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芳
(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苏苏州 215006)
汉英名词性上下义关系的比较研究
吴 芳
(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苏苏州 215006)
上下义关系一度是语义学和二语教学的研究重点。从思维和文化的角度对汉英名词性上下义关系进行分析,为探索语言与思维、语言与文化的内在关系提供了新的视角。用 “X + 3”上下义模型分析语料,发现汉英名词性下义词在基本级和变称级上的构词法有差异。差异表明,汉语文化是综合、直觉和意象的,而英语文化是分析、理智和逻辑的。
名词性上下义关系;构词法;思维;文化
“上下义关系是一种涵义包含关系。”(赛义德 1997:68)在这种关系中,涵义更具有包含性的称为上义词,涵义被包含的则是下义词。许多词汇以及由此而来的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等级分类学,连接于这一包含体系中(曾建彬 2009)。词汇是语言中至关重要的元素,是语言体系得以存在的支柱。在汉语和英语中,名词性词汇数量众多、意义广泛,且承载了最多内涵。因此,把名词性上下义词作为研究对象是具有现实意义的。
然而,语言学领域内上下义关系的系统研究比较稀少。研究重心主要在于上下义关系在二语教学中的实际作用。刘欣(2005)提出,提高学生在文章中发现上下义关系的能力有助于帮助他们抓住文本的中心思想。程瑶(2008)指出,同一上义词之下的各个下义词可用于写作,使措辞多样、具体、精确和生动。多年来,上下义的论文局限于语义学领域,仅刻画了上下义的词汇聚合关系,而未涉及概念和涵义之间的紧密联系。因此本文从思维和文化的角度研究上下义关系,拓宽上下义的研究广度,阐明语言、思维、文化三者之间的关系。
同时,文章打破了传统的双层上下义关系模型,提出“X+3”模型,更好地解释上下义关系中典型的传递性和不规则性问题。新模型不仅保留了原先的上义词/下义词区分模式,也解释了上义级、基本级、分化级三层之间不同的特征,更包括了一个文化因素X。事实上,三层上下义关系也解释了不同语言中的文化偏向。
即使认知科学和脑神经学发展很快,人类思维之谜依旧没有解开。洪堡特(1997)认为,每一种语言都有一种独特的思维。“弱势”的萨丕尔假说认为语言说话主体的思维模式。而王寅假设,思维决定语言,语言反映思维(1999)。这一假设被广泛接受。因此,本研究假定,英语和汉语名词性上下义关系的构词可以呈现英语和汉语说话者的思维和国家文化。本研究的基本方法是对收集的语料进行定性分析。语料来自于两本词典:汉语上下义关系来自《现代汉语词典》,英语上下义关系来自《牛津高阶词典》。汉语和英语名词均参照其构词方式被划分为次类。通过观察和描述每种语言中上义词和下义词的特点,得出相似点和差异点。
上下义关系是一个相对概念。如,在“菊花/花”这一上下义对中,“菊花”是“花”的下义词;它在“雏菊/菊花”上下义对中成为了雏菊的上义词。如果人们试着纵向列举上下义词汇,他们最终会形成一个无限的上下义关系链。换言之,上下义关系是高度传导性的。传统的双层上下义结构为比较分析带来困难。因此,建立一个可行的,与生物、心理和人类认知中的语言事实相对一致的比较标准是至关重要的。
“X+3”上下义模型改编于曾建彬(2009)的三层次认知语义上下义模型,有三个垂直等级和一个X元素。每一个相邻层级之间均存在上下义关系,且存在于上义层和分化层之间。最上层称为上义层(SUPERORDINATE),是图式中涵义最广泛的一层。通常该层词汇来自于民间分类,统领自然世界和人类。第二层基本层(BASIC),是上义层的下义层,这层的词汇通常十分概括。再下一层分化层(VARIETAL),是最基本层的下义层,包含各种种类物质。三层中,基本层是最基础而重要的一层。该层以上、以下的整个系统里的层级都是以这为中心扩展和延伸的。X是人类根据其生活经验和文化创造的人为称呼。它是一种文化略称,可以出现在任何位置,上义层之上、上义层和基本层之间、基本层和分化层之间、或分化层之下。X是一种带有环境文化价值的灵活成分。X元素和模型其他成分的上下义关系模糊而复杂,但都十分重要。 以下以“树”类的结构为例做详细阐述。在图中,“树”是中心词,位于基本层。“树”的上义词是“植物”,下义词是“松树”,X元素是“四君子”。
