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病

2014-09-10 01:51尹文武
山花 2014年6期
关键词:高干山民子弟

尹文武,有作品散见于《山花》、《花溪》、《诗歌报月刊》、《贵州日报》等报刊,贵州省作协会员,安顺市作协理事。

村头高干子弟家总有一种医院才有的咸不咸淡不淡的味道,十分难闻,但这丝毫也不影响他的医疗生意。仿佛,寒冬腊月了,农活少了,村里的老人们可以歇口气,咳嗽几声了,也可以悠闲地跑跑茅厕,拉拉肚子。有意思的是,那些细娃嫩崽呢,也好像跟在大人屁股后头学模样——大人一咳嗽,小孩也咳嗽;大人跑肚拉稀,小孩也跑肚拉稀;大人吊盐水,小孩也吊盐水。

王山民就是吃过夜饭才带着孙子在高干子弟家后屋里输液的,那个像衣架的专用输液杆拴着一老一少,就像树上拴的一头老牛和一头牛崽。少的也就五六岁,从针头扎进手背时起就一直哭,全身磨皮擦痒,扭来动去。王山民怕小孩把输液管挣脱,用劲抱住,一用劲,小孩连在输液杆上的输液管倒没有事,他自己的却脱了。王山民就喊汤医师。高干子弟先丢下前屋里打针的、抓药的、号脉的,迅速地走到后屋,把输液管里的空气挤出来重新接好,然后骂,王老者,连根管管都管不好,以后怎么管好你的几块板板哦。

王山民以前是扒岩香大队的大队长,现在赋闲了,就在家带孙子了。王老者“嘿嘿”地笑,说哪能像你们年轻人,年纪不饶人呢,身子骨都不利索了呢。高干子弟没有搭王老者的话,高干子弟没有搭话的原因是王山树家的老二王小鹏咿里哇啦地在和高干子弟说话,高干子弟分不开身。王小鹏说话表达不清,得借助肢体语言补充,听的人比说的人还费劲。

高干子弟“听”了半天,猜出个大概。王小鹏说的是他嫂嫂方明花病了,王小鹏双手合十靠在右脸上,又用手摸摸肚子,意思说痛的部位是肚子那个地方,痛得还不轻呢,在床上起不来了。

王小鹏从小到大一共到高干子弟家两次,两次都发生了大事情。第一次是他爹睡在床上起不来了,叫高干子弟去给把把脉。高干子弟把手搭在王山树的手腕的时候,王山树的脉搏已经停止跳动了。高干子弟一阵心酸,说王支书啊,你活着的时候不让我给你看病,死了却让我来把脉,老子能把活人的脉,但从没有把过死人的脉啊,老子就算是神仙也不会起死回生啊。王山树不接话,就连王大鹏和媳妇方明花哭天抢地的时候,王山树也还是一律沉默。老二王小鹏还不知道面前的这两个人为什么哭,一会儿看看哥哥,一会儿又看看嫂嫂,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于是跟着哭。

王山树从20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初一命呜呼,一直是扒岩香大队的支书,一个老党员了,死的那天不知是谁找来一面党旗盖在他的尸体上,后来公社的领导来了,觉得过于隆重,才将党旗取走。但公社给王山树最后的评价恐怕比党旗盖在身上还隆重,公社说王山树是久经考验的老党员,人民群众的好干部,兢兢业业,积劳成疾,最后牺牲在革命的道路上。

其实高干子弟非常清楚,王支书是死在床上的,究竟得了什么怪病而死就搞不清楚了。反正王支书从来就不来高干子弟的小诊所看病,不仅王支书不来,就连他的老婆、子女、媳妇也不来。为什么王支书一家都不到高干子弟的小诊所看病呢?原因大概有三个版本。其一是小诊所的“小”,一个支书去一个小诊所看病是不是有点那个——究竟是哪个?好像又说不太清楚。但话从王支书嘴里说出来是这样的:一个赤脚医生,怕牛马羊牲都医不好哟!队员们是听出来了的,像支书这么大的官是看不上小诊所的。这么说吧,如果官再升几级,吃饭是不是就要去京西宾馆,休闲是不是要去北戴河,最后就是死了也应该去八宝山?

