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抗联情报员打掩护

孙鑫福+郝文彦

今年2月27日那天，吃完晚饭，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有一条消息让我非常高兴——全国人大常委会以立法的形式将9月3日确定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将12月13日确定为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

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可能不一定理解这个决定有多重要，但是，对于我这个受过日本鬼子欺压的87岁老人来说，那心情是一言难尽的。每当和家人、邻居说起这个话题，我的脑子好像比平时还清醒。抗日战争胜利前亲身经历的一件事，让我这一生都感到挺光荣。

那是1945年6月的一天下午，我和哥哥孙鑫旺带着狼狗大黄，从兴凯湖上起网回来。刚打开鱼房子门，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从北边湖岗的树林子里钻出来，往我们这边拼命地跑。我和哥哥放下手里的活，不知道出了啥事。等那人跑近了，我俩才看清那人脸上全是汗，半截袖上衣和裤子鲜红一片，左肩膀还在往下滴着血。我们哥儿俩被吓了一大跳——这是咋的啦？

大黄“嗷嗷”叫着就往上扑，被我哥给喊了回来。那人被大黄的叫声吓住了，站在那儿瞅着我俩，随即喊出了我们哥儿俩的小名——“旺子”“福子”。我们哥儿俩都愣住了，这是谁呀？上前仔细一看，原来是五年前杀死五个日本鬼子以后就没影了的陈家老大——陈力。

我们赶紧把他扶到屋里坐下，又找出布条给他包扎伤口。

陈家一共哥儿仨，老家在山东青岛海边，以打鱼为生。1938年，他们村来了好几十个日本鬼子，硬说村里藏着八路军的伤员，逼着村民交人。因为村民交不出伤员，结果全被杀死在小学校操场上。陈家哥儿仨那天恰好不在村里，才捡了三条命。

哥儿仨为了给亲人和村里人报仇，一天夜里偷偷烧毁了鬼子的粮仓，然后和逃难的人群一起跑到东北。因为擅长打鱼，就在我们白泡子乡新发村落了脚，住在我家隔壁。这哥儿仨挺能干，对人也好，经常和我们一起下田种地、下湖捕鱼，和我们家很快就成了好街坊。

他们在这里日子过得还不错，很快就盖起了三间新草房。可好景不长，1940年，我们这里来了日本开拓团。因为这里是中苏边境，开拓团的五个日本兵、15个日本青年天天巡逻，说是要抓共产党的地下情报员，还强征了我们不少粮食。

自从日本鬼子来了以后，陈家哥儿仨脸上的笑容就没了。他们忘不了日本鬼子屠杀他们家人和全村人的刻骨仇恨。1940年冬天的一个早上，趁着15个日本青年调往前线之机，他们和在开拓团卧底的乔翻译以起冬网打大白鱼为名，将开拓团的五个日本鬼子骗出来，在半道上把他们全部杀死。打那以后，再也没见到这三兄弟。

“陈大哥，这些年你们去哪儿啦？你这是咋的啦？”我哥问陈力。

陈力喘着粗气介绍了事情的经过。

那次干掉五个日本鬼子后，哥儿仨在乔翻译的带领下投奔了抗联五军军长周保中。因为敌众我寡，形势严峻，抗联部队被迫越过边境撤到苏联整训。后来，他们这支部队被改编为东北抗联教导旅，也叫苏联红军远东方面军步兵88旅。随着抗日战争形势的变化，苏联边防军快速支队急需东安市（现在的密山市）日本鬼子的兵力部署和当地地形的情报，就派陈力回来执行任务。他带着助手小段来到东安市，顺利探清了日本鬼子的兵力部署，还画好了地形图，本打算从当壁镇过境，没想到被日本鬼子发现了。日本鬼子封锁了所有路口，又派兵带着军犬追踪。陈力和小段只好连夜出发，结果在过穆棱河时被一个鬼子小队追上。鬼子有五个人，其中一个是翻译。交战中，他们打死两个鬼子，而小段不幸中弹牺牲，陈力的左胳膊也挨了一枪。情急之下，他跳进了穆棱河。由于穆棱河正是汛期，水流湍急，日本鬼子不知深浅，没敢贸然下水。陈力仗着水性好，游到对岸潜入青纱帐中，这才把鬼子甩掉了。

吃过东西，又休息了一会儿，陈力的精神头好多了。他兴奋地告诉我们：“看来苏联要出兵东北了，小鬼子就要完了。”

我哥一听，眼睛都亮了，一拍巴掌，说：“那太好了，小鬼子完蛋了，咱就能过上太平日子了。”

正说着，只见大黄突然警觉地竖起耳朵，对着北边湖岗方向“嗷嗷”叫起来。

陈力脸色一沉，起身说道：“不好，可能是鬼子跟上来了。我得赶紧走，要不会连累你们！”

我一把将陈力拽住：“大哥，这是说啥呢，打鬼子是咱大伙儿的事。再说，我俩咋也不能眼看着你被鬼子抓去啊！”

