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卫东
一七九一年,萨德侯爵那支大胆的鹅毛笔下流淌出《瑞斯丁娜》这部惊世骇俗之作,书中赤裸裸的色情与性虐描写,别样的思想旨趣和道德审判,似乎故意要挑战当时社会的伦理底线。不久之后,萨德侯爵便因言获罪,后半生深陷囹圄。但性虐(sadism)一词自此就因萨德而得名。虽说自薄伽丘《十日谈》以来,“性”一直是西方文学和思想史中的重要主题,然而在作品中如此赤裸裸地描写种种“猥亵淫秽”,往往难为世俗见容,而且更需要一种道德勇气。即便到了二十世纪,先有弗洛伊德为性正名,后有福柯为性作史,他们作品中最惊人的论调依然要披上科学或思想的外装,再经过学术圈这一地带的缓冲,才得以与公众照面。
如今时代真的不一样了,我们身处消费社会,即波德里亚所谓的:社会中的每件事都与性息息相关,性的规则更是统治着每个领域和角落。这或许并非危言耸听:色情信息在网络上早已泛滥成灾,唾手可得,不再令人惊奇。不过,如果更加切近地观察,我们还是不难发现,公开的娱乐花边、风流逸闻,依然可能随时引爆舆论的讨伐。萨德侯爵的命运,发生在今天也不难设想。即使两个世纪以来波德莱尔、阿多诺、霍克海默等思想人士对萨德倍加推崇,却依然无法掩盖萨德在公众心目中的昭昭恶名。不过,这一切随着詹姆斯(E. J. James)的作品《五十度灰》(Fifty Shades of Grey)的出版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五十度灰》以大胆直率地描写性虐而引爆全球。它不但成为合法通俗读物,而且还借助互联网和所谓的病毒式营销为其赢得了庞大的读者市场,一举登上畅销书排行榜,一直居高不下。话头还要从二零一零年说起,当时,澳大利亚一家出版社为了出版《五十度灰》,专门成立了网络出版公司,并按需定制推出了袖珍本,短短几个月就卖出了二十五万册,世人为之瞠目,出版界也为之咋舌。兰登书屋果然嗅觉敏锐,不惜高价在二零一二年三月买下了这部书的版权,并于同年四月将《五十度灰》及其姐妹篇《五十度黑》(Fifty Shades Darker)和《五十度飞》(Fifty Shades Freed)作为三部曲集中推向市场,自此在全球范围屡创畅销佳绩。有人做过粗略统计,截至二零一二年底,这部书在全球范围内销售量超过七千万,其占领市场的速度或许唯有当年罗琳笔下的“哈利·波特”系列堪与媲美。与此同时,影视界也是不甘落后,闻风而动,好莱坞率先相中并购得了其电影版权,影片将于本年度与观众见面,想来到时又是一番轰动。
细想之下,《五十度灰》之畅销,又委实让人费解,因为它所描述的不过是一种老掉牙的爱情故事,整部小说的结构也相当稀疏寻常,几乎就是屡见不鲜的灰姑娘和王子恋爱故事的翻版:女主人公斯蒂尔(Anastasia Steele)是一名年轻女大学生,因为帮忙顶替室友去采访学校知名校友兼主要赞助人,因而意外结识了年轻得令她惊讶的集团总裁格雷(Christian Grey)先生。格雷年轻英俊飘逸,个人成就非凡,魅力四射,两人顺理成章地擦出爱的火花。但随着斯蒂尔和格雷的交往一步步走向深入,她发现格雷是一名狂热的BDSM(绑缚与调教、支配与臣服、施虐与受虐)的爱好者。他滥交无数,却从不恋爱,只是寻找年轻女孩在签署保密协定之后,成为他的“服从者”(submissive)。但小说动用了大量笔墨来细致描绘BDSM这一中心主题,又实在是非同寻常。小说中反复强调,格雷对BDSM的寻求,是完全建立在双方自愿且彼此信任的基础上。他对斯蒂尔似乎动了真情,而斯蒂尔也因为对他的爱不断地尝试接受BDSM。在双方交往的过程中,格雷灰暗的过去逐渐显现出来:他是一名妓女的儿子,因为亲生母亲吸毒致死,在四岁的时候被现任父母收养。在十五岁时受到了养母朋友的引诱,成为一名施虐者。表面上他是无限风光的成功人士,私下里却是长期接受心理医生治疗并在家里极其隐秘地满足自己古怪癖好的“烂人”(fifty shades)。
