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祺
男人把痛哭和倾诉这两个渠道给了女人,自己的爱恨通过一个冒着青烟的凿洞燃烧出去—生意人马都调皮地眨着大眼睛,说出这样拗口又揪心的话来。但装深沉不是他的强项,更多的时候,他是跟朋友一起婆娑着这个凿洞,海阔天空聊政治,聊里皮怎么突然就离开恒大了。聊着正起劲,一个人突然从包里掏出一盒散发奇异香味的烟丝来:新入的货,来点儿?顿时,四下响起火机嘭声、火柴嚓声,各色烟斗凑到了一起,各个“凿洞”星光璀璨……
抽烟斗,是马都和这群朋友们的第二层生活,他们在广州造了一个小圈子,冠以复古的名字:烟斗会。艺术家、设计师、金融才子,不管帅或丑,不问出身,持一把烟斗行走“斗窝”,个个像名流大咖,次次都是吃上一顿美食再就近找个地方“煲斗”。
“抽烟斗会醉,烟斗是男人的瑜伽。”马都很得意这种感觉,一沉醉,就是15年。
好奇小众文化的人总是喜欢第一时间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于抽烟斗这个看上去既神秘又古怪的行为,马都和他的斗友们也经常被这样问话。
“喜欢烟斗,是因为燃烧的烟草味儿让我想起小时候,在乡间,干燥的秋日午后,扫成一堆堆的梧桐树叶被焚烧的味道”,这是斗友康小志田园牧歌的描述,有点温暖的感伤。马则单刀直入:抽它呀,就是好奇,觉得酷,除了表和鞋带以外,没有什么东西比烟斗更能彰显一个人的个性了。
爱穿格子衬衣,喜欢戴帽子和围巾,留整齐小胡子,马都受福尔摩斯的影响颇深,理想中的自己,应该也是头戴一顶猎鹿帽、身披方格呢风衣,握着一只石楠根烟斗,要么出没于迷雾笼罩的庄园古堡,要么端坐在炭火摇曳的壁炉旁,在浓浓的烟雾中沉思良久。华生医生跟他说个什么事,他用斗柄轻轻敲打三下桌面:“这是要抽足三斗烟才能解决的问题……”“啊!这简直就是我未来想要的生活啊,15岁搂着初恋的肩膀时我就这么想的,现在竟然还进入了一个烟斗会。”
他说的这个烟斗会规模三年前自发形成,实行会长制,常驻会员十四五个,还有一些进进出出颇为自由的“编外汉”。
志同道合必然是圈子形成的前提,烟斗会的这群男人除了都爱好烟斗,还“勾心斗角”:对入会会员的挑剔,对性格性情的选择,甚至对身体及爱好的比较,都格外有讲究。“会里有五个资深会员,你来可以,五个人里得三个同意才行。”烟斗会资深会员波哥介绍,最近,这个圈子的“掌门人”很忙,去海外购房收房去了,他和马都拉起大旗聚了两次。
聚会轮流坐庄,大家都是豪爽之人,当然也都是富有之人。时间人数都不定,谁有喜事了,谁思念谁了,谁发财了,就在微信群里吼一声,大家抄着家伙事儿就奔到了一起。抽烟斗的时间都是静静地流淌的,你简直无法相信,一墙之外,广州珠江新城CBD的喧闹正当时。曾有人在寂静的人群里轻轻叹了一声“美股这会儿开盘了吧”,另外几个人鄙夷地吼道:出去!
