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南海风云（四）：80年代篇

郭渊

20世纪80年代，南海开始进入多事之秋。美日出于遏制中国的需要，屡次侵扰南海诸岛，制造事端，南海地区再次凸显“边缘地带”特性，南海地缘形势向复杂化方向发展。东南亚某些国家在区域外大国的支持下，继续强占南海岛礁，进行主权造势，中国南海主权受到严重挑战。

美国、苏联和日本的立场

此阶段南海问题的复杂化与区域外大国的作为有着直接关系。

出于遏制中国的需要，美国不愿意看到南海诸岛主权属于中国，但基于其全球总体战略，需要中国作为其“盟友”时，美国并不公开反对南海诸岛主权属于中国，而是持“中间”立场。1984年2月，美国众议院有议员提出，中国与他国南海主权争端可以和平地解决，美国应考虑发挥其作用，这里有美国的朋友和盟友，美国的政策应是通过美国的行动以防止武装冲突。这里所称的“朋友”与“盟友”，大概就是指争端国如菲律宾等。1988年3月中越南沙冲突发生后，美助理国务卿西格尔称：“美国不对这个争端表态，从某种意义上讲，美国不支持任何一方”，美太平洋舰队司令海斯亦称“美国不对这个争端表态，也不想介入”。鉴于美国态度，日本从日美战略关系出发，对中越南海争端也持“中立”立场。

美国对南海诸岛主权争端采取的是机会主义态度。这是因为南海争端不处于美国东亚安全利益的核心位置，未影响到美国在东亚的安全利益。冷战时期美国的全球总体安全战略就是对苏联战略，越南当时是苏联在南海地区与美国争霸的前锋，在美国看来，1988年中越南沙海战在某种程度上与1979年中越边境战争是一样的，美国乐见中国敲打、教训越南。如果说在冷战结束前美国在南海主权诸岛归属问题上有一个立场的话，这个立场就是争端的发展不能与美国的全球总体安全战略相违背。

对当时的苏联来说，加强在南海地区的活动除了与美国争霸，另一个目的就是遏制、包围中国。苏联海军在南海地区的存在、支持越南入侵柬埔寨及对老挝的控制，使其增强了对中国的战略进攻态势。苏联获取越南金兰湾、岘港等军事基地后，明显地增强了对南海、东南亚海域，特别是对马六甲海峡的监视和控制能力。有时在金兰湾同时停泊的苏联舰艇竟多达20余艘。据报道，苏联的空运也“越来越以金兰湾为中心”。

但在介入南海争端方面，苏联改变了以前的做法，并未过多地插手。在1988年3月中越南海冲突时，“活动于越南金兰湾的前苏联海军舰船，远离于这场冲突，这正如1974年美国第七舰队（在中国与南越西沙冲突中）所表现的那样。”苏联的低调导致了其盟友越南的不满。苏联之所以对南海争端较为冷淡，原因有三：一是苏联驻军金兰湾及其在南海的军事存在有针对中国的一面，但其关注的重点是美国而不是中国，直到苏联解体前夕也是如此。二是苏联除与越南关系良好外，与东盟成员国尤其是与作为整体的东盟在柬埔寨问题上基本处于对立状态，并使东盟感受到直接威胁。为减轻东盟疑虑，苏联不得不保持谨慎态度。三是此时苏联为改变于己不利的国际力量对比，极力改善与中国的关系，不便公开支持越南等其他争端国。在中越南沙海战中，苏联只是暗中对越南提供情报，而拒绝了越南要求“派出更多的军舰到金兰湾”作为一种姿态的请求。

日本在很大程度上依赖南海的石油航道和通商航道。为保障海上运输线的安全，日本不断增强在东南亚和南海地区的军事存在。1981年日本接受美方要求，答应由日本海上自卫队承担保卫两条1000海里海上航线的责任。1983年日本《防务白皮书》明确提出要保卫东南横滨——塞班岛——关岛线和西南宫峙——巴士海峡线两条航线，其中西南航线经过南海海域。实际上，南海部分海域已划入日本的军事势力范围内。日本的海域防卫扩张计划，引起了东南亚各国的疑虑。

