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的诗

2014-08-22 08:39吉尔
西部 2014年11期
关键词:身体

吉尔的诗

吉尔,女,本名黄凤莲。1979年末出生,1995年开始写诗。参加工作后停笔多年。2007年重新痴迷于诗,作品见于《诗刊》、《诗林》、《诗选刊》、《西部》、《绿风》、《绿洲》、《诗江南》、《中国诗歌》、《中西诗歌》、《诗建设》、《伊犁河》 等报刊杂志,并收录于多种选本。系新疆作协会员、新疆作协签约作家。参加第30届“青春诗会”。现居新疆库车县。

世界知道我们

我走出墙壁,我退回墙壁

从职场到拥挤的早市,我看到

纷杂、混乱、言不由衷,从一副面具

到另一副面具

为了打折的柴薪,身体像吸足水的海绵

世界原谅我们的影子,它原谅

肉体的罪恶,空气中的虚设和妄想

“世界知道我们的阴谋。”

它知道

骨头的穷沿着锁骨向上爬,直到嘴

三十二年后,在一寸一寸缩短的光阴里

我渴望成功出逃,渴望夜无白昼

而世界知道我们:

昼伏夜出的生灵,舌尖上的火焰和冰刃

……我拉上窗帘,世界也知道

我房间的太阳

荨麻草

那个把荨麻地写成家园的人

一定是把自己和荨麻放在一起的人

他和它们

一起涌进城市,偶尔

伸出试探的蛰毛

谁会在意一片蝎子草的命运

活着,或者死去

那时,风刮得的不大不小

他坐在半坡上,望着荨麻地出神

就像他在用荨麻草的锯齿割下一小片时光

现在,我在我的阳台种着荨麻

就像是种下一种愿望

种下那些时光里的年轻

和一个个没有屈服过的命运

越来越像我的母亲

我越来越像我的母亲

对着阳光打盹,在晾衣绳上抚平绸缎

河流、琼枝玉叶都在我的身体里

我的母亲也回到了我的身体

我们打盹,摊开双手

那是北方的雪花

看不到酒馆禁闭的红漆大门

丰收的乡亲

咀嚼着油炸花生米。从这里经过

丢下啤酒瓶。咣当一声

又俯身捡起

我眯着眼睛看他们,就像阳光眯着眼睛看我

这些走近生活深处的人

当我这样想

我就越来越像我的母亲

女人,亦或万物静谧

深夜用体温爱一个女人

爱她的偏执、信仰、暴雨和疯狂

她常常手脚冰凉。用词语取暖

拆分、组合。把珍珠和贝壳串成海水

她常常独对夜空,拽着时间的衣襟

看着剧本日渐荒芜,如同死去的尼雅

统治一个夜晚——

她从来就是个倔犟的女人

骨子里流着苦难的血,她爱这个世界

爱他皮肤下的伤痕,那些街头小贩

钢镚儿里的生活

夜晚越来越短,她写得越来越慢

直到基督、伊斯兰和佛教在她身上和解

直到雪豹和女人

住在同一具身体。她饮下黑暗

——夜晚明亮,万物静谧

就在此刻

当我从这座小城走过

风沙又一次点亮了白杨的叶子

天空,一片薄瓦的蓝

收留起苦难的雨水

我喜欢上透过树的缝隙去凝视太阳

她一定会爱这个羞涩、怯怯的女人

像爱一个流浪汉那样

直接而憨厚

我喜欢上那个小工一岁的女儿

她全然不顾在水泥、地砖间忙碌的母亲

朝向我,喊妈妈

她的眼睛明亮如清泉,仿佛我就是她前世的妈妈

我忽然很需要一片坦荡的大地

麦田、桑葚、道路

每一次拐弯,我不再被遮蔽的眼神

我沉郁的忧伤也向你一并晾晒

就在此刻,在很远……我向你说起

一个背负宿命的女人尝着苦艾赞美生活

这是她一生投奔的温暖

流火

玫瑰,纯粹的矛盾,乐为无人的睡梦,在众多眼睑下。——里尔克

那时候,我们避开形容词

把它们装进蓝色的储存器,在孤岛上自问

我是多么懦弱,向世人隐瞒一切

然后,我们若无其事地谈论理想

谈论海岛上的天气和渔民独居一隅的生活

望着出海的渔船和摆渡的身影,我们什么都没有说

把自己越来越紧地装进海蚌

我们能说什么呢

“关于渔民的生活我们又知道多少?”

