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
送别亲人
朋友给我讲了一件难忘的往事
他父亲生命垂危弥留之际
他正在晚会直播现场
等待为一曲《生命交响》四重唱作指挥
家人电话频频催促他心急如焚无法脱身
晚会结束他赶到医院
病床上只留下雪白的床单
父亲已经被送进阴森森的太平间
从未有过的悲痛使他撑不起腰杆
自责悔恨使他精神几近崩溃
后来 儿子轻声对他说:
爷爷生前最喜爱音乐
他临终前其实很幸福
因为有你和那么多歌唱者
用一曲《生命交响》为他送行
将他送往美丽的天堂
多么隆重多么悲壮多么难忘
我们应该感到欣慰
朋友感慨道:没想到是儿子
将他从阴影中拉回现实
其实送别亲人的方式很多
心诚则灵
感触幸福
40多年前未满18岁的我
在一个秋风扫落叶的日子
从大城市流放到一座偏僻的山村
村庄叫强家湾
作为“知青”很少有人安于长期扎根落户
我们有时会逃回西安与家人团聚
囊中羞涩为节省路费
我们习惯偷偷摸摸去铁路乘货车
货车启动 向着东方驶去
我们冒险攀上一节敞篷车厢跳进去
节厢里面环境如何全凭碰运气
有时大伙成了煤黑子
有时大伙成了灰老鸦
列车速度越来越快向着西安飞奔
我们心中热流涌动充满幸福感
10多年前临近春节的一个阴冷的清晨
在我生活的城市的大街上
我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农村后生
在嗖嗖的寒风中苦苦顾盼着
一辆灰头灰面的破旧卡车
突然停在他们近旁
小伙子一片欢呼雀跃
纷纷跳进车厢
车启动了
他们乱蓬蓬的头发随风飘扬
我分明看到他们脸上挂满笑容
这种笑容 我能理解
幸福感是相对的
拥有公用车拥有私家车的族类们
生活得已足够美满
他们自然无法分享到其中的幸福感
寻找书本的日子
那是一个只能与书本交心的年代
偏偏很难见到书本的容颜
满世界千篇一律的印刷品
如同灰色岁月的穿戴千人一面
一张糊墙的旧报
成为寂寞中亲密的伙伴
给我迷茫的双眼带来几丝亮点
那是一段灵与肉双重饥饿的日子
寻找知识同寻找食品一样艰难
暗夜里
半本残缺不全的老读物
几页早已过期的破报刊
闪烁出金子般的光焰
照进渴求者的心间
这个真实而荒唐的经历
早已远离身边
年轻的朋友们
千万别以为这是天方夜谭
不再恨那个莽汉
童年时代我总爱爬在爷爷肩头
年迈的爷爷背着我
走在卢进士巷凹凸不平的土路上
碰到许多笑脸相迎的熟悉邻居
那条小巷挺长
我却觉得很短很短
因为爷爷成为驮夫
走到家门前我还想再回到巷口
巷口时常站着一位莽汉
留着刮得泛青的光头
唯有他见到我凶相毕露
对我大声呵斥:
“这娃这么大了,还让你爷背
太不像样!”
撞见他我好害怕心里充满敌意
当我成为爷爷时
突然怀念起那个看着并不面善的莽汉
我们相逢虽早相知恨晚
我盼望在茫茫人海中
与那位直率善良的大叔再次相见
某个领导
某个领导
在位时 被好些人前后包围
我只能敬而远之退却避嫌
人们看我的眼神里满是疑团
某个领导
退休后 门庭冷落日子清淡
我们常打照面找机会攀谈
人们看我的眼神里满是疑团
某个领导
病逝了 只有公告没有动静
我捉摸表示一下哀悼之情
好不容易找到收款人
他说,你来晚了没法收款
我站在一边沉默无言
人们看我的眼神里满是疑团
文友发财了
一位曾称我为师的文友发财了
他驾着豪华大奔挽着艳丽小妞
说是来探望我
我明白 看我是幌子炫耀是关键
看到他脖颈上挂着厚重的金链子
我不禁脱口而出:你怎么这副模样?
他轻蔑一笑:老兄,你落伍了,
大俗即雅,这副行头小女孩喜欢!
言罢,朝身边小妞闪一媚眼
文友发财了
发财的文友大摆盛宴
邀来诸多文坛名家陪伴
众星捧月文友成为主角
口若悬河指点江山
我等自然丧失了话语权
酒过三巡 文友话锋一转
说有一个影视剧本让我润色
在文坛混迹多年
谁都晓得价值观念
我认真询问:一集多少报酬?
文友笑了:都是朋友谈何回报
写着玩呗消闲消闲
我有一种被嘲弄的悲哀
只能沉默无言
文友拍拍我的肩膀说:
你跟我合作早就发财了
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
明摆着是个黑店
还拉我往里面钻
我暗暗庆幸
多亏我没有加入暴发的行列
否则自己会长出一副令人讨厌的嘴脸
母亲为我削鸭梨
母亲坐在我对面
为年过四旬的儿子削鸭梨
黄黄的果皮拖得长长
这是我童年的向往
一只鸭梨剥得雪白净光
母亲让我细细品尝
她又继续削鸭梨
直到第三只被我彻底报销
打着饱嗝儿 我急忙摇手
母亲脸上绽出满意的欢笑
每每回想起这难得的场面
我的嗓子眼有一种被哽塞的酸涩
我想不通 三只鸭梨唯我独享
怎么会畅畅快快顺利吞咽
奶妈
抗美援朝那年我刚刚满月
母亲将我寄放在外公老家三原县
她回到军区文工团为革命做奉献
打腰鼓打得奶水四溅
饿得嗷嗷叫的婴儿周抗美
被托付给奶妈照看
奶妈有自己的孩子
孩子要吃奶她不能不管
我也要吃奶怎么办
奶妈只能挤出残存的奶
外加面糊糊排忧解难
这些经历我压根不知晓
还是母亲在愧疚的回忆中屡屡自责
当年的人很善良很可信
没想到奶妈会存有私心杂念
不过 奶妈也尽力了
奶妈不愧是奶妈
她疼她的孩子
也疼我这个终日相伴的外来汉
母亲生前曾告诉我:
奶妈一直盼着见我一面
找个机会去她家乡永乐店看看
我拼命回忆怎么也记不起奶妈的容颜
觉得不去拜会奶妈不对
拜会吧 却没有一丝印象和挂牵
年过六旬的周抗美
终归没见到奶妈
奶妈哟 奶妈
没良心的儿子应该向您道歉
只能下辈子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