《五十度灰》当中虽然充满了对肉欲的直率描写,也充满了对大量BDSM情节的露骨叙事,但仅仅一个情色,显然不足以成为解释它如此畅销的理由。社会学家对这部小说的关注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以色列社会学家伊鲁兹(Eva Illouz)素以研究西方现代社会中的情感关系著称。对她而言,畅销书堪称社会的晴雨表。在其新著《一种爱的新秩序》中,《五十度灰》成为分析的主题之一。伊鲁兹认为,像《五十度灰》这样的畅销书,至少应该在三个方面引发人们的强烈共鸣:首先,它包含了我们社会经验中非常熟悉的某些方面;其次,它或隐或显地揭示了我们日常经验中相当隐晦难懂的一个方面,或者说,一种长久的困惑;最后,它还为这种困惑提供了一种想象性的解决方式。这样看来,《五十度灰》可以视为那种令人耳熟能详的浪漫小说与专注描写BDSM情节的色情小说混合物。斯蒂尔在与格雷结为性伴侣的过程中,不止一次地突破了自我的认知界限。即使小说中斯蒂尔遇到格雷时仍然是一个处女,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因为性经验的缺乏而受到格雷的控制。相反,这为两人都能同时平等地去建立一种新的情感关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这就难怪伊鲁兹要把《五十度灰》看作一种全球性现代关系的解毒剂。
伊鲁兹没有用抽象的社会学理论来阐发这部小说,而是沿袭其《为何爱总是让人受伤》(Why Love Hurts)和《对浪漫派乌托邦的消费》(Consuming the Romantic Utopia)中的风格,以文学来揭发社会心性结构的变化,再用情感结构的转变来观照文学风格的变迁。她首先把《五十度灰》与《鲁滨孙漂流记》两相对比,进而指出,这两部不同时代的英语畅销书,都表明了各自时代独特的社会关系。鲁滨孙所建立起来的是文明人对野蛮人的控制,它所意味的是男人的主宰以及欧洲中心主义价值观的全面胜利。而《五十度灰》则表明了女性的胜利,它所考量的是一个女人能否与一个男人进入一段持久的爱情。在这段爱情中,这个女人需要在情绪、性等各个方面获得主导的满足才行。不过,在伊鲁兹看来,与《鲁滨孙漂流记》不同,《五十度灰》这部小说之所以在全球范围里掀起了阅读热潮,关键在于成功地引发了围绕性虐待的热烈讨论:这一行为究竟损害了女性的人格,还是解放了女性。如果我们仅仅将《五十度灰》的成功原因解释为色情文化的日趋主流化,那就明显忽视了早已经发生在现代社会中的剧烈变化和一种新的爱的秩序的诞生。
由此看来,《五十度灰》所探寻的,正是那个长久以来让我们无比沮丧而且困惑不堪的问题:当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时,他们究竟想要什么?这个问题几乎位于现代情感关系的核心,因为它牵扯了自我和他者之间的关系,或者说,牵扯了自我认同问题。自我和他者(自我所欲求的对象)总是拥有同一种期待。这种期待意味着,双方在渴望对方的同时,也希求对方渴望自己。这多少有点悖论,双方都想要保持自由,但同时又要求对方的意志和欲望都停留在自己身上。