一只破碎的贝壳,俯在沙滩上

倾听一阵高于一阵的海浪

它身体里干涸的海水,涌过一个又一个潮汐

就在那个清晨,我看到流火

越来越多的流火,漫过起伏的海岸线

那么多不为人知的诡秘

和至死不移的梦

像人间的磷火,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峦

连成一束束耀目的光链

我忽然就那么想做你决绝的恋人

咽下你的痛苦,接受你的玫瑰和流离失所的词汇

在湄洲岛,在这人世的沧海桑田

我想起和田的玫瑰,和毒刺

想起里尔克,没有人比他更精通玫瑰

但我知道

玫瑰不愿成为任何人的睡梦!

老人,是我

这些爬行生物,不会轻易放过岁月的淤痕

加速繁衍

我看到黄昏里降临的憔悴

陡然而至的恐惧

终究,我是

大风里的栗子树

随风而起,随风落下

不是枝头葱郁

而是满树的皱纹,在纸片上反光

请收纳我小小的遗憾,这一生里

曾经苦苦冥想的经历,和年少的抱怨

皱纹,正爬过我的小腹

取走我身体里的钙,一个枯瘦的老妇人

和她的百年孤独

当我们把生活过丢

外面的雪正在白茫茫地融化

雪的脚趾越来越细小

直到想像全部摧毁

我开始回忆,围着旧日的火炉取暖

坐在十二年前的矮凳上,我还记得

黄色斑驳的油漆像卷起的衣角

父亲您说

一个家的和睦

比什么都重要

而今你说过的话和温暖的雪

成了十二年前的事

我对着黑色的天幕咽下人世的冷

这条没有尽头的路处处都是坚冰

自你走后我就孤注一掷

人性的卑微和骨头的俗媚

在这个冬天就像暴露的白骨,拼命掠夺

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幻想

我依然孤独。也无法向您交代

恍然而过的这几十年

“父亲,我在人间过得很好。”

我舔了舔嘴角苦涩的笑

窗外的雪,正白茫茫地铺向另一个世界

叙述者

我相信,活着一样可以经历轮回

那里,盲歌手

弹唱着失落的家园

无数牛羊在寂静中转场

那里,老牧人日夜捶打着拴马桩

积雪运来奔腾的马群

喀拉峻,如果我活得够久

就让我收割秋天的枯黄

在没有灯光和月亮的夜晚

学会摸黑行走

为了忧伤的词根,以及迷失的路途

我愿意忘掉阳光,和生活的甜蜜

我愿意尝着苦艾,再把秋天走一遍

喀拉峻,走上诗歌这条道路

我就再也退不回去了

如今,我想把天上的星星数一遍,把地下的

积雪数一遍

其他的事我都不愿意去做了

他们像是我的父亲

他们像是我的父亲

坐在路沿石上打盹的样子像是我的父亲

暴突的关节

握住铁锹把的样子像是我的父亲

在一阵比一阵密集的热里

在汽车粗暴的喇叭声里

在我第一眼看到他们,就看到了

像我的父亲

一样的苦难,像我的父亲一样的隐忍、克制

我熟悉

这古铜色的脸膛、这鬓角银丝上的汗滴

这十五年前的

画面

(是谁,在翻动着旧报纸——)

他们多像我的父亲

在这世上继续劳作的父亲

我想,你一定不知道

阳光正像麦穗一样穿过父亲们的肋骨

向着田野归隐而去

一个人身上背负的尘土有多厚

消失在故乡那片田野里的身影

再也背不起一粒尘土的时候

他背下了所有的尘土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

向着田野归隐而去

是宿命里幸福的事情

我依然看见了沉沦在故土里的安宁

那些痛苦的分离 秋天的绝望

包括我的父亲 他的脚步变的无比轻盈

他们搀扶着……那向生命砸下去的尘土

我是向着落叶沉下去的

我身体里的寒冷在节日里剧增

这最后的闪电

也是冷的

我身上的尘土

将我压低 再低一些

就看到 府邸 就看到

向着田野归隐而去的那个人

女友——写给茨维塔耶娃

这敞开的香水瓶,请容纳我陡峭的爱

请容许我删减掉北方的坏脾气

翻开《诗歌战争与死亡》

我一度陷入茨维塔耶瓦的生活

当我用中指敲击窗台,一种音律和节奏

自窗户的裂隙升起

我想起你紊乱的钢琴。你宁愿相信魔鬼

而不是神

窗外,一只墨绿的鸟

飞过池塘,击落灰瓦上的苔藓

如今

那些陈旧的事物在大地上吐故纳新

像一个个神秘的幽灵

啊!茨维塔耶娃。茨维塔耶娃

你属于所有的时代、孤独和死亡

我还记得秋蝉用整个十月引吭高歌

它们从齐窗的梅子树搬运过冬的口粮

而日益丰盈的孤独

像遍布山野的丛林近乎疯狂地蔓延——

“去赞美无处不在的凋零吧!”

