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动司法：“法官妈妈”用大爱让少年犯走向新生

惠之

好法官不仅要公正司法，

还要情动司法

有人问詹红荔心目中的好法官是什么样子的时候，现年50岁的詹红荔静静地说：“一个好法官，不仅要公正司法，还要情动司法。做到法中有情，法中有爱。”

2003年南平市延平区人民法院成立少年审判庭，已从事刑事审判工作17年的詹红荔出任庭长。在詹红荔看来，少年审判很特殊，惩罚不是目的，关键是要引导这些孩子真诚悔过、重塑人生，用慈母般的爱去感化、挽救、帮助那些迷途的孩子。因为，挽救一个孩子就是挽救一个家庭。

詹红荔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一个叫小冬的孩子，学习成绩优异，家境贫寒，因一念之差偷走了同学的笔记本电脑。庭审中，小冬后悔莫及，痛哭失声。这样的偶犯，依法适用缓刑完全合法合理合情。可令人棘手的是，由于小冬是外来农民工子女，无法落实帮教措施，因此也就很难判处缓刑，只能判处监禁刑。

考虑到监禁刑明显对小冬不公，且监狱里“交叉感染”的概率很大，为了拯救这个失足少年，詹红荔走入小冬父母暂住的社区，四处联系社区内相关人员，请求他们做小冬的帮教人。为找一位外出老干部，她六次登门。最终，老干部被感动了，答应做小冬的帮教人。2009年，小冬顺利考上了大学。

在詹红荔的办公室里，有一个文件夹，里面收藏了许多重获新生的少年写给詹红荔的信。孩子们有的称呼她詹阿姨，有的称呼她詹法官，更多的则亲切地叫她詹妈妈。

“詹妈妈，你的爱是我改造的动力，你的爱让我告别了孤独。”这是新生少年陈东从监狱寄来的信。陈东因小过节在打斗中把一少年捅死，在看守所又因琐事把一老人踢伤。问他为什么杀人，他说：“他该死！”问他后悔不后悔，他说：“反正我是未成年人，不会判死刑。”这样的对话让詹红荔心头沉重。

詹红荔得知陈东有个特殊的家庭，父母离婚后，母亲带着他和姐姐改嫁，继父对他十分宠爱，他对生母和继父的感情很深，是个孝顺的孩子。詹红荔就一次次陪着陈东的母亲到看守所看望孩子，并特意向陈东讲述他姐姐为了他，到医院伺候被其踢伤的老人；继父四处借钱赔偿死者……听着这些，陈东泣不成声。在法庭上，陈东向被害人父母下跪：“我的冲动让你们失去了儿子，如不嫌弃，我出狱后来孝顺你们。”

“孩子，来，别蹲着，到阿姨身边坐。”这句话，多少年了，仍然在小何耳边不停回响，时时温暖着他的人生。眼下的小何是一家大型建材销售公司的员工，业绩不俗。但是，4年前的他，还是一名被关在看守所里的“杀人犯”。那时，本是学生会干部的小何参与了一起群殴，“敌方”一人被打成重伤，抢救无效死亡。小何虽系从犯，也被警方抓了起来。

在看守所里，小何瘫倒在地，整天对着巴掌大的天窗发呆。一天，深受煎熬、几乎崩溃的小何听看守民警说法官来了，习惯地伸出双手，民警却说：“詹法官不让戴手铐。”颇感意外、忐忑不安的小何低着头走进预审室，下意识地蹲到了墙角。这时，一个温和、轻缓的声音说：“孩子，来，别蹲着，到阿姨身边坐。”说话的人是詹红荔。顷刻间，小何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当天，詹红荔和小何聊了很多，让他的心灵受到震撼……庭审中，小何痛心疾首地悔过，父母不停地赔礼道歉，积极赔偿，死者家属表示谅解。为此，小何因从犯、偶犯等原因，被依法从轻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

庭后，在一次次地找学校说情无果的情况下，詹红荔帮辍学的小何在一家建材销售公司找了一份工作。缓刑期间，小何成为了詹红荔组织的“新生少年服务队”第四任队长，积极带领队员们去福利院看望孤儿，到老人院帮老人干活，一起上台义演为灾区献爱心……

2011年10月31日，詹红荔担任审判长审理一起未成年人抢劫、寻衅滋事案件。孙某、罗某、付某3名被告人都是外来务工人员子女，父母平日忙于生计，疏于管教，他们辍学后在社会上做临时工。一天晚上，孙某、罗某、付某在外吃夜宵时，突然起意要找个陌生人打架。凌晨2时许，3人来到延平区水南街道一处网吧内，孙某上前无故挑衅并殴打被害人张某，罗某、付某也对张某拳打脚踢。随后，孙某等人将张某带离网吧至一偏僻处继续殴打。其间，孙某还抢走张某身上的200多元现金。