“我是很支持康小志跟这群人聚会的。小烟的味道很呛鼻,但他抽的烟草有时还有水果的甜味。”作为康小志的太太,范范对烟斗会赞不绝口:“这个圈子的男人都活得比较细致,多是高富帅的代表,他们在一起不乌烟瘴气,这是男人社交圈子最难得的,就像小男孩们一起研究一项乐趣,直接又执着。他们还喜欢做慈善,聚了一次会,回来就去贵州助学了”。
烟斗会这些“有钱的男孩儿们”连续两年跟着广州蝴蝶助学团去到贵州偏远山区资助当地的孩子。波哥有段回忆让他讲起来猛吸了几口烟:去年,雨天,大家开着6辆越野车颠簸在盘山路上,打头的一辆车差点冲到了山崖下,后面的车接连追尾。最后危险解除,有一朋友号召干脆歇息一会儿,大家便心照不宣地各自掏出烟斗,在云雾缭绕的半山腰叹息这死里逃生的快感。
当然,范范对于这个圈子的支持还源于它的“有烟性,无异性”。
“远离女人”是马都、波哥等人的共识。他们的依据来自一段往事:一个会员把老婆也拉入烟斗会,大家彼此寒暄慢慢熟络起来,随之又有其他女士因会员关系加入进来,生发了一些男女八卦之事。“我們都是简单之人,抽烟斗也是是一个纯粹的行为。估计是有人说了什么,那女士就不再来了。以后我们也不会吸引女会员。”
马都的第一个烟斗买于2004年的香港,500元港币,现在已经有四十个了。另外一个斗客MJChend买过上百个烟斗了,但已经剩下不到一半了。波哥的烟斗也只剩下十几个了,最多时也有五十多个。他们那些消失的烟斗都送了人。“我喜欢跟人分享抽烟斗,分享就是我们的文化。”波哥说像他们这样乐于分享乐于“拉人下水”的斗客,都有一门绝技:种烟术。
“我们负责把抽烟兴趣种在朋友们的心里,我觉得那是帮他。”MJChen曾抽过30年的小烟,有一天,有朋友给他一个普普通通的烟斗,装了一斗原味烟丝,他就那么一抽,从此沉沦。开始几年,他疯狂购买烟斗和烟丝,家里专门竖了一个烟斗柜,堪比精品店。有一次,他随手把一斗烟递给一公务员朋友:“闻闻,抽一下,感觉如何?”第二天,公务员朋友给他打紧急电话:“昨天那东西还有没有?”
MJChen的“种烟术”精湛到位,但也有失手的时候。只要朋友收了他的烟斗但又没有抽,MJChen就会自嘲:抽烟斗得看缘分。
把何事都归于缘分,未免粗暴。但大洋彼岸的少年斗客胡春江,莫名被一个洋老头儿灌注了“种烟术”。烟斗于他,真是“缘来了,挡都挡不住”。
春江烟了三年香烟,去加拿大读研后抽得少多了,冬天里,看窗外远处有熊走过,窗内的自己寂寞在滞长。“小子,去抽根烟”,去年10月一个傍晚,身在福建的老爸跟他视频对话。他在屋里摸索了半天,烟抽完了,只好网购,结果在GOOGLE上查香烟“DUNHILL TOBACO”时,经过多次链接,他如武陵人似的无意闯入了一个分享抽烟斗心得的论坛。
“我那天网购了一堆登喜路香烟,也顺带买了一个斗。不知哪里来的动力,驱车60公里找到一家烟草店,听说我是买烟丝的,老板从里间蹦出来,嘴角叼着一个大红色的烟斗,酷毙了。”春江掩饰不住喜悦:“里间竟然全部都是烟斗和烟丝,隆冬天里,你眼前看到的那些明明就是一堆堆的火啊。”
买了一些烟丝,春江忙不迭冲回家,对着网上的“点烟丝教程”,走上了抽烟斗的漫漫征程。
回国后要啃老,弄点钱开个烟草店,专门卖烟斗和烟丝——这是春江的理想。“为什么不呢?缘分来了,神在召唤。我也希望在寒冬腊月,一个失婚男人能抽我调配的烟丝,肯定能把脑子里乌七八糟的东西烧没了。”有了烟斗,春江同学把自己的生物医学通信技能全部抛在了那个有熊出没的冬天里。
