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与融入

2014-09-16 01:10胡洪春
北方文学·下旬 2014年6期
关键词:融入新诗传承

摘 要:中国新诗在中国文学现代化转型过程中具有“先声夺人”之势,但在发展过程中却艰难坎坷且成就不佳。在解读中国新诗发生发展的传统时,既要考虑对中国古典诗歌的传统资源的传承,又不能忽视对西方诗歌的借鉴、模仿和融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为中国诗歌开创了一条由古典向现代的转化之路。

关键词:新诗;传承;融入;传统

在古老的中国文化中,诗歌一度占据着重要的位置,从《诗经》、《离骚》到唐宋诗词,历史的长卷中散布着诗歌的无数璀璨乐章。然而,随着中国历史的车轮从传统到现代的辗转,古典诗歌的辉煌历史却逐渐走向了暗淡。元、明、清时期,戏曲、小说等文体逐渐跃居在诗歌之上,到了清末,梁启超、黄遵宪等提出了“诗界革命”的主张,要求创作“我手写我口” 的“新派诗”;以柳亚子为代表的“南社”诗人,也倡导民主主义诗歌运动,企图对诗歌进行改良。他们企图重振诗歌的辉煌之势,但由于目的大于形式,功用大于内容,最终都以失败告终。这场无果的“诗界革命”虽然没有拯救诗歌的式微命运,却促成了中国诗歌从古典到现代的转换。五四新文化运动中,中国新诗正式诞生,并以摧枯拉朽之势站在了新文化运动的前沿,即便到了今天,我们也无法否认中国现代新诗在整个中国现代文学“首开风气”的功劳。不过,新诗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却踏上了一条崎岖不平的路,无论如何的变革和努力,中国新詩在现代诗坛的成就不足以扬名中外,也无法与古典诗歌相媲美。就像陈梦家对中国新诗的评论:“中国的新诗,又比是一座从古就沉默的火山,这一回,突然喷出万丈光芒沙石与硫磺交杂的火焰,只是煊亮,却不是一宗永纯的灿烂。”鲁迅的评价更加犀利,认为现代诗人的作品“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都属于创新试验之作”,“中国现代新诗并不成功。”还有上世纪九十年代郑敏在“世纪末的回顾”中对近一个世纪的中国新诗的“盖棺定论”,认为“在将近一个世纪的创作实践中,中国新诗的成就不够理想”。

在人们对中国新诗的评论中,大多对其发生发展的“传统”存在歧义,中国新诗究竟诞生于古典诗歌传统还是西方诗歌的“催生品”,即一直存在的“西化”和“民族化”之争。一种观点是新诗的诞生直接得益于西方文明,尤其是西方诗歌的影响,是一个“舶来品”,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胡适,他说:“欧化的程度有多少的不同,技术也有巧拙的不同,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具有充分吸收西洋文学的法度和技巧的作家,他们的成绩往往特别好,他们的作风往往特别可爱。”郭沫若的《女神》也被闻一多称为“不独形式十分欧化,精神也十分欧化”。因此,朱自清感叹:“新诗不出音乐,不起于民间,跟过去各种诗体全异。过去的诗体都发源于民间乐歌,这却是外来的影响。”另一种观点则支持新诗来源于中国古典诗歌,认为古典诗歌是中国文化的精华,不论在形式上,还是在内容上,外国诗歌都无法企及,中国新诗正是在学习古典诗歌的基础上发展起来。正如卞之琳所说:“在白话新体诗获得了一个巩固的立足点以后,它是无所顾虑地有意接通我国诗的长期传统,来利用年深月久,经过不断体裁变化而传下来的艺术遗产。”

其实,站在“西化”或者“民族化”的立场来看新诗,都是一种二元对立的视角,简化了新诗产生和发展的复杂,把白话新诗甚至整个五四新文学运动至于新/旧、现代/传统、革命/保守的对立中进行解读,陷入一种“非此即彼”的思维逻辑。事实上,新诗的传统既有中国古典诗歌的丰富文化源泉,又有西方诗歌的现代启发,“西方化”与“民族化”相结合,才能正确认识中国新诗的发生、成长以及坎坷的道路。例如,朱光潜当年就指出古今中西的融合才是中国诗歌从古典向现代转换的关键因素,“我们的新诗运动正在开始,我们必须郑重谨慎,不能让它流产。当前有两大问题须特别研究,一是固有传统究竟有几分可以沿袭,一是外来影响究竟有几分可以接收。这都是诗学者所应虚心探讨的。”