在日本与东南亚国家的关系中，日越关系是一种比较特殊的关系。尽管日越分属不同的阵营，但双方关系似乎并未受到影响。越南统一前，日本主要发展与南越关系，越南统一后到越南入侵柬埔寨之前，双方不仅解决了债务问题，日本还向越南提供了大量的援助。越南入侵柬埔寨曾使双方关系有过短暂的停顿，但在80年代初期又恢复起来，日本对越贸易额仅次于苏联。为了减少对中东石油的依赖，日本在越南支持下进一步加强了在南海海域的石油勘探。

导致局势复杂多变的东南亚地缘因素

20世纪80年代，越南、菲律宾和马来西亚通过武装占领南沙部分岛礁的方式，不断增强在南沙的存在；它们还不断通过国内立法、领导人发表讲话，进行主权造势。另外，上述国家在侵占南沙岛礁之时，不断加强彼此的联合，意图共同对付中国，但是菲律宾也表示出和平解决南海问题的愿望。

越南。20世纪70年代末，越南把苏联的军事力量拉进了东南亚，企图在苏联支持下肆无忌惮地侵犯中国南沙岛礁。1988年3月14日，越南海军袭击正在南沙赤瓜礁进行正常考察作业的中国船只，挑起武装冲突。事后越南海军先后派出各型舰船数十艘次窜到南沙海域进行各种军事挑衅活动，对中国正在南沙进行科学考察和永暑礁建立海洋观测站的舰船及人员实施侦察监视。越南空军也与海军密切配合，数次出动侦察机侵犯中国南沙领空，对中国作业舰船和人员进行侦察。

越方还为其侵占南沙岛礁进行造势，对其行为进行辩解，声称对西沙、南沙群岛“拥有主权”，攻击中国的“侵略、扩张行动”，并声称要扩大其海军力量。1989年5月，越南人民军总参谋长段奎、国务委员会副主席阮决，到被其非法侵占的南沙岛礁进行所谓“视察”。1989年7月，越南国会通过决议，把南沙群岛划入庆和省，并决定在头顿——昆仑特区的沿海大陆架暗礁地区建立科技经济综合区，其中一些建筑物建在南沙群岛的部分岛礁上。

菲律宾。20世纪80年代，菲律宾多次对“卡拉延群岛”、黄岩岛提出主权声称，认为这些岛屿是菲领土，并在所占岛礁上修建军事、民用设施，将其划入菲版图。菲对南海岛礁的主权主张，体现在国家法令或领导人的谈话中。1987年11月菲参议院对外关系委员会主席提出了菲群岛领域境界线法案，再次确认“卡拉延群岛”是菲领土的一部分。菲外交部副部长称，“菲律宾人是根据谁发现岛屿，谁就有权在那里拓居的国际法原则”。菲外长在记者招待会上说，菲前总统马科斯政府把“卡拉延群岛”划为菲的一个省，本届政府对该群岛的领土要求是从上届政府那里延续而来的。

菲方也同意中方提出的“搁置争议”主张，在各种场合表示出和平解决南海问题的愿望。1988年4月菲总统科拉松·阿基诺访问中国，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当记者问及南沙群岛问题时，阿基诺说，她同中国领导人谈及了这个问题。菲中双方认为目前两国有许多事情要做，南沙群岛的问题可以暂时搁置起来。

马来西亚。为争夺地缘战略空间，马来西亚和越南之间在南海地缘关系出现了紧张局面。70年代中期越南派兵占领了南沙部分岛礁，其中包括原先被南越军队占领的安波沙洲。马来西亚对之提出抗议，声称安波沙洲在其大陆架疆域之内，而越、菲均极力反对马来西亚的声称，但这个问题当时没有受到重视。

与越谈判安波沙洲问题落空后，马决定占领弹丸礁。据马部队参谋长格扎利将军说，在1983年初，马政府就拟定了一个占据弹丸礁的详细计划。越似乎对马的计划有所觉察，在4月底突然把安波沙洲的驻军从50名增加到150名。至6月初，澳、新（西兰）、英、马、新（加坡）“五国防御组织”在南海举行为期一周的海军演习，演习期间，马20名海军突击队员于6月12日登上了弹丸礁。1986年11月，马又占据了光星礁和南海礁以及附属的六个小岛。