其二是有一天晚上王支书不知又到哪家抓革命去了,结果那天晚上老二王小鹏感冒了,发了高烧。王小鹏的妈是有些经验的,让儿子捂在被子里睡,说捂出一身汗就好了。后来汗是捂出来了,但是体温没有降下来,反而又高了一点。这时王小鹏的妈倒果断了,背起王小鹏就往公社卫生院跑,但还是晚了,王小鹏的小脑就烧出问题了。王二喜总结得很到位,说一步晚,步步晚嘛。当然王小鹏的问题是又过了很长时间扒岩香的人才看出来的,当你和王小鹏说话的时候,王小鹏总要呆呆地看你好一会儿,再傻笑一阵,半天才反应过来——反正说话做事都比同龄人慢半拍。这让王支书对所有医院都有了反感,救个屁的死,扶个屁的伤,还不是看上别人包里的两个钱?!不过这种说法好像站不住脚,哪家没有个三病两痛的,又没有哪个是神仙,王小鹏脑子烧坏了也得去公社的卫生院开药。

王小鹏的脑筋反应慢了,但扒岩香的人反应却不慢,说狗日的小鹏好像成憨包了呢。这时又有人补充说,看着倒憨,心里精着呢。王小鹏的目光被高烧烧呆滞后,他的爹王支书的眼睛反而变得贼亮贼亮的了。那时正是夏天苞谷果子成熟的季节,大队为了防止队员晚上偷队上的粮食,就在苞谷林里搭上简易棚子,让队员轮流看守,看守队员晚上就睡在棚子里,待第二天队里吹哨出工才许回来,这叫不让挖社会主义墙角的人有半点机会。

队员们晚上睡在苞谷林里,家里的自然会有意见,王支书是有领导经验的人,这时就走村串寨做妇女们的工作,说男的晚上睡在苞谷林里是为了促生产,你们妇道人家在家睡好觉也是抓革命。这抓的时间长了,妇女的思想工作也做通了,王支书就顺理成章地上了队员家的床。王小鹏的妈心里跟明镜一样,男人当了这么大的官,能管生产大队的好几千人,哪会管不了几个小媳妇的裤子?所以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对王小鹏说,你爹累了,叫他回家睡了。每次王小鹏都会准确无误地找到他爹所在的位置,王小鹏从不直接敲门叫爹,而是坐在院坝里,一边看天上的月亮在云朵上飞跑,一边听一串串的狗吠声在寨子里流窜。这时他爹在的这一家的狗就矛盾了,是跟着全寨的狗跑呢,还是看好眼前的这个人?王小鹏不理狗,只拿眼睛盯着狗,狗反被看得心里发毛了。这很伤狗的自尊,但狗没有办法,心想到底是支书家的公子,惹不起还躲不起?慢慢地就跑在牛圈的谷草上,无声无息了。这时女主人一定是完事了,起了床,去茅厕里撒了尿,见到王小鹏也不招呼,就又走进屋里,王支书跟着出来,憨包儿子立马跟上他,朝家的方向走。看守苞谷的社员多了,需要去做思想工作的妇女就多,这样一来,王支书有时候晚上就忙不过来,就要不断地提高效率。王支书提高效率的方法就是游击战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而每次他打完最后一枪出来,王小鹏都会准确坐在外面,这一点王支书都不得不服。王小鹏用的是战略,不被他爹牵着鼻子走。王支书觉得儿子王小鹏就像一把鼻涕,一坨屎,沾上了就再也甩不掉。这让王支书很气馁,骂道,你狗日的是老子上辈子欠下的。

其三是扒岩香人认为王支书不去高干子弟家的小诊所打针抓药是因为王支书前些年整过高干子弟,那是扒岩香革命委员会成立以来处理的一件大事,说它大,是因为它有趣,在扒岩香人看来,比吊着殴打地主好玩得多。兼任革委会主任和副主任的王山树和王山民也是通过这件事总结出了革委会的大有可为。吊着殴打地主是惩处社会主义政治上的破坏分子,而揪出高干子弟后就揪出了社会主义道德上的破坏分子——两手抓,两手硬,不可偏废。

