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香雪,原名高凤香,陕西临潼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寸寸青丝愁年华》《温一壶月光》。
楼是单面楼,南北走向的单面楼。正面没有树,背面也没有树。日出时,太阳从东面照过来,文雯在教室;日落时,太阳从西面落进来,文雯还在教室。文雯就这样,从日出到日落,蹲在教室里,一蹲就是一天。
正是农历七月天。太阳似乎闻到了衰颓的气息,死命地燃烧着,仿佛要把体内蕴蓄的能量全都释放出来。热空气在教室里狂奔,你能听到它腾腾腾的脚步声贴着墙壁,发出滚锅般沸腾的回声响。满教室的学生都在喊热。有的拿起书本,呼啦啦地扇风。风溜一圈,凉气转邻桌那里去了,回流过来的依然是烧乎乎的热浪。所以,书本扇动得就更欢实了。
文雯的同桌尹昊,静静地坐在那里,手摇动着笔杆,演算着一道物理题。题是高考压轴题,用老师的话来说,那道题是给清华北大学生出的,一般同学你就不要去碰。如果碰了,肯定会削去你一截锐气。尹昊没想考北大清华,但尹昊就看不惯老师说话的神气,他偏要做。尹昊利用周末一个下午的时间,把近十年的高考压轴题全抄进一个黑皮本。抄完了,还拿到学校给文雯晃晃,说你看你看,我就不信,它们能有多难。
每天下午放学后,同学们一窝蜂地涌出教室,去食堂喂肚子去了。尹昊关上门,拿出黑皮本,静静地坐在教室做题。尹昊也怕同学们笑他,萝卜粗个椽,还想搭个五星级的鸡窝。文雯看尹昊做得投入,也不打搅他,不声不响地出去,又不声不响地回来,把一个肉夹馍放到尹昊的书桌边。尹昊要是把题做出来了,他就摇头摆尾地吃肉夹馍,还夸张地咀嚼出吧嗒吧嗒的声音来。要是没做出来,肉夹馍就会一直摆放在那里。文雯看不过,坐在旁边等,时不时地瞟一眼尹昊手里的题,说上三两句话。尹昊仿佛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瞬间题就做出来了。尹昊高兴地一拍脑门,说这种方法好,这种方法好啊!说着,拿起肉夹馍,三五口就不见肉沫儿了。
文雯两天都没出教室了。放学后,尹昊叫她,她慌做肚子疼,说去厕所,让尹昊先走一步。尹昊也不便多问。女孩子嘛,来月经什么的,问得多了,也不那么顺嘴。不过,尹昊每次到教室,文雯都瓷呆呆地站在窗口,给他一个沉默不语的背影。自习课上,文雯两手撑着个樱桃下巴,做爱因斯坦沉思状。尹昊放下书包,用胳膊肘撞撞文雯。文雯也不理睬。尹昊牵心那些还没有做完的物理题,也顾不得文雯的情绪了。
文雯昨天就没给尹昊买肉夹馍。下午放学后,同学们赶着去食堂了,文雯从座位上抬起屁股,站到了窗口。尹昊因为没有做出来题的缘故,竟也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天天给他买肉夹馍的文雯。自习铃声响起来,尹昊还在做题。文雯退回到座位上,瞥了一眼尹昊。她突然就恨恨的,想撕撕尹昊的脸皮。文雯想了半天,怒火在身体里窜来窜去,最终还是被压回,从后面那个洞洞无声地溜走了。又不是尹昊的错!