在《五十度灰》中,斯蒂尔几乎时时刻刻地纠缠在格雷的阴暗过去中。几乎在感情生活的所有时刻,斯蒂尔都以一种咄咄逼人的反讽将自己与格雷过去的众多情人联系在一起。同时,格雷也对斯蒂尔身边的男士充满了敌意。他不止一次地声称,斯蒂尔整个身心都必须完全属于他。更进一步说,斯蒂尔与格雷的关系,似乎正在毫无保留地践行着浪漫派遗产的核心思想:“为爱而爱。”斯蒂尔不断地拒绝格雷在物质上为她带来的满足,而格雷则为这一点惊喜不已。在小说中,斯蒂尔和格雷的关系,显然很快就超越了一开始的期望,这使得他们的关系无法实现支配与自由之间的平衡,而只能是充满了动荡和交错。
这些矛盾冲突式的情感和欲望,或者说,这种男女之间的不确定性,恰恰构成了现代情感关系的重要实质。不过,这种动荡不稳的现代情感关系,在伊鲁兹看来,却因为小说中的那份施虐受虐合同而得以妥善解决。在小说中,格雷向斯蒂尔出示了一份十分详细的合同,其中甚至规定了BDSM的各种细节和双方应该履行的义务。这真是一份独特的合同文本,可以视为对女方肉体的权力掌控,令人想起福柯那些令人生畏的研究。值得注意的是,合同中规定服从者(submissive)所享有的那些权利,主要是通过物质形式来提供的保障。这一保障之所以得到实现,自然是格雷的巨大财产在发挥作用。格雷也曾经明确表示他在追求肉体快感方面确实出手阔绰,开支无度。但是,这份BDSM合同建立起来的契约关系虽然是以经济基础作为衡量标准,却无论如何都与浪漫主义时代的婚姻契约形式毫不相干。
正因为如此,伊鲁兹才会把这份奇特的BDSM合同看作对已经彻底异化的现代情感关系的解决之道,尽管这只是一种象征性的解决,甚至只是一种以毒攻毒的解毒剂。伊鲁兹从如下四个方面对这份BDSM合同做了深入的阐释:
首先,根据定义,BDSM本身同时包含了所谓的痛苦和愉悦。就是说,性虐是为了获得愉悦,而其中带来痛苦的惩罚机制,本身也是为了获取愉悦服务,且整个性虐必须建立在双方完全自愿、彼此信任的基础上。惩罚必须保证不给受惩罚一方带来生命安全的威胁和伤害。这样,现代爱情中那种充满悖论情绪的矛盾就可以被中立化,双方以此来达到一种和谐的状态。
其次,现代关系中最大的难题之一,便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放弃自己的自主权。这是因为,这样做的时候,我们的自尊感能够一直得到满足。但这种想法的施行,无论从逻辑上还是心理上,都不太可能。这种自主权的放弃,本质上需要建构全新的亲密关系。而BDSM合同却能够达到这一点:契约的订立能够使一个人为另一个人自愿放弃自身的意志和自主权。
再次,几十年来,一代又一代女权主义者围绕着男女平等的主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却始终分歧丛生,没有得出有效明确的结论。而BDSM合同的设置将会终结这场无休无止的讨论,因为它使不平等变得可以接受。这种接受是在双方完全自愿的情况下达成的。它是契约性的,同时也是令人愉悦的。
最后,施虐与受虐唯有在彼此彻底信任的两个人之间才会发生。通过在施虐过程中使用安全符合系统,对肉体的支配局限于保证受虐者的生命安全范围内。主人公极富想象力,用安全词“黄”表示达到忍受的极限,而安全词“红”则表示必须马上停止,这样就在自由与必然、痛苦与愉悦之间找到了平衡。