去巴比伦、悬浮宫或伊甸园

我们的忧伤是多么吻合,“我们已经年过三十

——对你而言,为什么,为什么

我的灵魂像斯巴达克男孩的灵魂?!”

我们在同一堵墙下

楼兰

我不想说,湮没和罗布淖尔

如同月球表面一样的荒凉

那无法转动的岁月的木轮

——楼兰,她是贵族的少女

她有着完美的死亡

她在劫难中

获得血、思想和蒙着面纱的脸孔

我们走近她

那些透明的沙子,废墟中

一个少女身体里巨大的棺材

她高深莫测的身世,和一枚睡醒的化石

楼兰,是有毒的少女

谁爱她,就爱她思想里的苦难

就爱她沉郁的死亡气息,爱她香料

包裹的高贵的骨架

——爱她残酷的,那些逃亡

一个姑娘和玫瑰的坟茔

德令哈,给海子

今夜,你在柴达木安静的入睡

今夜,所有的乌云都蜷缩在唐古拉一角

今夜,我只想是高原的驼铃。我们的神

在凝望,永不枯竭的雪

请唤我的乳名,已经很久

没有人叫出这样的温暖,今夜

我要卧入你荒蛮的怀抱

无眠。无限的阳光和辽阔的爱

有雪豹凄凉的哀嚎和它的孤独

那些迂回的足迹,女性心灵里柔软的戈壁

今夜,有星星一样美丽的忧伤

风从德令哈的枯草旁吹过

我们听,柴门咯吱作响

这是最后的一片月光,我们的好兄弟

今夜,你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夜色朦胧,月色朦胧……”

龟兹美女

这是一具继续被时间风化的身体

在阴暗的房间

窗户也挂上黑色的窗幔

一只鸟,一只鸟空荡荡的叫声

穿过清朝的墙壁

当一个香料王国里沉郁的苦难

被“美”命名

你进入了更深的睡眠,散发古旧的气息

你褪下佩戴的珍珠和玉石

在攒动的波斯菊里,埋葬掉爱情

此刻,你比任何时候都匹配“龟兹美女”的称誉

我们试图解开的谜

与一条鹅黄的面纱在一起,在博物馆的下午

……当你在虚构的典故里采摘玫瑰

他就在那里

我相信,我一定得到了某种暗示!

在克孜尔佛窟,向日葵一半倒影在水中

一半倒影在天上

鸠摩罗什垂下眼神,目光散漫

那念经的草

念经的昆虫

和一株念经的高粱

他就在那里,无论克孜山怎样变幻

他都在那里,无论佛窟被时光怎样改写

他也在那里

我无法说出

一种隐秘,更无法说出圣神的根源

慈悲、宽容和恩典

这些环绕着佛窟的红柳花

和芦苇,我可以感觉到它静默的佛缘

远处,克孜尔河翻滚着虔诚的浪花

那里,某种静寂正朝向我们不知道的远

我想,佛也有自己的坚守

就像此刻,你隐身在这残破的洞窟

向我明示,任何一种斗转星移

都可以在我们的时间之外

星光

不了

我得停一停。那些一生的事情

也要在三十岁以后,尝试一次

就像现在,夜幕包裹住微小的灯光

我在一盏昏黄的壁灯下写信,给你

也给自己

星光在高处打盹

“一个总是回头的人是走不远的。”

这是对的

如今,我身体里跳跃着葱郁和一匹年轻的小兽

我像个年轻的修女,守着致命的真理

每个人都有一条不可见的河流

你看,星星并不在天上

安魂曲

现在,我宁愿做一个稻草人

让向晚的风吹着我受伤的身体

是的,我裸露的伤口

好与星星作语

我同样也与偷袭的麻雀交心

告诉它,这个季节

是我的春天

还有

一些虫子,别在白色的玛瑙上跳舞

给你我的笛子

你吹一支日落的曲子吧

那太阳便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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