抽烟斗的男人最早当数南美洲的印第安人,他们很早就用玉米芯制成长柄烟具吸食烟叶。后来,探险家们把“新大陆”的烟斗带到了欧洲。在16世纪的欧洲上流社会,女士们流行享用从“新大陆”带回的巧克力,而先生们的时尚则是用烟斗。到18世纪,英法意等国的烟斗制作技术达到了高峰,烟斗逐渐成为男人的必需品。但两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军人们随身携带的“骆驼”牌混合型香烟迅速从军营蔓延到全社会,烟斗被冷落了。
时光翻篇很快!从马都这群人身上看来,一些男人似乎又逐渐丢开了香烟以及它所代表的孩子气的欢娱,拿起了庄重的烟斗。如今烟斗重新成为男人的爱物,有关烟斗的网站、俱乐部、专卖店等纷纷而起。现在玩烟斗的人基本分两类,一种人用来收藏从不入嘴,另一种人则只为使用。不过,烟斗终归还是一件艺术品。
仅仅选材就已经十分挑剔,质地要坚韧、轻盈、耐裂,干燥、能抗高热、遇火不燃,点燃之后无异味,长期抚摸之光泽耀眼……马都很喜欢一个黑色的烟斗,在英国花了2万人民币买的,因为经常抽,整个斗身纹理清晰,光亮得像面小镜子。“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个艺术品,哪怕斗柄处有了2mm的裂縫。” MJChen既收藏也自用,他最贵的烟斗约十万元,“我挑选烟斗首先要看形状、手感,至于什么牌子的倒是其次。毕竟不是收藏家。”
采访拍照时,马都拿得最多的一款是个尖椎形的烟斗,他说自己最近胖了,肉嘟嘟的大圆脸就适合形状长一些的烟斗。做过装修设计、开了数家墙纸店的马都,骨子里透着对美学和搭配学的考究气息。“说来说去,烟斗啊,终归是件艺术品。”马都是这么认为的。
“中国的烟斗市场越来越大,不少客户买烟斗不仅是使用,更是用来收藏,一般限量版烟斗每年的增值空间在20%以上。”资深斗友、天下总裁俱乐部理事长司军生曾这样告诉媒体:“中国的烟斗制作还刚刚起步,烟斗客们都在满世界跑着去买烟斗,都是通过熟人、朋友圈来进行交易,凭的是彼此间的信任。”
这些满世界买烟斗的人是分等级的,玩票的、资深的、骨灰级,层层递进。最上层者,烟斗不多,约十来把。“他们用的第一种烟斗,很可能是因缘际会,与每年只carve百数十把的大师,愉快地闲聊了一个下午,然后师傅高兴地为他们亲自现做的,价值嘛,数万元十余万都有可能,他们深刻理解这把烟斗的真正价值在于哪里。”马都坏笑道:“我就是这样的人。”
接着就是次上层的人,他们的烟斗一般来自名厂和名匠,但应该不是高级私人定制,百数几十把比较常见,对于烟斗的了解,也是相当透彻,烟斗会的人多是这个层级,低调,务实。
“你以为的铁杆斗迷啊,其实是最下层的。对市场情况很是了解,是那帮不遗余力地顽强对比各地差价并试图购得最划算的一群人。不能说他们对价钱了如指掌、对价值一无所知,但也差不多就是意思,属于烟斗犬儒主义者。”马都似乎有些不屑,在他心里,斗客们就是不应该谈钱,那样太俗气。
前几年,“不俗”的马都突然俗起来,奔波于中美两地生孩子,现如今已经是三个男孩一个女孩的爸爸。家里的烟斗好些都被儿子当玩具了,女儿出生不到半年,但顽皮的马都早已在朋友圈立下字据:身为美国人,18年后,我女儿得找个斗客,到时候我带他回湖北老家,吃碗热干面,到江边抽一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