中国政府对南海权益的捍卫

20世纪80年代，随着中美关系的全面发展，以及80年代末中苏关系的缓和，中国南海地缘环境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改善。中国政府根据对美苏在南海地缘利益的分析，并充分考虑到有利于我的各种因素，在国力所及的情况下，对越悍然侵犯中国南沙权益的行为展开了武装自卫，打击了越南嚣张气焰。与此同时，中国政府利用各种场合、采取各种方式对南沙岛礁进行主权宣示，并进行边疆秩序建设。

1.对越、菲的举措。对越行为可概括为“有限的武装自卫与主权宣示”。1980年1月，中国外交部发表文章《中国对西沙群岛和南沙群岛的主权无可争辩》，批驳了越南提出的白皮书，指出“越南历史图籍上所说的黄沙、长沙都是越南近海中的一些岛屿、沙滩，同我国西沙、南沙群岛毫无关系”，从历史和法律的角度阐明中国对这两个群岛拥有主权。4月、8月，《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报刊刊发文章，引用大量中外历史证据，阐明西沙、南沙群岛自古以来就是中国领土这一客观事实。针对1982年11月越南发表的《关于越南领海基线的声明》把历来属于中国的西沙、南沙群岛宣称是它的“领土”的言论，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发表严正抗议声明。1983年2月，中国同外国公司合作在北部湾莺歌海勘探开采石油，越南诬称中方“侵犯了越南的主权”，中方指出这完全是中国主权范围内的事情，任何别国都无权干涉，“如果越南当局硬想用这种非法的要求来阻挠中国在自己的领海开采石油的合法行动，它就应当承担它这种阻挠所引起的后果。”

1988年初，中国根据1987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海委会的决议，在南沙永暑礁建立海平面观测站，同时进驻赤瓜礁等五礁。2月20日，越方公然指责中国。中国外交部于2月22日发表声明，指出中方派舰船到南沙群岛的一些岛屿及其附近海域进行考察作业和正常巡逻纯属主权范围内的事情，越南当局无权干涉。3月14日，越海军向在赤瓜礁上考察的中国人员挑衅，首先向我礁上人员和停泊在附近的中国舰船开火，打伤中方人员。在此情况下，中方被迫进行有限的自卫还击，是为3.14冲突。当天，中国外交部照会越驻华使馆，就越方袭击中国船只之事向越方提出了强烈抗议。

3.14冲突中，中方所进行的是极其有限的自卫还击，并未收复被越侵占的岛礁，只是维持了对数岛礁的既有控制。战后，中国在南海争端中没有再采取任何自卫武装行动。中国以实际行动实践着自己后来提出的“搁置争议”等方针。中国政府在1988年5月12日发表的《关于西沙群岛、南沙群岛问题的备忘录》中重申“中国一贯奉行和平友好的外交政策”，提出“将南沙问题暂时搁置一下，将来商量解决”的主张。但当时越方却以进行营救工作为由，继续侵入中国岛礁，1989年又公然侵占数个岛礁，因而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又不得不多次发表谈话，重申中国对西沙、南沙群岛拥有主权，谴责越方侵略行径，要求越方从所占岛礁撤出。《备忘录》中的主张丝毫没有得到越南回应，不过它却显示了中国政府南海政策调整的迹象。

在这一时期，菲对我国南沙岛礁侵占较多，但是中菲公开对抗并不多，中国从团结东盟国家的愿望出发，多次进行外交抗议和主权宣示。我《人民日报》于1987年11月27日发表评论指出：“对涉及有争议的领土问题，应该在双方认为合适的时候通过友好协商求得解决。两国领导人对此也达成谅解。”1987年12月2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指出，“中国对南沙群岛及其附近海域拥有无可争辩的主权。任何国家企图以侵占、立法、划界等手段把南沙群岛据为已有，都是非法的、无效的。中国政府这一立场是众所周知的，有关国家政府也是清楚的。”