物理老师拿着一把纸扇,端着一杯茶水进来了。他走上讲台,低下头哈气吹讲桌的浮尘。嘴巴撮成紫色的喇叭花,吹出一大口气,浮尘便飞起来,绕前排学生的头顶游来游去,最后落到尹昊的物理题上了。尹昊没觉察,文雯却看到了。搁在过去,文雯早伸出手提起尹昊的本子抖起来,正在做题的尹昊会莫名其妙地盯着文雯看。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个名堂来。
有一天,尹昊的第九道物理题正做到兴头上,文雯又过来提他的本子。他用右手使劲压住,文雯怎么提都没提起来。文雯打开文具盒,拿出一个小刀,打开来,用刀背在尹昊的本子刮。刮了三四次,尹昊看见一楞一愣的粉笔灰出现在物理题的公式里。他乖乖地把本子递给文雯。文雯笑眯眯地捧着本子,走到物理老师跟前给他吹。那一次,尹昊第一回看到物理老师的脸变成了胡萝卜。此后,再也没见过物理老师撮口吹粉笔灰的滑稽样。
文雯看见物理老师旧病复发了。不过,他吹他的,与文雯有什么关系呢?粉笔灰不光游到尹昊的本子上,还落到文雯的眉尖上了呢。文雯觉得那些都不是大事。就像这热死人的天气,把个偌大的教室变成了桑拿房,同学们都在里面免费蒸桑拿浴。上下身的衣服,里里外外的衣服,都给汗水浸透了。男孩子的衣服贴在身上不打紧。女孩子就不同了。她们发育起来的乳房,膨胀起来的圆臀,纤细的腰身,都给汗水暴露出来了。她们坐到座位上,能不起来就不起来。
文雯却不同。她习惯穿着宽大的休闲衫,休闲的黑布中裤。虽然两个乳房熟得像九月的石榴,但只有文雯自己看得到。没有同学把她归到成熟女孩的队列。偶尔在厕所碰见,她们会嬉笑地问文雯。
文雯,你怎么还没长大呀?叫月月的女孩,说着就把自己的衣襟撩起来给文雯看。一副骄傲的母鸡样儿。
文雯笑笑,没理月月,提上裤子出了厕所。
文雯不想给她们知道,自己发育很早的。十二岁那年的年头,文雯就来了例假。乳房跟着就发胀。晚上躺到被窝里,文雯甚至能听到乳房皮肤扩张的声音。妈妈说,文雯莫怕,每个女孩都一样。
文雯到学校里,没见哪个女孩跟她一样,回家便跟妈妈闹,嚷着要去医院看病。妈妈抱着文雯,笑得跟玫瑰花一样。文雯从妈妈的笑容里知道,自己的确不是病了。那时的尹昊,还是个大男孩,拉着来月经的文雯撒腿在操场上跑。文雯不敢给尹昊说自己来月经的事儿。天黑了,回到家一看,一条内裤都给染红了。从那时起,每次来月经,文雯都要躲着尹昊。
文雯和尹昊住同一小区同一栋楼。文雯的妈妈和尹昊的爸爸是大学同学。毕业时两人刚好分到一个单位。尹昊的父亲干得很出色,没几年就被提拔当了水利局的局长。文雯的妈妈被尹昊的爸爸提成办公室主任。文雯的爸爸很感谢尹昊的爸爸,经常会请尹昊一家人吃饭。
尹昊爸爸每次见到文雯,都会说,文雯,越长越像你妈妈啦。
妈妈长得很美,是那种一眼看不透的美丽。文雯每次坐在妈妈身边,总会盯着妈妈看。文雯说,妈妈,你眼睛好深呀!妈妈,你嘴唇好圆呀?妈妈,你的脸蛋好水呀!妈妈,你的皮肤好白呀!……文雯夸赞妈妈的话,都是滥得不能再滥的话语。文雯说到最后,总觉得把妈妈的美没说透,她很想找一个词儿,能形容一下妈妈身上那种感受得到却捕捉不透的味道。文雯终究还是口讷了,妈妈妈妈地叫了半天,还是没想出来。最后就把头拱到妈妈怀里,使劲地嗅。忽然,文雯嗅到了,就是这样的味道,就是这样的味道嘛。文雯守着这个秘密,绝不要告诉别人。文雯知道,那是她和妈妈之间独有的秘密。endprint