开庭当日，3名被告人的父母都来到法庭，看到自己的孩子在法庭上出现，3位母亲泣不成声。3个孩子则始终低着头，不敢看父母一眼。法庭调查结束后，詹红荔结合每个孩子的成长经历、性格特点，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进行了教育。她说：“今天从你们上庭的那一刻起，你们的妈妈就一直在流泪。你们犯了错，要接受法律的惩罚，但是只要真心悔改，还是好孩子。”

孩子和父母们都泪流满面，3个孩子当庭向父母作出承诺：认真悔改、踏实做人。父母则向法庭提供了详细的帮教计划。最终，法院一审以抢劫罪判处孙某有期徒刑1年6个月、缓刑2年，以寻衅滋事罪分别判处付某有期徒刑7个月、缓刑1年，罗某拘役5个月、缓刑6个月。詹红荔说，庭审触动了这些孩子的内心，他们真正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是他们重新做人的第一步。这些孩子走上犯罪道路与家庭和社会关爱缺失有很大关系，关爱、帮扶对于他们走向新生甚为重要。

“案结”只是个逗号，

“人和”才是一个完美的句号

詹红荔感叹：少年犯罪案件牵动的不是一个家庭，而是几代人甚至一个社会群体，身为少年庭法官，永远要在细节上比别人多想一点，在审理中多走一步，在法庭外多做一些。

延平区人民法院副院长何立琴动情地说：“詹红荔办案总能宣之以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促使当事人坦诚相见，化干戈为玉帛，至今没有任何一件上访案件。”

2009年9月，南平市人民医院收治了一个因学生互殴被打成重伤的少年。医生们全力抢救，但没救过来。事后，有医生问：“垫付的6万多元医疗费怎么办？”院长董良瀚叹息说：“家属不来闹事就不错了！”不料几个月后，死者家属主动到医院结清了医疗费，原因是：“案子办得很公正，赔偿也很到位。没了孩子不能昧了良心啊！”当时，家属还向医护人员深深鞠了一个躬。这个案子是哪个法官办的？十分好奇的董良瀚一打听，才知道这个法官就是早有耳闻的詹红荔。董良瀚很是感慨：“难怪会这样！”

南平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欧岩峰说，多年来，在詹红荔的努力下，像这样矛盾尖锐而以和解告终的案件有50多起。

2004年6月的一天，留守少年小沈的奶奶因水管供水与邻里发生纠纷。放学回家的小沈看到家里被砸、奶奶倒在地上时，一怒之下持刀将邻居捅成重伤。詹红荔庭前调查时，他咆哮着喊道：“凭什么抓我？我出去后要砍死他！”

当时，詹红荔很严肃地对小沈说：“我先告诉你，如果这样，你这一辈子都得待在牢里！”小沈怔了一下，安静了。詹红荔接着说：“你不是很爱奶奶吗？你忍心奶奶再也看不到你吗？”小沈睁大眼睛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詹红荔轻轻地把小沈拉了过来，和他谈心。交谈中，詹红荔发现小沈并不是坏孩子，只因父母外出打工多年，缺少关爱的他把奶奶当作了自己的全部感情寄托。案发当天，他见奶奶被推倒在地，情急之下才酿成大错。开庭时，詹红荔专门请来小沈的父母，让他们一桩桩地回忆艰难节俭的生活以及对小沈的思念和期望，还容许他们依次拥抱小沈。庭审时，气氛非常温馨，小沈认罪态度很好。

庭后，小沈父母积极筹钱赔偿，与伤者达成谅解。在动员小沈父母返乡照顾、帮助被判缓刑的小沈成长之外，詹红荔还协助小沈父母在镇上开了家小建材店，解决了生活问题。此外，詹红荔还积极联系小沈家所在村委会，为小沈家和邻居分别装了一个供水管，彻底消除了纠纷隐患。如今，小沈家与邻里关系和好如初。

判决一个孩子，就是给他贴上一张犯罪标签，让他们赤裸裸地暴露在世人的目光之下，这个污点，会阻挡他们继续求学，甚至正常工作……这让詹红荔感到很焦虑，她深知新生少年出狱后能否成功走向社会，除了他自身的社会适应能力外，还需要有一个良好的社会环境。

为此，詹红荔经常出现在工厂、学校、社区、看守所，她也常常被人误解。一次，有人当面指责她：“你一个法官怎么替罪犯说话？”“犯罪了法院干吗还这么关心他？”对此，詹红荔从不作过多的解释，只是一笑了之。

一次，魏某因盗窃被判刑，刑满释放后回到南平，当时父母不知去向，他身无分文。詹红荔做了一件她担任法官以来唯一一次“以权谋私”的事，她找到一个曾是自己当事人的酒店老板，请他给魏某找一份工作。老板惊讶之余收下了魏某。

