耐心地等待着有利的政治气候。现在,时机成熟了。
1982年和1983年,经济增长开始加快,农业连年丰收,食品供应充足,布匹不再凭票,通货膨胀得到了控制,财政赤字消除。1984年,广东的出口额超过1000亿元,比1978年增长238%。仅仅靠一个包产到户的政策,几年时间,就奇迹般地治愈了计划经济的多年顽症——短缺。到1984年,竟然发生了农民有粮卖不出去的问题。
人心思改革。
邓小平曾说,他的一大发明是“不争论”。其基本思路就是:在一个有限的范围里,大胆地试,看结果。特区已经建立三年多了,他要眼见为实。
1984年1月24日,就在到达特区的当天下午,邓小平站在罗湖国际商业大厦22层的顶楼天台,眺望着以“三五天一层楼”的深圳速度魔术般生长起来的罗湖新城。
时近黄昏,天台上寒风袭人。邓小平两次挥手挡开陪同人员递过来的大衣,一直伫立远眺。终于,他微笑着对梁湘说,都看清楚了。
回京后,2月24日上午,在景山后街的家中,邓小平同胡耀邦等几位中央负责人谈话,一锤定音:“我们建立经济特区,实行开放政策,有个指导思想要明确,就是不是收,而是放!”
特区货币之争
三四月间,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召开沿海部分城市座谈会,决定进一步开放天津、上海、大连、秦皇岛、烟台、青岛、连云港、南通、宁波、温州、福州、广州、湛江和北海14个沿海港口城市,扩大城市权限,给予外商投资者优惠。
座谈会形成的《纪要》,授权谷牧负责“监督、检查执行情况,并协调、仲裁执行中可能出现的矛盾”。邓小平一再叮嘱他:搞好对外开放,关键是要用明白人,而不是糊涂人。
《纪要》甚至表示,允许特区发行货币。可见在经济发展方面,邓小平的态度如海纳百川,鼓励创新,允许试错。
为此,成立了由中国人民银行等单位组成的特区货币研究小组。初步设计的币样,跟港币有些像,是红色的,上面的头像不是毛泽东,也不是工农兵,而是炎黄二帝。但后来,因多位专家均认为“多币多弊”,反对发行特区货币,此事不了了之。
大发脾气
开放14个沿海城市大功告成之时,邓小平关注的第二件大事——中英香港问题谈判却遇到了障碍。5月25日这天,邓小平发了很大的脾气。
中英关于香港问题的谈判始于1982年9月。邓小平为谈判明确设定了两年的期限,称到期达不成协议中国将单方面宣布决定。碰到邓小平开的“钢铁公司”,连撒切尔夫人这个铁娘子都当众栽了跟头。因此,在压力之下,英方先是接受了中方的“主权问题不可谈判”前提,继而放弃了“以主权换治权”的要求。
时间进入1984年,双方的谈判又卡在了两个问题上:“九七”后中国政府是否在香港驻军、过渡期是否在香港设立中英联合委员会。
5月,六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期间,有香港记者问前国防部长、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耿飚:“香港老百姓怕驻军,你们中央是不是一定要在香港驻军?”耿飚未多加考虑就答道:“我们可能不一定驻军吧。”第二天,香港各大报立刻在头版头条作了报道。
5月25日上午,大会闭幕,邓小平会见参加“两会”的港澳代表和委员。在会见之前,经前新华社香港分社负责人汇报,邓小平才得知此事。
会见时,五分钟的拍照时间过后,警卫人员按照惯例请红线外的记者退场。就在这时,邓小平突然说道:“你们香港记者留下来,我要讲几句话!”接下来,他说:“我要辟个谣。耿飚胡说八道!”随即声音提高了八度,“香港是中国的领土,为什么不能驻军?没有这个权力还叫什么中国领土!”