文雯读高中后,妈妈再也不陪文雯睡觉了。他们三个人,一人一张床。有时文雯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爸爸躺在妈妈的房间里睡觉。天亮了,爸爸又回到他自己的房间。文雯几次想问妈妈,看到妈妈疲惫肿胀的眼睛,文雯就闭上了嘴巴。
高中第一年的中秋节,文雯爸爸妈妈出差都没赶上回来。下晚自习后,想到空荡荡的家,文雯心就凉了。她站在窗口,看学校围墙外面的家属楼。那里早已是灯火一片。文雯的家就在围墙外面家属楼的三楼。平常放学,文雯一眼望过去,看到自家亮亮的灯火,文雯的脚就像安装了滑轮,三两下便滑到楼下了,再拐个弯,再拐个弯,便滑到家里了。从学校到家,也就十分钟的时间。妈妈准会在那个点儿给文雯开门。文雯会抱住妈妈,香香地亲一口,然后去吃妈妈给她准备的夜餐。
月亮升到楼顶了,文雯看到自家黑黑的窗洞,真不想回家。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相携着,陆陆续续地走出校门了。月亮像个讨厌的镜子,照清了文雯的孤独。它就在文雯的斜对面,一眼不眨地看文雯。文雯也盯着月亮看。看得久了,月亮就落下泪水了。文雯伸手掏纸巾,忽然,背后有人戳了戳文雯的胳膊肘。
文雯扭头一看,是尹昊。尹昊像月亮的影子,更像文雯的影子。两张影子叠合在一起时,文雯就不孤独了。尹昊拉着文雯走出教学楼,钻过一个小门,进了操场。操场是新修的。据说,学校花了50万。塑胶跑道、规格很高的足球场、万人座的大看台是操场的三个亮点。修成典礼那天,文雯和尹昊刚升入高一,参加完军训。汇报表演时,文雯和尹昊是主持人,出尽了风头,被老师同学戏称为金童玉女绝佳搭配。后来,校长还把两人叫到办公室,肯定一番,鼓励一番,发给他们一人一个黑皮的笔记本。
操场四周没有树。月亮好像又从刚才的教学楼跟着文雯他们跑进操场来了。文雯和尹昊坐在看台的最高处看月亮。天空连一丝儿云都没有,纯粹得像文雯的心。三两颗星星守在月亮的周围,既不靠近也不走远。一阵秋风吹过来,穿着单布衫的文雯打了一个冷颤,尹昊感觉到了。他穿着一件T恤,如果脱下来给文雯,就光身子了。他想往文雯跟前靠靠,又生怕文雯对他有看法。尹昊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心里像是钻了一头小鹿,撞来撞去地不能安宁。
文雯不说话。尹昊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就那样坐着,各看各的月亮,各找各的星星。找得累了,文雯低下头看自己的影子,看尹昊的影子。两个影子若即若离,仿佛要相依却似乎还在隔离。文雯看不清到底隔着什么,只心里怅怅的,想要哭的感觉。文雯怕自己再次在尹昊面前哭出来,就想着要回家。她转头对尹昊说,回家吧。
月亮下到西边的楼顶上去了。那圆圆的肉乎乎的脸盘,文雯怎么看,都觉得是妈妈。妈妈出差三天了,文雯却觉得好像去了三年。文雯以前可没有这样的感觉。妈妈曾经出差过一个月,那时文雯和爸爸在家,忙忙碌碌地上学吃饭睡觉,也没觉得如此孤单。这次,文雯的感觉很不好。文雯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心里就是憋得慌。想要发火,却不知该向谁发火。
文雯腾一下就站起来了。手里的书哗啦一下就掉地上了。尹昊慌忙帮她去捡书,捡起来递给文雯。因为着急,手伸出去,就触到了一团软软温温的东西。尹昊的手吓得一哆嗦,赶快缩了回来。这时,文雯早已怒不可遏。她认定尹昊是故意碰她那个地方的。她狠狠地踹了尹昊一脚,怒气冲冲地向家中走去。
