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璇
邓小平外交思想,作为邓小平理论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一直指导着当代中国的外交工作。邓小平外交思想的基本内容是:“确立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主题为我国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现代化战略提供依据。在国际事务中坚持反对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为维护世界和平与发展作出自己的贡献。中国永远不称霸,始终和第三世界国家站在一起,为维护第三世界国家的权益而斗争。中国坚持奉行独立自主的外交路线和政策,对于一切国际事务和国际问题都从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的根本利益出发,根据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独立自主地决定自己的立场和政策。在国际事务中,韬光养晦,有所作为。”这一战略思想的提出,既是对当时国际国内形势实事求是的判断,更是对中国历史与文化传统的借鉴和发扬,是从中国的实际出发,建构中国的国际关系理论的重要内容。
长期以来,国际关系理论以西方为主导,形成了现实主义、自由主义和建构主义以及英国学派等主要流派,中国的学者一直在寻求创建中国国际关系理论的可能,展开对西方理论模式的反击和建构中国国际政治范式的努力。从上个世纪70年代末开始,西方汉学界以柯文的“中国中心观”为代表,倡导“从置于中国历史环境中的中国问题着手研究”的“中国中心观”①周振甫:《诗经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335页。。自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始,中国学界以对中华文化的自信心为根基,“以中国解释中国”,建构中国国际关系理论。在日益建立起的中国国际关系理论六大流派中,②邢义田:《中国文化新论》,台北:联经出版公司,1981年版,第454-455页。出现了一个所占比重最小却十分重要的流派——中国范式(占所有流派比重的6%③《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增补本),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1年版,第94页。)。中国范式是指具有中国意识和中国理念的理论研究,包括中国领导人的国际关系思想、中国传统思想的国际关系理论化、中外理念的理论化结合等,其标志性概念是中国独特的国际思想和国际视角。④参见费孝通:《乡土中国》,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6页。它希望在学习西方理论的基础上,从中国传统思想中寻求现代启示,建构中国国际关系理论,主要代表性理论包括赵汀阳的“天下体系”,秦亚青、黄光国等学者的“关系主义”以及阎学通及其清华团队对“王霸”等先秦思想的研究成果,都是希冀从中国传统思想中寻找理论资源,在与西方理论的比较与结合中寻求突破。
中国崇尚和平的传统从古代中国的外交活动中可见一斑,赵汀阳在其《天下体系:世界制度哲学导论》及之后的一系列自我完善的论著中,提出“天下观”正是当时中国和平外交思想的表述之一。“天下”观念在商代奠基,在周代最终形成。当时的西周在世界的地位绝对是无国可出其右的,“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①周振甫:《诗经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335页。,是当时天子与诸侯关系的真实写照。在“天下”观念中,“天下由诸夏及蛮夷戎狄组成,中国即诸夏,为诗书礼乐之邦,在层次上居内服,在方位上是中心,蛮夷戎狄行同鸟兽,在层次上属外服,在方位上是四裔。方位和层次可以以中国为中心,无限地延伸;诗书礼乐的华夏文化也可以无限地扩张。最后的理想是王者无外,合天下为一家,进世界为大同”②邢义田:《中国文化新论》,台北:联经出版公司,1981年版,第454-455页。。
随着国际形势的不断变化,中国在世界的地位也发生了改变,但中国爱好和平、维护和平的传统从未动摇。20世纪80年代中期,邓小平敏锐地感觉到,对世界的认识不能继续停留在战争年代和革命时代,而应更加重视建设和发展。维护世界长期的和平,也是为了给中国的发展营造良好的国际环境。因此,1984年5月17日,邓小平在会见厄瓜多尔总统乌尔塔多时指出:“世界上最根本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反对霸权主义、维护世界和平,另一个是经济问题或者说是发展问题,是南北问题,我们主张南北对话。”③《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增补本),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1年版,第94页。“和平与发展是当今时代主题”的理论,是邓小平关于和平外交理论最著名的观点。在对这一时代主题进一步发展的过程中,邓小平提出坚持和发展独立自主原则,强调真正的不结盟。“我们判断国际问题的是非,不看超级大国的脸色,而是根据事情本身是非曲直决定自己的态度。”在处理我国与邻国之间海域领土争端的问题上,邓小平提出“主权属我,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的主张,也是希冀以和平方式解决许多历史遗留的领土和海域争端问题。鉴于和平与发展问题的全球性和战略性,邓小平进一步提出:应当把和平和发展提高到关系全人类的高度来认识,和平和发展共同影响人类前途,二者是密切联系的。发展需要和平,和平离不开发展。这得到了全世界的广泛认同。