根据“X+3”模型建立的小语料库中的汉英名词性上下义关系十分复杂。一方面,每一层都存在相似之处。另一方面,不同语言中的上下义关系的构词法,尤其是那些处于分化层上的,均会在某种程度上有差异。大体上,词汇对应、词汇空缺和词汇差异会并存于“X+3”上下义模型中。
(一)词汇对应
即便汉语与英语在不同地区和不同文化下发展,但某些物质的表达在两种语言中是相似的。对语料库的观察显示,上义层和基本层上的物质命名具有共同之处。
首先,在上义层上的物质命名是一致的。例如,英语上义词“animal”在汉语中有等同词“动物”。第二,有些物质在汉英基本层和分化层上的表达方式一致。比如,在汉语和英语名词性上下义关系中,修饰词和类别词构成可构成上下义关系的基础层。
(二)、词汇空缺
语言源于生活。一种文化中社会现象的缺失必将直接导致另一种语言里的词汇空缺。生活环境、个人经历、人身价值观、社会背景、社会制度和政治体制,语言风格和韵律自然会产生语言中的词汇空缺。然而,在上下义关系的领域,词汇空缺可能不是来自于实体空缺,而来自于概念缺失。通过观察汉语三层上下义关系和英语三层上下义关系,很明显,汉语三层体比英语三层体更完整,因为英语的基本层总是缺少种类的署名。
比如,在汉语中,下义词“绵羊”、“羚羊”、“山羊”、“羊羔”有共同上义词“羊”,但在英语中对应的名词性下义词就缺失在基础层上的上义词。下表罗列了更多的例子。
正如我们所见,车,琴等词在英语中也没有对应词。这一现象解释了中国人在认知新事物时的偏好。中国人更关注事物和人的类。汉语谚语“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很生动地描述了这种心理偏向。而且说不同语言的人也可能在措辞上有些微差异。总而言之,中国文化看重物体的类别和人的出身,这也是关系社会的发端。但是,英语文化观察每个个体的独立个性。
(三)词汇差异
1、修饰词+主题词
第一个主要的差异在于:分化层上的汉语下义词更有可能是多词素词,它们由修饰词+主题词构成;而其英语对应词是多词素词。在汉语中,基础层上的主题词会出现在其分化层上的下义词中;英语中则大多不会。
以“树”类为例。在英语中,eucalyptus,oak,willow 和 cedar是tree的下义词。这些词在汉语中的对应词是“桉树”,“橡树”,“柳树”,“杉树”。事实上,这两对词汇并不完全对应。因为,如果逐字翻译,这些汉语的英译应当是eucalyptus tree,oak tree,willow tree和cedar tree。
这种现象并不唯一。比如,rose,lily,chrysanthemum 和cinnamon 是 flower 的下义词。但在汉语中,他们的对应词是“玫瑰(花)”,“百合(花)”,“菊花”和 “桂花”。每一个“花”的下义词包含主题词“花”。
这种情形在汉语从其他语言的借来词中达到高潮。拿Dance的下义词为例。毫无疑问,ballet,rumba,cha-cha,tap被翻译为“芭蕾(舞)”,“伦巴(舞)”,“恰恰(舞)”,and “踢踏(舞)”。有时,即使主题词“舞”没有呈现出来,它们仍然存在于中国人的思维中。但是,在分化层上对应的英语词汇就不包括主题词。
很明显,中国人主要持综合性思维,而西方人主要是分析性思维。中国人尊重主题和背景的统一,关注主题和环境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西方人倾向于根据特点和主体的类别,把主体从背景中抽象出来。两者之间的差异在于,综合性思维强调相似点,而分析性思维关注差别。西方人更关注每一个分类的具体特点,天生的分析性思维驱使它们赋予分化层上的主体崭新的名称。这种思维差异在其他上下义对中也有所呈现。在英语中,主题词gas没有在其基础层上的下义词中出现。
2、等级词+主题词
另一个差别是某些基础层和分化层汉语词由“等级词+主题词”构成,但它们在英语中的对应词是单词素词。在此,等级词指代那些描述不同强度或等级性质的词汇。
比如,“虎”,“鹰”,“鼠 是”动物“的下义词。在英语中,它们的对应词仅是tiger, eagle,和mouse。但在汉语口语中,人们通常在它们之前放置等级词”老“,称为”老虎“,”老鹰“ 和”老鼠“。”老“扮演了”强势词“的角色,强调物体原先的意义。