一、中国古典诗歌传统的传承

在所有的文学体裁中,诗歌与一个民族传统文化联系最深、最牢固。小说、戏剧等注重叙事,而诗歌则是人们情感深处的生命体验和美学理想的直观表达,这种情感的表达积淀在人们心底,沿传为一种传统。正如艾略特所言:“诗歌的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表达感情和感受。与思想不同,感情和感受是个人的,而思想对于所有人来说,意义都是相同的。用外语思考比用外语来感受要容易些。正因为如此,没有任何一种艺术能像诗歌那样顽固的恪守本民族的特征。”中国诗歌现代化转换的过程中,尽管西方诗歌是一个重要的借鉴和参照,西方诗歌中的文化经验和形式技能都成为中国新诗发生中最重要的因素,但中国诗歌的传统思想和文化精神依旧是中国新诗诞生的内核,或者像闻一多所说:“技巧无妨西化,甚至可以尽量细化,但本质和精神却要自己的。”

以胡适为代表的初期白话新诗更多的传承了宋诗“以文为诗”的传统,在胡适看来,由唐诗发展到宋诗,作诗更接近于作文,接近于说话,因此大力提倡“白话诗”,并且出版了《尝试集》。而闻一多提出了新诗的“三美”,即绘画美、音乐美和建筑美,奠定了新格律诗派的理论基础,其思想根源依旧是中国古典诗词。众所周知,中国古典诗歌具有鲜明的艺术特质,比如结构整齐。无论是七言诗,还是五言诗,结构排列非常整齐,具有一种特殊的建筑美感,“中国艺术最大的一个特质就是均齐,而这个特质在其建筑与诗中尤为显著”。这便是中国现代格律诗要求的“建筑美”。另外就是音韵之美。古典诗词多用双声、叠韵,或者是非双声叠韵的连绵词,读起来有一种音乐的节奏,加上很多诗歌节拍鲜明,抑扬顿挫,以至谱上曲子就可以演唱。臧克家尤其喜欢古诗词的音乐特质,“我很喜爱中国的古典诗(包括旧诗和民歌),它们以极经济的字句,表现出很多的东西,朴素、铿锵,使人百读不厌。”例如,鲁迅在写新诗《爱之神》时,依旧刻意第注重韵脚,“一个小娃子,展开翅子在空中,/一手搭箭,一手张弓,/不知怎么一下,一箭射着前胸。”

随着新诗的发展,从新月派、象征派到现代派,中国新诗很好地再现了古典诗歌的种种韵律和格调,传承了中国古典诗歌的艺术形式和思想精神,尤其是以徐志摩为代表的新月派,更是自觉地对古典传统进行继承和发扬。即便到了上世纪四十年代,解放区的诗歌大规模地采集民歌民谣,“要在古典诗歌和民歌的基础上发展新诗”,以此来维护新诗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依稀也是遥远的“采诗”现象的现代再现。因此,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新诗诞生之初一批竭力打到旧诗的作家,到后来都不再写新诗,反而不约而同地纷纷创作旧诗。

当然,要想从中国古典诗歌的传统中汲取养料,古为今用,应该选择性地吸收,不能完全照搬。中国古典诗歌与中国传统文化一样,既有精华也有糟粕,如果不加选择地借用,很可能在发展中作茧自缚,最后走上古典诗歌的没落道路。徐志摩、邵洵美等新月派诗人的创作到了后期都陷入了形式僵死、文思枯竭的尴尬境地,甚至以香艳的“宫体诗”支撑门面,不能不说是古典诗歌传统负面的影响,而中国新诗之所以发展坎坷,难以超越古典诗歌的成就,也不能忽视古典诗歌所带来的负面作用。