陈力无奈地说：“我不走又能咋办？”

我说：“鱼房子西侧两棵大柞树旁边有一大堆干树枝子，下面有一个大坑，是放渔网和青菜用的，你就躲在那里。”

我哥点点头，说：“我看行。小鬼子来了，我俩自有办法对付。你就在那儿呆着，等天黑了咱们就下湖，从湖上送你过境。”

陈力寻思了一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好同意。

我们小跑着来到大柞树旁，迅速扒开干树枝，掀开盖在坑上的木板，让陈力下了坑，又塞给他一根黄瓜和一块苞米面大饼子。盖上木板和干树枝后，我们又在四周泼上杀鱼的脏水。然后，我俩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在鱼房子里继续杀鱼。

不大一会儿，从湖岗的树林子里钻出三个人，正是陈力说的两个鬼子和一个翻译，还带着一条军犬。大黄一见生人，立刻不停地叫，还和军犬撕咬起来。双方主人急忙叫回自己的狗，但两条狗仍在对峙、狂吠。

我心里暗暗庆幸：多亏这两条狗一顿撕咬，把沙滩上留下的脚印全踩乱了。

我哥热情地把日本兵让进屋内，一口一个”太君”地叫着，又是递烟，又是倒水，还拿出黄瓜给他们吃。看样子他们又渴又累，尤其是那个翻译，一屁股坐在炕上，咕咚咕咚地大口喝水。过了一会儿，领头的小鬼子用生硬的中国话恶狠狠地冲着我哥说：“你的，逃犯的藏到什么地方，快快地交出来的，皇军大大的有赏。不说，死了死了的！”

我哥不紧不慢地说：“太君，我们刚从湖上打鱼回来，压根儿没看见什么逃犯。您看，这是刚起的鱼，还活着哪！”说着，他将一个麻袋片掀开，露出一大堆还在翻动的鲤鱼、大白鱼。那些鲤鱼每条都有三四斤沉，见了光直蹦。endprint

我哥接着说：“兴凯湖里的鱼可好吃了，远近有名。太君，我马上就给您做。还有酒，纯粮老白干。”说着，他拿出一个装满白酒的瓶子。翻译给鬼子翻译了一遍，又补充说：“这里的鱼确实好吃，特别是大白鱼，今天一定要尝尝鲜。”

两个鬼子看着那些鱼，馋得直流口水。可是人没抓着，还有些不甘心，就说：“逃犯的，快快的交出来！”

我赶忙说：“太君，你看我们这儿就这么点地方，往哪儿藏什么逃犯哪？”

鬼子还不放心，出了屋四处查看。当他们来到那堆干树枝子旁时，领头的小鬼子朝里面指了指。另一个鬼子走过去，端起刺刀使劲往树枝堆里扎，还放了两枪。接着，他们用手去扒树枝，却弄了一手又腥又臭的污水。他们还是不放心，又放军犬去嗅。因为干树枝上和坑的四周都泼了杀鱼污水，散发着浓重的鱼腥臭味，再加上大黄一个劲地往军犬身上扑，军犬的鼻子“失灵”了。

看着鬼子离开大柞树，我和我哥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进了屋，翻译对鬼子说：“太君，咱们吃鱼吧，现在是又累又饿啊！”两个鬼子看着大鲤鱼和老白干酒，说了一句日语。翻译告诉我们：“麻溜儿地，赶紧做饭。”

鱼做好了，鬼子们一顿大吃畅饮，三个人喝了两瓶老白干，都醉得睁不开眼睛，躺在炕上呼呼大睡。那条军犬也是又渴又饿，在主人吃饭的时候馋得要命，用爪子直抓地。一个鬼子让我哥喂喂狗，我哥便将掺了酒的半盆鱼肉端过来，军犬马上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不大一会儿也醉倒了。

我们赶忙来到干树枝子堆那儿，把陈力拉出来，带着大黄上了小船，飞快地向湖里划去。靠岸时，陈力叮嘱我俩：“我走以后鬼子还会追来，你俩不能久留，赶紧搬家。”

当晚，日本鬼子走后，我们迅速收拾了东西，悄悄翻过蜂蜜山，搬到山后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屯子里。后来才知道，那天晚上陈力顺利抵达驻地，将情报送到苏军手中。不久，也就是1945年8月9日凌晨，苏联边防军快速支队从当壁镇越过边境，直扑东安市，驻扎在北大营的日军佐藤师团土崩瓦解，东安地区宣布光复。

光复以后，我和我哥都参加了东北民主联军，也就是后来的第四野战军。解放战争中，我哥牺牲在黑山狙击战的战场上，我也在战斗中负了伤。伤养好后，我转业到了地方，和岳父一起在乌苏里江边上的东方红林场继续种地打鱼。多年后，我回到兴凯湖畔曾经住过的那个小屯子，日本开拓团盖的大瓦房还在，我和我哥在湖岗上藏过陈力的沙坑也还在。

看到这些，我感慨万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