两种语言中,小动物名称的差异,可谓是更好的例子。在汉语中,人们把”狗“,”鸡“,”马“,”猫“,”牛“ 的幼兽称为 ”小狗“,”小鸡“,”小马“,”小猫“。每一个新词是由等级词”小“和主题词一起构成的。然而在英语中,每一种动物的下义词都有惟一的构词,如puppy,chick,colt,kitten和calf。事实上,中国人乐于把”狗“称为”小狗“,以表达其对动物的友好、亲近之情。因此,这些等级词主要是抒发了中国人的情感,中国文化是感性文化也可见一斑。
除此之外,这一原则也适应于亲属称谓体系。比如,汉语上义词”家人“的上义词有“老爸”“老妈”,“老姐” 和 “老哥”。同时,小妹“ 和”小弟“也是家人的下义词。他们对应的英文字面翻译应当为”old father“,“old mother”“old sister”,意义发生了偏移。
综上所述,中国文化是伦理文化,崇尚敬老爱幼,顾及家庭等级中的地位。一方面,等级词“老”“小”传递的是含蓄的家庭等级。另一方面,它们也承载了亲近感。西方国家的情况完全不同。英式称呼方式体现了一种平等文化。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更愿意以名字称呼其他家人。比如,如果Tom的姐姐叫Amy,那么Tom更多情况下会直呼其名,而不会叫她“姐姐”。这反映出,西方文化高度赞扬平等性。“人人生而平等”的标准深入人心。
3、感官词+主题词
在分化层上的汉语下义词也很有可能是由感官词和主题词搭配而成的。在汉语中,“红豆”,“绿豆”,“黄豆”,“青豆”都是“豆”的下义词。它们在英语中的对应词是ormosia,mung bean,soybean.这些英语词汇均与颜色不沾边。同一原理还适用于宝石名:emerald指绿宝石,rugby指红宝石,sapphire是蓝宝石。
使用颜色词最基本的原因在于颜色具有认知生动性和记忆简便性。除了颜色词之外,中国人还把其他感官词和某些上义词搭配在一起用以衍生下义词。比如,很多分化层上的下义词是由味觉词和主题词共同构成的。在“蔬菜”类中,当人们看到汉语称名的蔬菜时,很容易辨别出他们的味道。比如,“甜菜”是甜的,“辣椒”是辣的,而“咸菜”是咸的。相反地,读者看到beet,peppers 和pickle 时,不会有这种预见。
当然了,随着时间推移,许多复合词包含感官词汇。这种现象可以由Giambartista Vico的论断来解释,即人们普遍就是根据已掌握的、熟悉的东西来掌握全新未知的事物。
总结以上观点,中国式的思维是形象思维更甚于逻辑思维。在构词法中,中国人遵循“由远而近”,更倾向于从理解和改变周边世界过程中产生的实在的图像式直觉中获得力量,充分利用直接生活经验以及直觉。在某种程度上,汉字具有象形文字的特性来源于中国的形象思维;而形象思维又反作用于中国的构词法。相反地,西方的思维是抽象思维,或逻辑思维。他们的首要步骤就是移除来自感官系统的阻碍。因此,他们一开始创词的时候就尽量避免使用感官词。
(四)文化元素X
语料库由手工检索建成,通过观察其中的条目,一个有趣的现象引起人们的注意。两种语言中都有一定数量的数字略语。这些略词充当了X的角色。
比如,在“谷物”类中,“谷物”的上义词是“粮食”,“谷物”的下义词“稻”“黍”“稷”“麦”“菽”。数字的略语是“五谷”,将这“五谷”从全部的谷物中抽取出来。
人们还可以列举其他很多汉语数字略语,例如“四方”“五行”“六畜”等等。“四方”指“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五行”主要指由“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组成的一种古老的记忆工具。“六畜”是六种主要家畜的略称。
英语上下义关系也有数字略语,充当X元素,但数量就少得多了。以BELLIGERENT STATES为例。BELLIGERENT STATES的上义词是states,其下义词是德国、奥匈帝国和意大利。在此,X是同盟国。
除此之外,在STARE LEADERS中,其上义词是领导人,下义词是罗斯福,丘吉尔和斯大林。在二次世界大战中,这些人所在的国家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因此他们被称为“三巨头”。总之,中国人更容易做总结。这种思维方式无疑是聚合思维的代表。中国人的世界观是“天人合一”,强调人和自然和谐发展。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倾向于整合主体的相似性特征,来获得整体认知。汉语人文常识中那么多的数字略语就是明证。