尹昊跟在文雯后面,大气不敢出一口。他不是故意的,他敢向月亮发誓。可是,他不敢给文雯解释。不过,尹昊觉得触到文雯的那只手,似乎不是他的手了。他忽然有了想把文雯拥在怀里的冲动。这个念头一出现,尹昊怕得要死,手和脚走路都摆成了一个方向。
文雯很生气很生气。走了一阵子,快要进小区大门时,文雯放慢了脚步。她忽然怕尹昊不见了。她刚刚生气的心,忽然就开花了,是尹昊让她开花的,她很清楚。她就想等等尹昊,和他一起上楼,一起回家。
虽然是秋夜,文雯和尹昊躺在各自的家里,没盖被子,身体都感到莫名其妙的一种热。文雯起来冲了凉水澡,躺下去还是热。尹昊也冲了凉水澡,依然觉得热。他们一夜没睡。第二天到教室,彼此一看,双方都成了猫眼睛,仿佛给谁夜里偷画上去一层浓浓的眼影。
文雯不敢看尹昊。尹昊也不敢看文雯。听着听着就分神。其实他们都想看看对方,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忍住了。物理课是他们最感兴趣的课,物理老师讲题是一流的精彩。他们过去听得很投入,而今却管不住自己的脑神了,一跳一跳的,总是往昨个儿的月亮河里跳。文雯就更不敢看尹昊了。一下课,文雯避开尹昊,站到窗户边,看围墙外自家的窗扇。
学校的围墙并不高。文雯家在三楼,学校的教室在四楼。两栋楼之间有五六米远。文雯家又是靠近学校围墙的单元房,洗澡间的窗户向着学校的这一边。每次晚自习休息,文雯家洗澡间就亮灯了。文雯知道妈妈在家里洗洗涮涮,等着她回去。夏日里,单元区的杨树叶子长起来,风一吹,文雯家那抹灯光轻缈缈地摇晃,树影婆娑的样儿,像文雯青春期老是看不清楚的一团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文雯家那扇窗户就不亮灯了。妈妈总是忙,经常是文雯回家了,妈妈还没回来。爸爸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等文雯。要是文雯饿了,爸爸就给文雯煮方便面。妈妈回来后,包往沙发上一扔,也不问文雯吃不吃饭的问题,就钻进洗澡间洗澡去了。
文雯每次问妈妈,妈妈都说在加班。妈妈说话时,眼神惶惶的,不正眼看文雯,通常都是边做事边回答文雯。文雯起夜,也没见爸爸在妈妈房间里躺过。家里的气氛忽然像降了一层霜粉的秋天,寂静中有几分说不清的阴冷。
尹昊迷上高考物理题后,似乎忘记了那个中秋夜给他和文雯带来的困扰。他如痴如醉地做题,时不时地与文雯分享她解出难题的快乐。文雯也给尹昊的情绪感染了,专心地听课写作业。不过,文雯越来越觉得,尹昊仿若一个亲人了。看着尹昊不吃饭,她就担心他的身体亏损了。尹昊最爱吃学校食堂的肉夹馍,文雯就天天去给他买肉夹馍。
尹昊做题时,文雯就站在窗户边,看自家的那栋楼。她多么希望洗澡间的窗户能亮起一片灯光啊!时间久了,文雯都怀疑那扇窗户曾经是否亮过灯光。它总是黑的,像黑黑的一个洞,你不敢走进去,只能在外面盯着它,想象那浓黑的洞里演绎着怎样悲愁的一个故事。endprint
文雯家搬到这个小区有十年了。因为靠近学校,文雯小时候经常能听到学生们的读书声。晚饭后,小小的文雯和尹昊在墙根儿下的杨树巷子玩。爸爸妈妈们站在树荫下聊天。那些杨树比文雯长得快,比尹昊长得高。等到他们到这所学校读书时,杨树已经长得跟文雯家那栋楼一般高了。文雯和尹昊早上睁开眼睛来学校,晚上天黑后下了自习才回家。他们再也没有时间去杨树巷子玩了。特别是到了青春期,两人无形间就保持着一段距离。