就《五十度灰》何以是当下西方社会中现代情感关系的投射而言、就BDSM合同如何被视为现代情感关系的解毒剂来说,其中关键一点或许正在于“信任”二字。格雷与斯蒂尔之间签署BDSM合同,根本上与经济考量无涉,而涉及同样作为社会整合力量的“信任”。从这个意义上说,这种契约既无社会义务,又无法律效力,而是“信任”的一种特殊表达。初读之下,BDSM合同十分接近吉登斯所说的“纯粹关系”的意味,因为它的订立几乎满足了“纯粹关系”的所有要素。并且,对合同的履行也完全依赖于自愿,而不是依赖任何外在力量。但是,即使是在斯蒂尔和格雷看起来已经达到和谐的纯粹关系中,仍然出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就在于,纯粹情感关系的标准几乎完全是情绪性的,在斯蒂尔这位时代女性的性解放和性自律的强大压力下,格雷作为男性很容易就会放弃对这种情感关系的满意程度,从而要求一种新的长期的情感关系模式。
吉登斯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开始的关于亲密关系的社会学研究,用大量的实证研究和理论阐述,系统论述了现代男女关系随着社会的变化而发生了深刻的变革。在性方面,妇女不再接受男性的控制,并且两种性别都需要开启对自身关系的新思考。这一变革显然早已发生在人们的日常经验之中。吉登斯把这种变革概括为从浪漫之爱到融合之爱的重要转变。不可否认,浪漫之爱是一种对未来的明确控制,这意味着它依然在婚姻关系上下注。但实际上,很难想象这种“永恒化的态度”会成为一种终极状况。因为婚姻几乎始终等同于那种早期契约,即在其中掺杂了更多经济因素的考量。婚姻要求的是一种外在的社会性的稳定,而爱情则要求一种内在化的自我关系。这种矛盾冲突,只有当社会发展出足够的空间,换句话说,只有当自我的反思性上升到一定高度时,才能够得以解决。这种解决就表现在亲密关系进一步“进化”为“纯粹关系”。吉登斯笔下的“纯粹关系”是指这样一种情境,在其中,一种社会关系的达成没有任何外在的原因,而只是因为个人可以从与另一个人的紧密联系中有所收获,并且维持这样一种情境完全取决于关系双方是否对此种关系表示满意。
如果确如吉登斯所言,融汇之爱成为现代关系的事实核心,那无疑是说,自由性关系本身可以视为人际关系的基础得到肯定。这样一来,BDSM就可以被看作一种纵欲技术,用来补充或增强这种关系本身。在斯蒂尔和格雷的关系当中,一开始格雷确实是将斯蒂尔作为潜在的服从者(submissive)来追求的。当斯蒂尔同样被格雷吸引,并希望建立性关系时,格雷便出示了那份BDSM合同,让斯蒂尔自己选择是否接受。在这个阶段,格雷确实只要求一种“纯粹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讲,避孕和纵欲技术构成了格雷要求的核心。因为这两者能够让他愉悦,而且可以摆脱任何外在的束缚。同时,一种绝对自愿的契约的订立,才能避免社会道德的谴责。即使在斯蒂尔深陷格雷的性魅力的过程中,一种浪漫之爱还是逐渐占据了上风。斯蒂尔不仅要求介入格雷的个人生活,而且帮助他将自己灰暗的过去整理为一种连贯清晰的爱情叙事,从而在心理治疗的意义上帮助格雷走出了人生的阴影。格雷的控制欲不断地落空,但也因此收获了浪漫之爱的观念满足。无论如何,那种预计的契约很快就被废除了,这意味着“纯粹关系”无法得到维系。《五十度灰》以斯蒂尔和格雷的婚姻收场,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回归了浪漫之爱。但是,就这场婚姻是建立在斯蒂尔对BDSM最终有保留的接受上而言,这场关系似乎又更靠近“纯粹关系”。这种混杂由于导致不确定性,意味着我们的理解最终应该突破任何一种单一的社会学阐释模式。