此外，中国对其他东南亚国家的单独举措更少了。1983年6月马来西亚侵占南沙弹丸礁，某些南海周边国家相继对南沙群岛的某些岛礁提出领土要求。中国外交部新闻司司长齐怀远重申中国对南沙群岛及其附近海域拥有无可争辩的主权，并宣布任何外国占据南沙群岛的岛屿，以及在这些地区进行开发或其他活动都是非法的。总之，中国政府从稳定地区局势的角度出发，对菲、马对我南沙岛礁的侵占，除了提出严正抗议外，基本上采取了克制的态度，在声明主权属我的同时，希望以外交手段解决争端。

2.设立海南省，进行海疆巡视。建立海南行政区，旋即建省，是中国在内政方面加强对南海主权管辖的一个有力行动。1984年5月31日，六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决定设立海南行政区，统一管辖海南岛及西沙群岛、南沙群岛、中沙群岛的岛礁及其海域。1988年4月海南正式建省，成为目前唯一经全国人大授权管辖海域的省份。

随着中国海军实力的强大，中国政府派遣舰队到西沙、南沙海域巡视，这成为捍卫海洋权益的必要之举。1983年5月18日，中国海军远航航海实习船队从湛江港启航，经西沙群岛，到达南沙群岛的曾母暗沙，然后穿越巴林塘海峡，进入西太平洋，再以硫黄列岛为转向点，通过大隅海峡，横跨东海，驶出台湾海峡，返回湛江[36]。1987年5月16日至6月6日，中国海军大型编队首次巡逻南沙群岛海域，南到曾母暗沙，北至北子岛以及南沙群岛的东西两线进行水面巡逻。在此之际，南沙群岛永署、赤瓜、华阳、南薰、渚碧、东门等6礁的主权石碑全部落成。

3.对南海进行科学考察，进一步显示对南海诸岛所有权。中国科学院南海海洋所自1984年开始，连续进行了三年南沙群岛海区的海洋学综合考察工作。1987年4月，中国科学院派出“实验2号”、“实验3号”两艘调查船，赴南疆海域进行科学考察，历时一个半月。经过对有关资料的初步分析表明，曾母暗沙以北的大陆架上存在着一个大型沉积盆地，总面积大于9万平方公里，显示出良好的油气远景。“实验3号”还对南沙北部的蓬勃暗沙、仙宾礁等10个礁进行考察，同时在所登礁石上立下了“中国科学院南沙考察队立”的标志。

1987年10-12月，地质矿产部“海洋4号”从广州启航赴南沙群岛考察地质地球物理，在南沙群岛海域，仅40天时间便完成了曾母盆地的调查，并穿越南海海盆做了两条长剖面。“海洋4号”还在南海最南方的南通礁上进行了考察，并树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地质矿产部海洋4号船”纪念桩。1989年4月，南沙科学考察队从广州出发的，历时达35天，航程2560海里，先后对11个岛礁的地质和地貌等情况进行了考察，还对岛礁和邻近海区的生物资源进行了调查，并进行了渔业资源试捕工作。这些调查结果对于南海资源的开发与建设起到基础性的作用，也是对中国南海主权的一种践行。

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国大陆维护南海权益、收复西沙群岛、进驻南沙部分岛屿的过程中，台湾当局不仅给以声援，而且在行动上表示完全支持。西沙之战爆发时，中国海军急调舰艇赶赴西沙，顺利通过被国民党海军控制的台湾海峡。3.14海战时，台湾“国防部长”郑为元表示，如果北京提出要求，台湾会协助防御南沙群岛，反对第三国的侵入。同时，台湾当局对大陆维护南沙群岛主权的行动表示赞赏，其舆论工具《中央日报》等对大陆的行动也给与了充分的肯定，并一再重申，南沙群岛属于中国所有，不容外人侵犯。

由于这一时期是南沙岛礁、海域被周边邻国侵占分割最为严重的时期，多次的主权宣示加上有限的自卫还击、建立海南省和科学考察，成为中国政府必要与合理的政策选择。尽管这些举措没有从根本上扭转大量岛礁仍被侵占的不利地位，但中国至少保有了对南沙部分岛礁和整个西沙群岛的控制。更重要的是，中国始终在法理上占有主动地位，即向外界表明，中国一直抱有和平解决争端的愿望，这也为日后南海政策的调整留下了余地。

（作者为黑龙江大学黑龙江流域文明研究中心、中国南海协同创新中心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