高干子弟刚从贵阳市郊的大关冲到扒岩香做民办老师时,方明花也是扒岩香小学的民办老师,因为家都离得远,就都住在学校里。有一天晚上,方明花喊肚子疼,本来这是一个很小的事,但大队支书王山树觉得问题不小,说汤老师和方老师两个孤男寡女的住在一个学校里,怕会出事的。所以方明花喊肚子痛的时候,王支书觉得当初他的担心并不多余,一连几天,由支书王山树和大队长王山民分别带两个组对“肚子事件”进行调查。一调查果然就发现问题了,汤老师喜欢方老师己经很久了,王支书问为什么不好好教革命的书,育革命的后代,却老想腐朽的事情。晚上两个组轮流拷问。小学紧挨着扒岩香河,河小,但流到小学这一段的时候因为平缓河面就宽了,河水清澈,山峦和山上树枝在河里倒着生长,最深远的地方长出了星星和月亮,挨着两岸的地方墨黑墨黑的,河面的中央白白亮亮。五年级教室里同样黝黑昏暗,高潮牌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灯仅能照亮课桌前灰暗的几张脸。

在王支书的引导下,高干子弟头一低,招了。

王支书说:是心里想,就没有做点其他的?

高干子弟的声音比煤油灯影里蚊子的叫声还要微弱,王支书一拍桌子,抬起头来给老子大声点儿。

高干子弟说:我还请方老师吃了两次饭。

光吃饭?就没有做点其他的?王支书在两个问题之间停顿了几秒钟,像是在引导。

高干子弟说:吃了饭我就给方老师吹笛子。

王支书把桌子拍得更响了:在哪里?

高干子弟答:河边。

吹的是什么东西?

高干子弟答: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王支书和所有审问高干子弟的人都不知道《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究竟是什么,也许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扒岩香小河边的晚上都差不多吧,都是静悄悄的。有人小声嘀咕,为什么不吹《大海航行靠舵手》呢,有人就补充了,吹《北京的金山上》也行啊。那时在扒岩香,喇叭里经常播放的就是《北京的金山上》,人人都会那句“巴扎嘿”。

白天两个组在一起又对前一天晚上的事进行核实,看有没有漏洞。又有妇女会的帮着方老师回忆汤老师有没有对她图谋不轨,一核实就核出了汤老师的假话,方老师说她和汤老师在学校里吃了三次饭,但汤老师说的是两次。究竟是谁说了假话,没有人说得清楚,最后生产大队一致认为是汤老师说了假话,因为方老师把“那次”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并且有人证物证。那天是汤老师在宿舍里做的饭菜,方老师进来后因为有一个学生家长请去他们家吃饭就走了,在农村,虽然“臭老九”喊得不响,但老师能被学生家长喊到家里吃饭还是很荣耀的。正是多出来的这一次,汤老师破坏了社会主义道德品质。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呢。王支书很生气。在强大的政策攻心下,高干子弟说出了他破坏社会主义道德品质的经过。那天方老师走后,汤老师很惆怅,后来在被窝里,老想着方老师的花格子衬衣和长长的头发,手淫了。真相终于大白,王支书和王大队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跟着审问的社员也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怪不得方老师的肚子会痛呢。有人说苍蝇不叮无缝蛋,建议也要对方老师好好审审,但王支书一摆手说,算了,这不关方老师的事,方老师是受害者。

那时的办事效率真是很高,一个星期后,扒岩香生产大队就以革处(75)0l号下发了对汤老师的处理意见,据说文件还是到县城的印刷厂印出来的。如下:

关于开除汤耀华公职的决定

汤耀华,男,23岁,汉族,家庭出身为地主,贵阳市白云公社大关冲人,现为法那人民公社扒岩香小学民办教师。

汤耀华虽然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在学校和工作岗位受到不少的教育,本应好好地读马克思、列宁的书和毛主席的书,加强思想改造,兢兢业业为人民服务;但该同志辜负了党和人民的培养教育及革命同志的帮助,放松了思想改造,受到了资产阶级思想的腐蚀,堕落腐化。1975年×月×日在扒岩香小学他自己的宿舍里偷偷玩弄生殖器一次。

汤耀华身为国家工作人员,生活腐化,破坏了社会主义道德品质,在学校和社员之间造成了严重的不良影响,经扒岩香革命委员会研究,决定对其开除公职处分。

扒岩香革命委员会

一九七五年×月×日

文件是由大队长王山民传达的,王大队长传达完后还补充了一句,革命队伍里是容不得败类的。那些天,扒岩香的社员看着汤老师的眼光是犀利的,恨不得把汤老师捶成文件头上“扒岩香革命委员会文件”的红色大字,再把他像大字报那样挂起来。有人就骂,大老远地跑到我们这里来,原来是来干龌龊事的。王支书说你们以为“大官”冲出来的就是高干子弟了啊,都是坏人,都是革命的破坏分子!王支书非常愤慨地说。

