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俗为美、大众话语——网络文体对话本小说通俗化叙事方式的沿袭

2014-09-12 04:07
山花 2014年8期
关键词:话本文体小说

蔡 凌

中国古典小说发展到宋代出现了大的变迁,随着民间讲唱文学的发展,并以“说话”为载体,出现了以话本小说为代表的市民白话小说。话本的出现对后来中国的白话短篇小说和长篇章回小说影响巨大。它准确生动地反映了封建社会的现实生活和民族精神,话本的成就与其以俗为美的审美风尚密不可分。同时这种通俗化的叙事方式对于当下网络新文体具有示范效应,二者在题材内容、传播方式、语言人物上都有密不可分的文体延续性。

以俗为美,题材内容之继承

对于日常生活场景的描写和再现是话本小说和网络新文体的共同之处,宋元话本小说是我国古典小说的转折阶段,白话小说开始有了新的发展,它的出现打破了文言小说独霸天下的局面,鲁迅先生的《中国小说的历史和变迁》中对此予以肯定,称其为“小说史上的一大变迁”,冯梦龙在《古今小说序》中也指出“大抵唐人选言,入于文心;宋人通俗,谐于里耳。天下之文心少而里耳多”,可见从文言到白话是历史和时代作出的必然选择。

话本小说在内容和题材选择上,体现了以俗为美,反映的都是平凡人的日常生活。比如作为话本题材的“说话”四家均是对日常生活的描写。话本主要描写市民的琐碎生活场景,所谓“乡采闾巷新事”(凌濛初《拍案惊奇序》)、“述一时民风之盛衰”(《珍珠舶序》)话本小说以市井小人物的喜怒哀乐为情节,精心构造成一幅幅市井生活画卷,有《错斩崔宁》中小人物被冤死的案情,有《卖油郎独占花魁》中小人物的爱情喜剧,还有《碾玉观音》中工匠与养娘的爱情悲剧,都是再现平凡小人物的生活状态,并特别描写了市井人物中的女性形象,这不能不说是对男权叙事视角的革新,打破了传统雅文学的叙事惯例,具有世俗特色。其中《快嘴李翠莲》,塑造了一位反抗封建伦理枷锁的市井女子,最终以出家为尼的方式追求自由之路。《万秀娘仇报山亭儿》,则写了尹宗母子,从恶霸手里救出万秀娘,尹宗却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表现了下层人民舍己救人的高贵品质。话本中的女性对于爱情和自由的追求,大多表现得刚烈、泼辣、主动、大胆。可谓“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明·汤显祖)。《碾玉观音》中装裱匠的女儿璩秀秀与碾玉匠崔宁私奔,为了爱情双双殉情,最终在地府做了一对鬼夫妻。《闹樊楼多情周胜仙》中的周胜仙,《金明池吴清逢爱爱》中的卢爱爱,都是此类女性的代表。

总之,话本内容以市井人物,特别是那些敢爱敢恨的女性作为主角,体现了话本以俗为美的特征。

相比之下,网络新文体在内容的取舍上也具有世俗倾向。所谓“网络文体”,指的是起源并流行于网络的新的文体。形式自由、特点鲜明,多源于网络中突发奇想的帖子、源于一次集体式的恶搞,或对于某个热点事件的追踪。

在网络环境中催生出的新文体,具有传播快、受众广、内容俗的特点,它或者展示某种社会现象,比如调侃明星广告的“凡客体”;或者宣泄某种内心的情绪,比如白领发泄情绪的“咆哮体”;都引发网友不约而同的跟风,在短期内与网络内部形成一组新的文体,这就是网络新文体,虽然难登大雅之堂,但在社会上广泛传播成为一种独特文学现象。此文体最大特点就是传播迅速,所以在内容上就要以俗为美,能够引发受众的心理共鸣。

网络诸文体中最早流行的“凡客体”就是发起于民间并被群众广泛传播的。“凡客体”是对凡客诚品公司广告文案的戏谑式模仿,这种“爱×××,也爱×××,我不是×××,也不是×××,我是×××”的叙事方式,以造句形式大量被模仿,如病毒式蔓延并爆红于网络。不仅文体本身具有通俗性,而且模仿内容也扩展到日常生活,比如2011年5月4日《扬子晚报》就出现了110警示版的“凡客体”:

爱撬门,爱翻窗,爱戴头盔,爱戴手套,也爱说我是你儿子的同事,是你爸爸的朋友,我不是神马,也不是浮云,我是小偷,我一直在找你家,若你看见我,就马上拨打110。

还衍生出各类名人版凡客体:

爱忽悠,爱唠嗑,爱5毛一瓣的铁岭大蒜,也爱20一杯的卡布奇诺,更爱一顶藏青鸭舌帽,你是凡客,我不是,我是赵本山。

另一种流行于网络的是“咆哮体”,一般出现在回帖或者QQ、MSN等网络聊天对话中。咆哮体通过自嘲,诉说自己的遭遇和感受,达到一种精神上的宣泄。使用者用多个感叹号表现强烈的情绪。与此有同样效果的还有“知音体”、“走进科学体”、“琼瑶体”等。

总之,以上网络新文体的蔓延传播,体现了后现代社会的话语狂欢性,之所以被广大网友所津津乐道,争相传播,体现了它世俗化、普世化的一面,即能够反映当下民众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与审美趣味。在“凡客”语录中的“不是什么旗手,不是谁的代言,我是韩寒,我只代表我自己”,以及“我没什么特别,我很特别”等表述,正是“常人”在日常生活中充满矛盾和困惑的真实写照。这些网络新文体和话本一样都以通俗的内容引发了大众的广泛关注。

大众话语,传播方式之传承

话本小说和网络新文体之所以能成为民众乐于接受的文学形式,与二者广泛的传播方式密不可分,一个是通过说书艺人在城市经济繁荣的背景下加以传播,一个是通过网络各个媒介更加迅速地蔓延。从传播学的角度看,话本小说与网络新文体都在某种媒体介质的干预下发展成长,表现世俗社会人生,彰显大众的话语权。

话本小说是中国白话小说的源头,它原是说书人说话的底本,由“说话”演变而来,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称话本是中国“小说史上的一大变迁”,所谓“说话”,就是讲故事,最早的体式就是叙说历史的“讲史”话本,比如“说韩信”、“说楚汉”、“说三分”等,这些艺人们以演说历史和民间故事为职业,并“有四家数,各有门庭”行业划分很细致,“小说”就是其中一家。为了适应宋代兴起的市民阶层的审美追求,话本多“街谈巷语”之议,加上宋代城市经济的繁荣,有了专门供市井百姓游乐消遣的场所——瓦舍勾栏,于是作为一种职业化的艺人便应运而生,他们“谈论古今,如水之流”(吴自牧《梦粱录》),他们的说话艺术达到了精湛的地步“说国贼怀奸纵佞,谴愚夫等辈生嗔;说忠臣负屈衔冤,铁心肠也须下泪”(罗烨《醉翁谈录·小说开辟》),这种“说话”的高超技艺为话本文学的传播奠定了群众基础。宋“说话”四家,即“小说”、“说经”、“讲史”和“合生”的出现,就是话本小说群众性的体现,题材除历史故事、神话传说外,大多取材于当代社会生活,与现实联系比较密切。

中国古代文学的传播途径甚多,大体上经历了口语传播、手抄传播、雕版传播等几种形式,产生于宋代的话本小说之所以繁荣流传广泛,与印刷术的改进不无关系,宋代书坊印刷极大加快了文学传播的速度,那些“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和“洛阳纸贵”的传抄式流传方式已经成为历史。加之宋代大量书商的出现,进一步丰富了文学传播途径。这些都为话本小说成为民间文学提供了厚实的群众基础。

相比之下,网络新文体的传播媒介要更具科技性和时效性。诗人艾略特说过:“去年的话属于去年的语言,明年的话等待另一种声音。”网络新文体的流行,具有强大的时效性和短暂的时间段认可性,即在特定时期,特定地点在受众中流行蔓延,从“凡客体”到“淘宝体”、“知音体”、“TVB体”、“咆哮体”都与当下社会生活密切相关。它们或广告商品(“凡客体”),或怀念童年(“蓝精灵体”),或再现生活(“淘宝体”),或表达不满(“咆哮体”)。都彰显了时代的个性,赋予了大众话语权。这种话语权的大众化,也体现了社会经济的转型所带动的社会文化的转变——开放和多元,随着市场经济的繁荣,大众文化与传统的精英文化互补共存,特别是网络文体具备“新颖性”、“快捷性”,能够评论社会事件,记录新生活。由此带来的传播的快速性和受众的广泛性,成为一种新兴的文体形式。加之手机、微博、博客、新闻等传播媒介的介入,使网络新文体从内容到媒介到受众,都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

另外,网络新文体在传播方式上又具有互动性。赖浩峰在其文章《网络文体推动新闻报道“变脸”》中指出:网络新文体是 “以网络为平台,综合运用音、画、文字等多种元素,传授互动性的表达方式”,可见,网络新文体在传播方式上又具有互动性,通常在微博、论坛上发起一个帖子,就会迅速有网友跟进,进而衍生出新文体的“全民性”造句运动,这种民众广泛参与的互动方式,使得网络新文体在网友的反馈与互动当中具有强大的大众话语基础。