时值三九寒冬，魏某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衣，詹红荔发动庭里给他捐衣物，自己则从家里抱来被子、拿出500元钱送给魏某。老板很奇怪：“你一个法官，干吗要做成这样子？”詹红荔回答道：“在他人没有出路的情况下，伸出一双手，让他感到社会的温暖，就是减少一块犯罪的土壤。”而魏某则哽咽着说：“詹法官，您放心，我今后一定会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詹红荔常常说：“‘案结’只是个逗号，‘人和’才是一个完美的句号。”

2004年至今，詹红荔别出心裁成立的“新生少年服务队”成员已达200多人，他们平日互相交流，相互关心，互相帮助，定期去福利院、孤儿院从事公益活动，迄今无一人重新走上犯罪道路。说起“新生少年服务队”的善行义举，詹红荔非常欣慰。她清晰地记得，刚组建“新生少年服务队”时，看着参加的6名成员由以前打架斗殴、盗窃、抢劫的孩子变成捐款、义演、助人的人，詹红荔激动得热泪盈眶：“这是一个重塑人生的过程啊！”

未成年人犯罪可防可治，

法官应竭尽全力

如今，少年罪犯越来越多，让家长揪心、老师担心、公众关心。为此，詹红荔硬是挤时间走出法庭，走进学校，深入社区、家庭，做着不属于她的工作。

南平的一所职业学校，一段时间风气不是很好，打架、偷盗、敲诈事件屡屡发生，3名学生受到刑事处罚，区综治办给学校严厉“黄牌警告”。学校的几名校长一度忧心忡忡。

詹红荔获悉此事后，主动前往该校担任法制辅导员。很快，詹红荔就和学校联手建立了“法制教育基地”，带领新生少年现身说法，举办“青少年模拟法庭大赛”，制作“流动式法制宣传展板”，推出了“互动式法制教育”、“心理辅导”等法制教育课堂。

一次次别开生面的法制教育活动，悄悄地净化着学校的空气与环境。仅一年，学校“黄帽”即被摘除。女校长激动地拉着詹红荔的手说：“詹法官，您这一套教育方法真灵啊，我们真是万分感谢！”

延平区人民法院少年法庭副庭长徐红燕透露：“工作中，为了更好地与青少年沟通，詹红荔通过自学，大量涉猎心理学、教育学、社会学等知识。她还煞费心血组织开展了延平区青少年法制漫画大赛，策划延平区中学生模拟法庭辩论赛，让法制教育活动有血有肉。她还开通了南平市第一条以未成年人为服务对象的热线——‘青少年维权热线’、‘QQ在线’，不断为青少年释疑解惑。”几年来，詹红荔的足迹遍及延平区城区和城郊20余所中小学和职业学校，受教学生达2.3万人。眼下，延平区近3年在校生犯罪人数仅有12人，同比下降60%。

詹红荔坦言：“未成年人犯罪可防可治，法官应竭尽全力！”为了让失足少年尽快回归社会，她四处奔走，呼吁公安、检察机关依法对未成年人犯罪案件进行分流疏导处理，能行政处罚的，不移送起诉；能附条件不起诉的，不移送审判。公检法的一些同行望着詹红荔忙碌的身影，纷纷感慨：“红荔为失足少年操碎了心！”不仅如此，詹红荔还积极与社会各界联动，在福建首创了一套爱心接力帮教工作新机制，如今，已累计帮助375名失足少年重返课堂，为95人找到了工作。

10年来，詹红荔秉承法中有情的理念，在长期的工作实践中总结、摸索出了一套符合少年审判规律的“三不工作法”。“三个不开庭”：对案件关键问题没有梳理清楚的，不开庭；对被告人成长背景没有调查清楚的，不开庭；被告人对犯罪危害没有足够认识的，不开庭。“三个不轻易”：被告人没有真诚悔过的，不轻易下判；被害方没有得到精神抚慰，达不成和解的，不轻易下判；可以判非监禁刑，但没有落实帮教措施的，不轻易下判。“三个不松手”：入监后延伸帮教不到位的，不松手；回归社会的问题没有妥善解决的，不松手；发出的司法建议没有落实的，不松手。

在詹红荔的努力下，南平市延平区少年犯罪案件，由建庭当年的57件，下降到2012年的17件；判处非监禁刑的680人中，重新犯罪率不到0.3%。

詹红荔因工作出色，先后被授予“全国优秀法官”和“全国模范法官”称号，并荣立个人一等功。2012年中央政法委、最高人民法院和福建省委分别作出向詹红荔同志学习的决定。2013年9月，詹红荔又荣获“全国道德模范”的殊荣……在巨大的荣誉前面，詹红荔更加勤奋、努力，她说，她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让失足犯罪的青少年少些，更少些！

〔编辑：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