西方的国际关系理论中最缺乏深入系统研究的恰恰是“关系”二字,这是由西方社会个人主义的核心特征决定的。而在中国的人际关系学中,“关系”一词却占据着核心地位。费孝通先生在其著作《乡土中国》中曾经对比了中国社会与西方社会的不同,认为西方是一种个人主义的社会,西方社会中的个人犹如一捆捆竖立在田地里的稻秸,他们相互独立,是社会契约和组织将他们维系在了一起;而在中国,她的社会结构则好比水面上一圈一圈的波纹,每个人都是其社会关系衍生出去的圈子的中心,每个圈子和每个波纹都是通过某种关系联系在一起的。④参见费孝通:《乡土中国》,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6页。黄光国“儒家关系主义”模式进一步根据中国人际关系在工具性和情感性成分所占比重不同的情况,分成“工具性关系、混合性关系、情感性关系”⑤工具性关系奉行付出与收获等值的公平法则,混合性关系遵守施恩与期望回报的人情法则,情感性关系信奉需要与提供帮助的需求法则。三个主要类别,把人际关系理论植入国家间关系领域,由此解释与社会中个体具有类似需求的国际社会行为体——国家的互动关系。⑥马兰起:《国际关系中的关系型权力研究——一种儒家关系主义的视角》,《中国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3期。在邓小平外交思想中,就特别注重处理好与不同国家间的关系问题,与第三世界国家,强调合作。1984年10月10日,邓小平在会见联邦德国总理科尔时指出:“要争取和平的环境,就必须同世界上一切和平力量合作。”⑦《邓小平文选》(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82、104-105页。并且特别强调了第三世界作为和平力量的重要分支所起到的维护世界和平的作用。1985年3月4日,邓小平在会见日本客人时指出,“第三世界的力量,特别是第三世界国家中人口最多的中国的力量,是世界和平力量发展的重要因素。”⑧《邓小平文选》(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82、104-105页。从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共产党同第三世界国家在政治上相互支持,在经济、文化上相互交流与合作,以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为基础,坚持“求同存异”原则,坚持加强同第三世界国家的团结与合作原则,坚持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相结合原则,这些恰恰都是超越儒家关系主义和合作本位制度哲学理念的具体表现。加强同第三世界的团结与合作是中国外交的基本立足点。1984年邓小平指出:“中国和第三世界国家的命运是相同的。中国永远不会称霸,永远不会欺负别人,永远站在第三世界一边。”①《邓小平文选》(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56页。中国遵循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发展同所有第三世界国家的友好关系,按照“平等互利、讲求实效、形式多样、共同发展”的原则不断扩大同发展中国家的经贸合作与交流。
而与西方国家,则注重交流。邓小平认为,应该从国家自身的战略利益出发,也尊重对方的利益,而不去计较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的差别。因此,他特别注意与美国等西方国家在科技文化方面的交流。他一贯认为,搞好同美国的关系非常之重要。中国的现代化建设需要美国的科学技术和企业管理经验,还有资金支持;而美国也需要中国这个潜在的巨大市场,因此发展中美两国之间的科技文化关系对于两国和两国人民都有利。
邓小平还认为,欧洲也是和平力量。他指出,“西欧和东欧都是维护和平的力量。”②《邓小平文选》(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33、363页。提出参与东盟一体化进程,促进东盟稳定发展的战略。通过建立一种兼容的、合作的、普遍有效的制度建构而非武力威慑或征服的方式来实现各国利益的互相依存、互相救助、互惠互利、互通有无,从而国与国关系的交错流动构成国际交往过程的动力,而过程孕育了权力、规范并建构了行为体的身份。之后的领导人也继续对邓小平外交思想进行丰富和发展,中国的外交战略中不仅强调坚持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推进全方位外交,还强调我们的外交战略是经济外交、文化外交、大众外交三位一体,缺一不可,从而实现中国在与世界其他国家合作上的多元关系建构。
孔子在解释政治概念时认为,“政者正也”,即摆正各种利益与关系。政治是达到道德的途径,道德是政治的目的,政治是道德的制度条件,政治试图以制度去治理人性,这里的制度不仅包括法律和权力体制,更有文化制度,具体表现为中国文化的“和实力”,即和而不同、化而不教的中国观。不同于西方国家主要突出国家利益的对外政策,我们更加强调公正立场和高尚的道义准则。
1980年代末1990年代初,面对骤变的国际格局,邓小平提出了“28字”方针策略,即“冷静观察,稳住阵脚,沉着应付,善于守拙,决不当头,韬光养晦,有所作为”,这一策略开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外交新纪元。1990年12月,面对国际格局的巨大变化,苏联解体东欧剧变,美国等西方发达国家加速资本主义对全球政治经济的控制,邓小平在会见中央一些领导同志时说:“第三世界有些国家希望中国当头。但是我们千万不要当头,这是一个根本国策。这个头我们当不起,自己力量不够。当了绝无好处,许多主动都失掉了,中国永远站在第三世界一边,中国永远不称霸,中国也永远不当头。”③《邓小平文选》(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33、363页。这一方针策略,一方面符合道的中庸原则。中即为执两用中,不偏不倚,避免过犹不及,保持中庸就能以和为贵。邓小平清楚地认识到在处理对外关系时强调既不过分,也无不及的适中和恰如其分,注意和而不同,求同存异,以维持天下和平,体现的是对外关系的大策略。另一方面,先秦思想的王霸之辨,在现代语境中是尚德与尚力的博弈过程中,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之辨。从邓小平到胡锦涛,一直强调“当前和今后相当长时期内,中国必须把主要精力放在发展上。中国永远不称霸,永远不搞扩张”的基本方针,这正是审时度势的灵活处理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之间的关系,对外营造有利于中国经济发展的国际环境,对己又避免重走历史弯路。
党的十八大选举产生了以习近平为总书记的新一届党的中央领导集体,通过分析习近平自十七大当选中央政治局常委、特别是十八大当选党中央总书记之后的一系列外交言论,可以看出,在语言风格上,习近平总书记继承了邓小平外交言论上生动形象的表述技巧,用比喻、借代、讲故事、引经据典等方式,用国际社会或出访国熟悉的语言来阐述中国的和平发展道路。例如2014年3月底,习近平总书记在出访欧洲四国时,以“醒狮”、不是“墨菲斯托”、“谁忘记历史,谁就会在灵魂上生病”、“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等一系列中西传统文化的借用,来强调大国外交的基调仍立足于和平发展。究其核心,和平、发展、合作、共赢、永不称霸的外交理念,正是新的中央领导集体对邓小平外交思想在新时期的继承和发扬,充分证明了邓小平外交理念的现实意义和时代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