毫无疑问,上下义关系是语言学中很重要的意义关系。几个世纪以来,国内外大量学者对这个话题产生兴趣。上下义关系在二语习得中的现实应用引起了最多关注。但是,很少有研究是以思维和文化的角度出发的。这一盲点引发了作者撰写本文的原始动力。
文章最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用价值在于实例研究部分。在传统语义学中,上下义关系一直是经典的逻辑包含问题。但在本文中,笔者从思维和文化的角度对比研究了英汉名词性上下义关系,语料分析超出了词汇层面,到达人类思维和文化的层面。构词方式上的不同很好地展示了不同文化是如何以不同方式分类信息,从而作用于世界。
新的上下义模型也解释了上下义关系组织结构中的文化独特性。对语料库中语料的分析,显示每种语言怎样以各自文化的方式优先考虑上下义结构中的不同层级。我们发现,因为概念缺失,基础层上有相当一部分的词汇空缺。更有甚者,即使是在同一个上下义体系中,英语和汉语名词性下义词在基础层上和分化层上的也会不同。讲英语的人倾向于使用单词素词,而中国人偏爱多词素词。最常见的三个构建汉语下义词的原则是“修饰词+主题词”“等级词+主题词”“感官词+主题词”。总之,我们发现中国文化重视一致,直觉和形象,而西方文化强调了分析、理智和逻辑。
本研究是基于手工检索语料库的定性研究。由于研究仅仅关注了名词性上下义词,所以在将来的研究中还可以涉及其他词类的数据,如动词,形容词,副词等等,以保证可信度。本文中的发现可用于其他语言的研究中。一些学者已经从事了法汉上下义关系和俄汉上下义关系的研究,这些都为多语种的综合研究做了铺垫。除此之外,本文的发现亦可用于其他语言,有利于跨文化交流,为外语学习和机器翻译做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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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tudyofNominalHyponymyinChineseandEnglish
WU Fa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Soochow University,Suzhou 215006,Jiangsu,China)
Hyponymy relation was once a standing topic in semantics and second language teaching.The analysis of nominal hyponymy in Chinese and English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anguage and culture provides a new angle to decod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language,thought and culture.A revised “X + 3” hyponymy model is shaped to offer better analysis towards Chinese and English nominal hyponymy,which shows that the word formation of English and Chinese nominal hyponyms in the BASIC level and the VARIETAL level differ.The findings of this study indicate that Chinese culture emphasizes synthesis,intuition and image,while English culture stresses analysis,rationality and logic.
Nominal hyponymy; Word formation; Thought; Culture
2013-10-15
吴芳(1989-),女,浙江杭州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认识语言学与符号学。
H042
A
1672-4860(2014)01-007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