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国
据报载,今年秋季新学期开始,人民教育出版社新版高中语文教材中鲁迅先生的作品将被删减,闻之心中戚戚然。因为当年我们在课堂上是如此地“亲近”过鲁迅先生。
“文革”结束后的最初几年,我在徐州市区的一所铁路中学读书,那时每学期语文课本里鲁迅的作品都要占一个独立单元,记得有《风波》《为了忘却的记念》《自题小像》等。尽管知道毛主席称赞鲁迅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其小说《狂人日记》乃现代文学的开山之作,但当年的我一接触那些蒙着时代隔膜而艰涩难懂——尤其附加着大段“中心思想”的文章,脑袋就发毛。
直到后来换了一位叫臧雪麦(音)的女教师带我们班的语文课,我才对鲁迅先生渐渐有了感情。臧老师50多岁,小小的个子,听说是“文革”期间从省城某大学下放到我们中学的。也许是为了引起同学们对鲁迅的兴趣吧,她选了课本鲁迅单元中内容活泼的最后一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当作新学期的第一课。
臧老师上课很特别,她事先指导班里的美术课代表用整整三大张白纸画了三味书屋和百草园的水彩效果图,拼接好后,几乎贴满了整个黑板。然后用教竿指着图画讲解,带着我们一一熟悉了园子的环境和书屋的陈设。如“从一扇黑油的竹门进去,第三间是书房。中间挂着一块匾。”直到现在,我还记得画面上用来行礼的那头肥大的梅花鹿的怪模样。
听完讲图后我又转移了注意力,继续为窗外梧桐树上两只探头探脑的小鸟写生。谁知马上就被臧老师点了名:“下面请这位同学配合我表演鲁迅先生的这篇课文。”
表演课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原来装饰那个偌大的黑板还是为了做舞台背景!分配给我的角色却也简单,只是站起来替文中的主人公“我”说台词,且只有两句:“Ade,我的蟋蟀们!Ade,我的覆盆子和木莲们!”“先生,‘怪哉这虫,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招对整治我上课开小差很灵,因为稍不留神,就会错过话茬子。
臧老师大略讲完黑板上的背景后,就开始缓缓地阅读文中的叙述部分:“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那声音极富磁性,如电影里的画外音。文中碰到长妈妈或书塾先生说话,她就半眯了眼睛,微微摇着头,很投入地模仿出角色的腔调,像在幕后为台前的演员配音。到了那段“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她陶醉得把头仰得很高,拖长了腔调念得抑扬顿挫。
原来鲁迅先生还这么逗趣。班里的同学因渐渐迷上了臧老师表演的鲁迅课文迷上了鲁迅,并以能配合老师扮演一个鲁迅文中的角色为荣。当然也不时在课下调皮地模仿她的一些经典段子和动作,比如阿Q偷了尼姑庵的萝卜受到指责,臧老师就向前伸长了脖子,似欲无理争三分,额际的头发滑落下来遮住眼睛也不去抿,反指着手中当道具的书本:“这是你的?你能叫得它答应么?!”虽然是个“丑”态,让臧老师学起来,感觉却很美。
后来有机会接触由陈椿年、夏丏尊、叶圣陶等著名教育家于上世纪初开出篇目的多种中小学国文读本,便发现了鲁迅先生更多的可爱:那时候的孩子们接触的鲁迅主要是《鸭的喜剧》《聪明人、傻子和奴才》《兔和猫》等篇目,都是些用天真烂漫的笔法写的醒智寓言和益智小品,而所选鲁迅所译俄国盲诗人爱罗先珂的童话《鱼的悲哀》今天也少为人知了。
当然,鲁迅时代距离二十一世纪的我们已更远,阅读鲁迅似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如果就此删减鲁迅,道理和情感未必能割舍得下。但如果能让鲁迅卸却不可承受之重,剥落诸多附加乃至强加之思想意义,自会发现一颗嫩绿的情感核心。
也许,当年的臧老师并不奢望年少的我们真的能读懂鲁迅,她只是希望在经受初犁的心灵里,播下一颗颗饱含了独立人格、社会正义和命运关怀的种子,然后再等待这些小小的种子慢慢地和我们的人生一起萌芽、长大……
(选自《徐州日报》2009年8月25日)
思考探究
1.文中说“臧老师上课很特别”,请你联系全文,说说这个“特别”表现在什么地方?
答:
2.请你说说我们应怎样才能发现鲁迅作品中的“一颗嫩绿的情感核心”?这颗情感核心指的是什么?
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