第二天,英方谈判团的首席代表、英国驻中国大使伊文思,紧急约见了时任外交部部长助理、中英关于香港问题谈判首席代表周南。
据周南回忆,那天伊文思紧张得说话都有点儿磕巴了。他说,听说昨天邓主任(邓小平当时兼任中顾委主任)的讲话引起了香港各界人士的巨大震动,英国政府也十分关切。周南说,我们已经谈了那么久,现在邓主任也发了脾气,在这个问题上中国没有妥协的余地。
问题又一次迎刃而解。
剩下的最后一个难题,就是在回归前的13年过渡时期设立中英联合委员会的问题。这是邓小平坚持的,但英方认为,这样势必造成两个权力中心,让香港政府成为“跛脚鸭”。双方一直协商未果。
当时已经是7月,距邓小平设定的两年期限,只剩两个月了。
桥牌大战
这年夏天,在北戴河进行了一场连续一周的桥牌大战。邓小平搭档聂卫平,对阵万里和北京友谊医院院长诸寿和,每天下午打,晚饭后接着打。
在聂卫平看来,他的这位搭档叫牌偏冒,往往出人意料地打一个很大的约定,但最后证明大多数是可以打成的。
那次的桥牌大战是一边倒的。万里有时候冒叫,邓小平抓住他这个特点,动不动就用四川话叫“加番”(术语叫“加倍”)。几天下来,万里和队友几乎没有赢过。聂卫平心下不忍,故意放水,让对方大赢一局。邓小平很不高兴地说,小聂,你创世界纪录了,还宕了六个!
一天下午,他们正在打牌,中央外事领导小组副组长进来请示中英谈判之事。聂卫平等马上知趣地回避了。
来者带来了中方谈判小组的建议:在设立中英联合委员会这个问题上,方式可以更灵活些。名字不叫委员会,改成小组;写清楚不干预香港政府的日常行政事务,只解决涉及香港平稳过渡的有关问题;小组在1997年回归之后再存在两年,以给英国人一点面子。
由于事关重大,7月27日,外交部长吴学谦和周南被召到北戴河汇报。邓小平稍微考虑了一下说,可以!你们按照这个想法去争取实现突破。
三天后,最后突破的消息传到了北戴河。当天,邓小平连夜坐专列回到北京,第二天上午,会见了来北京会谈的英国外交大臣杰弗里·豪。
9月26日,中英关于香港问题的《联合声明》在北京草签。离邓小平提出期限的日子,正好两年。
10月的美国《时代》周刊评论道:中英谈判像是一场双方比赛胆量的战斗,而英国方面首先败退下来。
开放才是硬道理
10月1日9点左右,时任天安门警卫组长孙勇乘车来到北京景山后街,接邓小平去天安门。
10点整,庆祝国庆35周年典礼开始。身着黑色中山装的邓小平乘坐敞篷红旗检阅车,沿东长安街检阅了受阅部队。检阅完毕,邓小平返回天安门城楼。
后面的故事人尽皆知,在阅兵之后举行的群众游行中,北京大学的学生自发打出横幅“小平您好”。没有人会怀疑,此时的邓小平,无论是在党内,还是在公众心目中,其地位和威望都如日中天。
国庆过后,10月8日,胡耀邦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传达了邓小平对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问题的决定》第七稿的电话意见:“文件看过了,写得很好,政治局会议我就不参加了。”
《决定》中最重要的是一句话:“我国实行的是计划经济,即有计划的商品经济。”所有的政治智慧和划时代突破,都体现在这个从严格的经济学意义上来说也许并不成立的等式里。
10月10日,邓小平在会见联邦德国总理科尔时愉快地向客人介绍:“过几天我们就要开十二届三中全会,这是一次很有特色的全会。前一次三中全会重点在农村改革,这一次三中全会则要转到城市改革。无论是农村改革还是城市改革,其内容和基本经验都是开放。”
仔细观察邓小平这一年的各种谈话就会发现,他说来说去,无非是两句话。
第一句是,中国的战略目标是在本世纪末成为人均国民生产总值800美元的小康社会,再用30年到50年的时间赶上发达国家的水平。
第二句是,现在任何国家要发达起来,闭关自守都不可能。这就要求我们对外实行开放,对内搞活经济。对内搞活也就是对内开放,实际上都叫开放政策。
因了邓小平和那些与他一起挺立于改革大潮潮头的人们,在中国现代化的日历上,1984年绝不是微不足道,而是极其重要。
(杜启荣荐自《中国新闻周刊》2014年第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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