总之,网络文体无论从传播的媒介还是传播的方式都具有大众话语模式,这种传播方式承接了话本文学的群众基础。

普世特征,语言表达之沿袭

网络文体沿袭了话本小说的通俗特征,除了体现在题材内容和传播方式上,更重要的体现在语言人物的沿袭上。话本小说通过其通俗而富有生命力的语言,表现了宋元时期市民的审美需求,话本小说语言的通俗美主要体现在“口语化”风格,这与说书人诉诸视听的讲唱方式有关。相比之下,网络文学的语言则因其微博、论坛等特殊的传播媒介,而呈现出“全民性”特征。

话本小说和网络文体在语言表达上,具有普世化特征。

话本小说是讲述故事的文学,其语言一定要适应艺人口头表演时的动作需要,高度的口语化则成为演出精彩的必备美学要求。正如冯梦龙在《古今小说序》中所言:“大抵唐人选言,入于文心;宋人通俗,谐于里耳。”道出了二者之别:唐传奇出于文人之笔语言含蓄雅正,话本出于说话艺人,语言市民化,即使是韵文也尽量做到通俗易懂、老少咸宜、粗浅明白。另外还有用性格化的语言刻画人物,如《快嘴李翠莲》中李翠莲在洞房之夜吆喝丈夫的一段话语。可见话本小说中的诗词并非作者显露诗才,表现高雅情趣之需,而是用来描写人物和环境的。

话本小说语言浅俗有它的必然性:文学作品总是供一定的社会群体观赏的,语言的雅俗由受众决定。以广大市民为演说对象的话本小说,则必然要求使用浅俗粗犷的白话,语言的口语化也正服务于话本描写市井小民日常生活与真实人生的需要。例如,描写男子思盼心爱女子时的心理动作,在宋元话本就成了《张生彩鸾灯传》所述的“不看万事全休,只因看了直交一个秀才害了一二年鬼病相思,险些送了一条性命”。其语言就粗豪通俗多了。总之,话本小说是市井小民的文学,追求世俗的强烈趣味,呈现出明朗俗美的特点,明清拟话本,也大致沿袭这一美学目标前进。

在语言的浅俗上与话本文学一脉相承的是网络新文体的表达方式,与话本文学的市民话语环境不同,网络文体是依附于网络这一媒介,呈现出特有的网络语境。网络文体的产生方式是多元化的,主要来自于视频、博客、论坛,这些语境多为开放式的,靠彰显个性和新奇的形式来吸引受众的关注,这种开放性和求新性的语境特点,促使了网络文体必然且必须具有广泛的受众群体,才能加以传播,在短期内得以流传,成为一种新文体。除了语境的开放式,网络文体的广泛传播和网友的改造活动密不可分,网络新文体大都源于某人的不经意发泄,引发了网友的跟风模仿,从而成为一种新文体泛滥开来。网友的改造必然要用简洁群众化的语言,否则无法得以广泛传播。

产生网络文学全民性语言特点的原因是博得里拉后现代社会理论中的“内爆概念”,这一理论描绘的是“一种导致各种界限崩溃的社会熵增加过程,包括意义内爆在媒体之中,媒体和社会内爆在大众之中”(道格拉斯·凯尔纳《后现代理论》)。可见作为后现代语言表达方式的网络文体,具有强大的群众基础。

网络文学属于将审美文化因素更多地渗透于消费文化之中,将精英主义和高雅艺术的审美文化变成生活化的泛审美的文化类型。话本则符合于艺人平民淡定简易的要求,语言浅俗。而宋元话本则为重男女相悦形成的市民化的话本。这是当时社会风气和时代背景使然。

总之,无论是作为传统精英文学之叛逆的话本小说,还是当下速成流行的网络新文体,二者虽然产生于不同的时代,但都以传奇通俗的内容,彰显大众话语权,描写普世化的人物形象。可以说话本小说和网络新文体,在通俗化叙事方式上古今殊途同归。它们都以平民草根的视角,解读了大众文化。对二者的通俗话语表现方式上的沿袭的研究十分必要。

[1]汪辟疆.唐人小说[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2]胡士莹.话本小说概论[M].北京:中华书局,1980.

[3]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4]欧阳代发.话本小说史[M].武汉:武汉出版社,1994.

[5]陈文新.文言小说审美发展史[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2.

[6]赖浩峰.网络文体推动新闻报道“变脸”[J].传媒观察,2004(9):51.

[7]道格拉斯·凯尔纳,斯蒂文·贝斯特.后现代理论[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156.

猜你喜欢
话本文体小说
写话要真实
写话要完整
看图要有顺序
轻松掌握“冷门”文体
那些小说教我的事
文从字顺,紧扣文体
20世纪80年代以来宋元话本研究概述
若干教研文体与其相关对象的比较
文体家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