从教学楼上看过去,经常会看到门洞的叔叔阿姨下班后急匆匆地往家里赶。他们都是跟文雯爸爸妈妈一样的家长。而今,文雯看不到妈妈走进去的身影,只有爸爸提着大蔸儿的蔬菜急扑扑地走进楼去。
就在两天前,晚自习刚下,文雯背起书包,惯性地站到了窗口。她看到那个小圆窗依然是一片黑影。文雯眼睛一低,目光便扫到了自家的门洞。一个熟悉的身影闪出来,又一个熟悉的身影闪出来。文雯睁大眼睛一看,是她和他。往日里,她出了楼洞定会向右拐去。因为,出小区的大门在文雯家楼右边的方向。今天,她却拐到了左边,还不是她一个人。更没想到,他竟然是尹昊的爸爸。他拉了一把文雯的妈妈,向左边走。一瞬间,就走到杨树巷子里去了。那堵墙把他们的影子装进去了,文雯看不见,只有风吹杨树叶子哗啦啦的响声划拉着文雯的心,血糊糊的。文雯想哭,可怎么也没哭出来。
文雯恨不能插了翅膀飞过去,看他们走进黑影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文雯恍然间看清了妈妈近来诡秘的行踪隐藏的见不得人的黑秘密。文雯丢开尹昊,出了校门使劲往小区跑。尹昊不知文雯怎么啦,也跟在后面跑。晚归的同学慌忙给他们让出一条道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人嘀咕着说,疯了,简直是疯了!
文雯跑到小区门口,她没按原路往回走。她一口气跑到西围墙跟前的杨树巷子。她要堵住他们,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太黑了,学校教学楼的灯光已经熄灭。靠围墙的单元房也都黑着灯。文雯平日里没注意过这个地方。现在走进来,忽然有些害怕。她硬着头皮往前走。她觉得她必须堵住他们。文雯刚走了五棵树,就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她的头皮仿佛给谁扯紧了,一波一波地胀疼。她想回头又不敢回头。她停下来,那脚步声也停下来。文雯安慰自己,可能是她脚步的回音。她抚了抚胸口,继续试探着往前走。
又走了五棵树,文雯的脚不知给什么勾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尹昊一看,赶快跑上去抱起文雯。文雯一站起来,就伸手抽上去。尹昊把文雯抡到半空的手给挡住了。文雯这才看清是尹昊。眼泪唰一下就出来了。想到黑影里的妈妈和黑影里尹昊的爸爸,文雯一抬手,使劲揉了一把眼睛,转身就走。尹昊抓住了她的手,一用力,文雯又站到他面前了。
干什么跑?
干什么走这儿?
干什么不等我?
尹昊的问题爆豆子般火呼呼地跳出来。文雯咬住嘴唇不说话。她其实想放开声哭,想放开声骂尹昊,想放开声骂这些杨树……文雯终究没骂出来。她的眼泪像两条毛茸茸的虫,从眼睛里爬出来,一直往下爬,爬到心里最疼的地方去了。尹昊抬起手,给文雯擦眼泪,一下一下地,毛毛虫就跑到尹昊的眼睛里了。文雯也抬起手给尹昊擦眼泪,尹昊热热的呼吸就传到文雯的鼻孔里了。文雯的身体软软的,热热的,面条一般,倒向尹昊的怀里。
文雯,你干什么?是文雯妈妈的声音。
文雯,你干什么?是尹昊爸爸的声音。
责任编辑:刘国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