从此汤老师就不叫汤老师了,也没有人叫他的学名汤耀华,都叫他“高干子弟”,一叫就叫出名了。好在人家高干子弟对生活也没有气馁,在挨着学校的地方修了问土墙房,开了问小诊所,自学成才,治病救人。好在大队也没有把高干子弟往死里整,对高干子弟独占公家土地修房子的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刚开始高干子弟的生意并不好,周围的姑娘和媳妇肯定不会找他看病的,连看见他都绕着走,因为在她们的眼里,高干子弟就是一个头上长角、周身长刺的无恶不作的恶人。一直到了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来找高干子弟看病的人才多了。高干子弟也就是在方老师结婚好几年后才在村里找了个“过婚嫂”。“过婚嫂”是扒岩香人对结二次婚人的称呼,“过婚嫂”嫁给高干子弟的时候都三十好几岁了,后来给高干子弟生了个宝贝女儿。

高干子弟结婚生子后,村里人渐渐忘了高干子弟以前的事情。那些年轻人还以为汤医师姓高呢,开口闭口“高医师”地喊。高干子弟也不生气,认为喊“高医师”是无心的,但对于那些故意喊“高干子弟”的人,汤医师自有他的办法,他会打针的时候故意打重点,或者故意多打几次,被打针的人几天了屁股都挨不得凳子。

开除汤老师后留下的职位空缺是由王大鹏顶替的。王大鹏是支书王山树家的老大,自从老二王小鹏脑子烧坏后,王大鹏更深得父母的宠爱,他十多岁时就会抽烟,朝阳桥牌的,全大队抽纸烟的那时几乎只抽“蓝燕”。王大鹏包里经常揣着水果糖,据说这小子吃糖上瘾了,没有糖吃就不吃饭。

王大鹏教语文经常认错字,关于这一点,学生家长是可以原谅的,王二麻子读成了李二麻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姓王姓李都不是问题,只要坚持姓社不姓资就行了。但是王大鹏教算术爱算错数,学生家长就不能原谅了,社员说还指望娃儿上完学去当会计呢。那时当个会计是家长望子女成龙成风的唯一梦想,还有什么比当会计更神气的呢,想整谁了就在会计本本上动动手脚,想帮谁了,也在会计本本上动动手脚。学生说王老师没有汤老师教得好,学生给家长说了,家长向生产队汇报了,生产队就反映到了大队,王支书火翻了,说文化大革命究竟是革哪个的命?还不是革文化的命,革知识的命。被骂的人灰溜溜地走了,王支书气还没有消,毛主席号召我们要学工、学农、学军,又没有号召我们学算术?但王大鹏没有上几节课,还是被王支书调去敲铃了,这个工作简单,王大鹏也喜欢。

王大鹏铃敲得好,学生对王老师敲铃这件事,有一半喜欢,有一半不喜欢。不喜欢的是王老师上课铃敲得太准时,总玩得不尽兴,高兴的是王老师下课铃也敲得准时。王老师做了敲铃校工后,王支书特意给了他一块上海牌手表,在当时是非常昂贵的奢侈品了。王老师总在操场上炫耀他的手表,无时无刻都在看,上课和下课的铃声和学校规定的上下课时间基本上丝毫不差。王老师敲了四年铃,把方老师也敲进家了。社员们恍然大悟,当初王支书要求不处理方老师原来是留有一手啊。

方老师嫁给王大鹏的时候,“四人帮”已经粉碎了,但王支书还是王支书,只是以前的大队撤了,设了村,大队支书成了村支书。

王大鹏家住村西头,虽然离高干子弟家还是有几百米的路程,但一个村住着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人见了方明花从高干子弟身边走过时,就给高干子弟打抱不平,说当初你是被王山树整了呢,否则方老师应该是去村东头而不是村西头了。高干子弟倒很平静,话也说得很低调,方老师选择对的嘛,王老师才是高干子弟呢。话说到这份儿上,打抱不平的也只是跟着笑笑。

王大鹏没有完全按照王支书设计的道路走,王大鹏结婚后,就和着全寨的“南下干部”去了广东,听说在一家化工厂上班,一个月工资就有七八百元。但王支书不稀罕,王支书稀罕的是抱孙子。又过了四五年,王山树和王山民都退了,王山民干起了带孙子的活,喜欢带着孙子走村串寨的。王山树见了,就自言自语地骂,狗日的,周围的人都不知道他在骂哪个。其实只有王山树自己清楚,他一是骂王山民,你狗日的在老子面前炫耀个球!二是骂狗日的王大鹏,整天在广东找钱找钱,娃儿会从天上掉下来?