爱情的悖论就产生于这种由于混杂而导致的不确定性之中。无论哪一种自由性关系都无法成为社会所真正认同的关系的基础。因为即使是在足够的社会空间中,性关系与情感需求还是没有办法彻底地分离开来。两者都因为本身的不稳定而需要在一种关系中有所依赖。当情感需求出现在两性关系中时,它的确具有浪漫之爱观念中的排他性。格雷以前众多的情人,就成为两人编织一段关系所需要的连贯叙事的巨大阻碍。《五十度灰》这部小说的名字就表明,即便是之前毫无顾忌、原则分明的花花公子,在陷入浪漫之爱的观念后,都必须面对一种具有治疗性质的坦白与忠诚。尤其是在斯蒂尔与格雷的爱情公开化之后,私人内在情感的稳定就进一步上升为两人关系的核心。直白一点说,这种互相的感情给予是带有条件的。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包括社会阶层、地位、受教育程度、金钱权力等一系列可资比较的因素,这场爱情最终都是斯蒂尔的胜利。这是一种看似柔弱姿态的控制欲。换言之,斯蒂尔独独只注重内心情感和肉体感受的姿态,使得格雷一切炫目的外部力量统统败下阵来。
小说中有一些细节饶有趣味且关系重大。小说中提到了哈代笔下的苔丝,也提到了奥斯汀《傲慢与偏见》中的伊丽莎白小姐。在小说的开头,格雷买下了价格不菲的原版《苔丝》作为礼物送给斯蒂尔,并以此暗示说,《苔丝》中具有的那种虐恋主题,似乎可以成为他们关系的一个翻版。但是,斯蒂尔始终拒绝接受这份礼物,并且最后将之拍卖并捐给慈善机构。毫无疑问,相比苔丝,斯蒂尔具有现代女性那种坚忍不拔和咄咄逼人的冒险精神,她可以被伤害,但绝不允许自己处于一种被动的地位。她清楚格雷的魅力所在,也知道格雷的危险所在,某种意义上,她的介入和受伤既是一种冒险,更是一种对罗曼司的追求,一种对自由的追求。另外,斯蒂尔认为奥斯汀笔下的班纳特小姐吵吵嚷嚷,没有耐心。伊丽莎白小姐对达西的拒绝,是出于自身始终一贯明晰的伦理原则。伊丽莎白小姐认定傲慢乃是性格的缺陷,但同时也认为虚伪乃是不可原谅的。在自我的追寻方面,伊丽莎白小姐显然要保守、固执很多。在一个女性几乎全靠婚姻才能够得以自立的年代,伊丽莎白小姐放弃彭伯里主妇的地位,不得不说是惊人之举,也是一种对自我的肯定和坚持。然而,在斯蒂尔那里,对自我的发现和改变却是伴随着破坏性和冒险精神。在两性关系的选择上,斯蒂尔显然比伊丽莎白小姐具有广阔得多的空间,拥有更多的权利,结局当然也是美满的。
看来,我们这个消费社会让萨德侯爵交上了好运。在格雷与斯蒂尔之间的关系中,我们再也看不到萨德笔下那种外部世界的丑恶场景:代表美德化身的瑞斯丁娜不止一次地陷入实为淫窟魔穴的修道院中,面对种种丑陋不堪的修道士或贵族;相应的是斯蒂尔和格雷自身的情感结构和自我选择。对比萨德让自己笔下作为美德化身的瑞斯丁娜在经历种种险恶和不幸之后,还被雷劈死这一戏谑命运的残酷安排,斯蒂尔和格雷可谓在自由意志旗帜下实现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圆满结局,实现了从“调教”到“束缚”再到“自由”的迂回。毫无疑问,萨德笔下的那种带有强制性的性关系中所反映的社会结构,已经伴随着现代性进程,转换为一种值得深入思考的全新关系。在此意义上,我们也许可以说,《五十度灰》对萨德的颠覆就在于一种情感内在化进程,就在于一种崭新的爱的秩序。因此,我们也不能不说,萨德的幽灵依然在我们周围游荡不已。
(《格雷的五十道阴影》,第一部《调教》、第二部《束缚》、第三部《自由》,詹姆斯著,台北春光出版社二零一三年版;Eva Illouz,Die neue Liebesordnung,Suhrkamp,Berlin,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