二、西方诗歌传统的融入

新诗诞生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大潮中,“别求新生于异邦”是大部分知识分子的共识,新诗的创作者也无例外。在这样的氛围中,新诗借西方汹涌而来的各种文艺思潮发展壮大。几乎一切西方曾经兴起的文艺思潮和诗歌流派都为新诗的发展带来了“灵感”。朱自清在谈到现代语言变迁时说:“中国语达意表情的方式在变化中,新的国语在创造中。這种变化的趋势,这种创造的历程,可以概括地称为‘欧化或‘现代化。”梁实秋也认为新诗的发展和外国文学密切相关,如果说新诗的草创期是“无意识地接受外国文学暗示”,那么发展中“认清新诗的基本原理是要到外国文学里去找”。

朱自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导言》中总结新诗的发展时说新诗运动在观念上受到清末“诗界革命”的很大影响,不过最大的影响是外国的影响,对于新诗的发展:“若要强力明名目,这十年来的诗坛就不妨分为三派:自由诗派、格律诗派、象征诗派。”我们仔细分析新诗在最初十年的发展,也的确处处可见“外国的影响”。当时西方的三大文艺思潮——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和现代主义正好在中国流行,它们正好给新诗的创作者提供了创作方法的借鉴。早期的白话诗提倡“我手写我口”,文学研究会中的诗人坚持“为人生”的创作方法,还有主张反映社会现实的“中国诗歌会”,这些诗人的创作都受到了现实主义的启发和影响。后来的艾青、田间及解放区作家的诗歌创作,更是把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进行了延伸。郭沫若的诗歌创作具有显著的浪漫主义之风,融入了大量的理想和夸张的色彩;以徐志摩和闻一多为代表的新月派也是浪漫主义倡导者和践行者,他们的诗作深受英国浪漫主义的影响,并且大多模仿近代英国诗。而到了李金发、戴望舒以及后来的“九叶诗人”的创作则受到现代主义诗学的影响,法国象征派是他们模仿和学习的对象。另外还有艾略特对穆旦、袁可嘉的深刻影响,里尔克对冯至、郑敏创作的影响等。

当我们梳理中国新诗的发生发展历程时,不可否认它与西方文明的紧密联系,西方文艺思潮始终是中国诗歌从古典走向现代的重要知识背景和理论资源,但是我们又从中看到了中国古典诗歌流淌的血液。因此,中国新诗的“传统”既有中国古典诗歌的思想内蕴,又有西方诗歌的现代形式,它是中国古典诗歌传统的创造性转换和西方诗歌传统融入交织的结果。回首20世纪上半叶中国新诗的诞生、成长和发展,我们不能盲目地认为这段新诗发展史是逐渐西化,逐渐臣服于西方文化霸权的历史;我们也不能武断地说新诗在这段发展历史中逐渐回归传统,走了一条由现代到传统的退化之路。只有当我们重回中国文学现代化进程的历史语境中,才能真正理解中国新诗发生和发展的历史缘由。当古典诗歌走向衰落,西方文化强势入侵之时,现代诗歌承担起了实现自身从古典到现代转换的历史使命,正是借助于西方诗歌现代形态的融入,中国新诗才能独立建构起自身的诗学话语,完成从传统到现代的创造性转换。但也正是以古典诗歌的民族文化精神作为发展的核心,中国新诗才没有被全盘西化,依旧传达着“中国的”人生经验,并形成特有的审美理想和艺术追求。所以,“文化及其产生的美感感受并不因外来的‘模子而消失,许多时候,作者们在表面上是接受了外来的形式、题材、思想,但下意识中传统的美感范畴仍然左右着他对于外来‘模子的取舍”。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中国新诗的这一“传统”虽然没有让其发展壮大,而且步履坎坷且成就不尽如人意,但是纵观进入现代以来的中国文学,这并非诗歌特有的现象。这与20世纪中国复杂的历史环境不可分割,我们更多地是要认清“传统”,理清成败得失的原因,让中国现代诗歌重回甚至超越古典诗歌的辉煌灿烂,在世界文学的舞台上光彩夺目。尤其是在诗歌衰败不堪的今天,这项使命任重而道远!

作者简介:胡洪春(1983-),男,汉族,河南安阳人,中国传媒大学文艺学专业12级博士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艺思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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