王小鹏第二次去高干子弟家的时候,王大鹏己经病入膏肓了。王大鹏拉着高干子弟的手就不放,说汤老师啊。一句汤老师就把高干子弟的眼睛叫得汪汪的了。因为方老师在,高干子弟转过身去揉了揉眼睛,感觉好多了,才回过身来说话。王大鹏接着说,当初我家对不起你啊,我哪是教书的料啊,都是我害了你啊。高干子弟说,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高干子弟还是没有救得了王大鹏,王大鹏被送去县医院确诊为癌症晚期。高干子弟说长期在化工厂里上班,内脏都被污染了。王二喜大惑不解,说听到过胡扯,但没有听到过像你这样胡扯的,庄稼会被污染,河水会被污染,老子从来没有听说过人也会被污染。

这是王小鹏第三次去请高干子弟给家人看病了。第一次倒不像是去看病,倒像是去为王支书送行。第二次见到的倒是活人,但就一面,送去县里后回来就关进木头盒子了。这第三次去还是不去呢?高干子弟心里直打鼓。当然如果换成其他人家,也许高干子弟不会犹豫;如果要去看的人不是方明花,也许高干子弟也不会犹豫。问题就是看的人偏偏是她,偏偏遇着的还是肚子痛。

王山民退下来后,好像什么都能平静地看待了,也好像王山树走了后,他王山民一个巴掌拍不响了。王山民说汤医师就去看看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有了王山民的鼓励,高干子弟走时就从容了些,高干子弟走出小诊所的时候不忘回头对王山民说,王老者,液输完了自己拔出来哈。王山民很自信地说,拔个针头有啥了不起,经常在你家吊盐水,看都看会了。王山民以前也不肯在高干子弟家看病,有一次病得不轻,西医中医,甚至所谓民间的土方子、偏方子都用了还是不见好,村里人说狗日的以前整人整多了遭报应——都以为老大队长一定会不得好死,哪知高干子弟一瓶盐水就给吊好了。王山民逢人就讲,狗日的华佗在世啊。

高干子弟教书的时候对方老师是想入非非的,但“肚子事件”后高干子弟就不敢想了,也不是不敢想,有时也偷偷地想,想过后就自己扇自己几个耳光,又不要脸了,又不要脸了。有时候和老婆温存的时候,也会想起方老师的花格子衬衣和瀑布般的秀发,想着想着就把老婆想成方老师了。这样想的时候,过程就会很美好,仿佛自己也回到了20多岁的年纪,力气也好像是20来岁时的力气,用都用不完。但结果就不美好了,完事后清醒过来,就会很后悔,老婆还以为是高干子弟累了,就多了些抚摸。做事就做事,这么摸摸搞搞的最让高干子弟受不了,一生气,起了床,就到小河边去吹笛子了。吹迟志强的《迟到》,也吹电影《霍元甲》的主题歌《万里长城永不倒》,歌声有时调皮,有时沉重,也不知道高干子弟为什么吹这些歌曲。

这次不得不用手去摸方老师的肚子,高干子弟先用听诊器听过了的,但很怪异,不得不用手进一步诊断。高干子弟的手一摸方老师的肚子,方老师的疼痛就会少一些,高干子弟有会儿摸着摸着就走了神。以往在小诊所里,给别人摸肚子的时候也是常有的,但总觉得有例行公事的意思,手好像是麻木的,心境好像也是分离的,在高干子弟看来,那些肚子好像就是物件,没有什么感觉。就像在医学院进修的时候,看用福尔马林泡着的尸体,高干子弟就没有把它当尸体看,只把它当物件看,一件用来研究的物件。还有尿检的时候,高干子弟也没有把玻璃瓶里的尿液当尿看,所以也不觉得脏呢。但今天是怎么了呢,摸着摸着就走神了,有一小段时间大脑里有些空白,要不是王小鹏推门进来声音很响,高干子弟还会一直就这样摸下去。高干子弟回过神来,扭了扭脖子,心里骂自己,又不要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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