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电影《1942》中精神维度的构建

2014-08-20 05:02王列王欣
电影文学 2014年12期
关键词:老东家灾难片冯小刚

王列+王欣

[摘要]《1942》对宏大政治题材的叙述方式进行了超越与突破。冯小刚将这场灾难当成一次民族精神事件进行了多维度的挖掘和透析。它让被史书所叙述的“大历史”和来自个人的生命的“小记忆”之间做了异常强烈的对照。冯小刚的着力点不是简单地控诉灾难,他的核心语境是在讲人。他镜头中的每一个人物,都像是映射人性魔方的一个侧面,而正是从这众多的人物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民族的全貌。冯小刚一直在借助一个个人物,探讨着苦难中如何自我救赎的问题。

[关键词]《1942》;灾难片;自我救赎;精神维度

从《集结号》《唐山大地震》到2012年岁末的一部《1942》,冯小刚在灾难与人性之间一次次地发出拷问,裹挟在好莱坞各种灾难片之中的中国灾难片,也在探索一条民族化的道路。在冯小刚的不断突围中,中国的灾难片也在发生着巨大的嬗变。

电影《1942》反映的是1942年的一场灾难。中国抗日战争处于战略相持阶段,此时河南大旱,千百万民众离乡背井,外出逃荒。影片以两条线索展开,一条是逃荒路上的民众,主要以老东家和佃户两个家庭为核心,展现他们的挣扎和痛苦、希冀和愤怒;另一条是国民党政府对人民的蔑视加深了这场灾难,并最终导致了其失败的命运。这部电影就像是一部纪录片,对那段刻骨铭心的历史做了一次全景展现,这里充满了苦难——妻离子散、饿殍遍野、卖掉自己的亲人;这里充盈着信仰——人们逃荒的时候一定要拿着祖宗牌位,神父还试图给灾民布道。可是,信仰并不能解决生存危机,饥饿让所有文明的底线沉沦,人们为了活着,苟且、卑微、绝望,甚至一切价值接近零点——既包括人的尊严,也包括民族大义。但是就在这样的绝境中,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么一丝久违的希望和温存。正如冯小刚所说:“我们这个民族是一个灾难深重的民族,是灾民后代。我们对自己认识不够,也不愿意认识。这个电影是逼着大家来认识。它在撕开历史给大家看的时候,依然可以看到掉进深渊里的人的人性温暖。”①

一、“赤裸生命”关于人性的拷问

西方哲学家阿多尔诺在《否定的辩证法》中认为:“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后,你已经不可以再写诗。”②阿多尔诺的这个说法主要针对战争所引发的灾难,给人类和人性本身造成的无法弥补的创伤,“诗意的栖居”似乎已经被人本身所毁灭。如果我们将1942年的灾难与西方的奥斯维辛集中营都看做是人类灾难的一种表现的话,就会发现中国民族的集体记忆中情况似乎有所不同。在中国电影的灾难过后,中国人遗留的不仅仅是伤痛,还有残留的一些诗意:“中华民族坚韧不屈、中国人民顽强抗争……”宏大的叙事,不断被这些主流价值观左右,灾难已经成为考量一部电影文化价值的背景和容器。

《1942》对宏大政治题材的叙述方式进行了超越与突破。冯小刚并没有把1942年河南的这场旱灾,放在民族英雄史诗和政治事件的宏大叙事框架中展开,也没有启用惯用的英雄人物。虽然剧情中出现了河南战役、国民党军队抗日等历史政治符号,但是这并没有改变电影的叙事着力点。影片不仅是对1942年的河南旱灾这段历史进行还原和客观地呈现,更是将重心放在把这场灾难当成一次民族精神事件进行多维度的挖掘和透析。它从历史的叙述中召唤了记忆的存在,让被史书所叙述的“大历史”和来自个人的生命的“小记忆”之间做了异常强烈的对照。

具体来讲,这部电影把饥饿变成了一个最重要的主角,它吞噬一切,动摇人的基本的价值观和伦理观,把人变成无法名状的生命。他们是意大利哲学家阿甘本所说的“赤裸生命”。他们没有家园,没有认同,只有苟活求存的无尽苦痛。在阿甘本的陈述中,这种“赤裸生命”是不被现代国家承认的,丧失了公民身份和法律保障的难民,仅以其生物上的属性归属于人类。③而在当时中国的历史情境中,这种“赤裸生命”的绝境,还在于他们被原有农业社会的传统秩序和现代国家都抛了出去,没有归宿。在这种双重重创下普通民众所彰显的人性纠葛显得那么无力,甚至在极端的情景之下,善与恶之间没有明显的界限。这一切都让人产生一种欲哭无泪的痛苦。

冯小刚的着力点不是简单地控诉灾难,他的核心语境是在讲人——千千万万的最广大人民,他们是一切事物的根本,就像大地和大海一样默默地决定着历史的走向。逃荒的浩大人群孤立无援地在大地上涌动,灾难如山,压碎了无数生命,但是,在最艰难、最惨痛的时刻,人心中不灭的善良、勇气和人性尊严,甚至他们在残酷的命运中镇静地存续着的希望和梦想,都愈发闪耀着炫目的光芒。冯小刚镜头中的每一个人物,都像是映射人性魔方的一个侧面,而正是从这众多的人物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民族的全貌。老东家范殿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惨人物。一个从有房有钱有粮有儿有女的老地主沦为一无所有的难民。他是旧统治秩序人物的代表,养尊处优、贪心敛财、小气吝啬。在灾难的过程中,他完成了一次人性的蜕变。没有金钱、地位,人性却在一点点回归本真善良的一面。花枝这个用四斗米把自己卖了的女人,为了她的孩子愿意付出一切。她身上时刻散发出的母性光辉,更是印证着爱的力量。而老东家的女儿星星,是一个很难界定的人物。从养尊处优的女学生到自愿卖身妓院以换取五升米的蜕变,折射出了饥饿这种生理本能对人性的扭曲。而被卖到妓院之后,因为吃得太多,蹲不下去,直掉眼泪。这种讽刺的背后,让人感受到人性被扭曲到极限的悲凉。正是这一个个鲜活的人物,用他们自身的故事,发出一次次对历史的追问,让人警醒和反思那些曾经麻木的神经,唤醒对生命的尊重,对人性的关怀。在影片中,我们找到了冯小刚对人性的解读,似乎很陌生,但是冯小刚就是要告诉大家陌生的真相。

但无论灾难把人逼到如何的绝境,把人性泯灭到如何极致,电影《1942》还是抛弃了中国传统灾难片带有诗意的装饰,就像冯小刚自己讲的:“《1942》不是一部史诗,因为全片没有诗意,非常粗糙。因为灾民的感情都很粗糙,没有心情抒情。”④其实,没有抒情并不意味着没有情,而这份情是杜甫一般的悲天悯人,抑或有着屈原一样的“哀民生之所悲”的情怀,冯小刚依托影片依然表达一份对人性的温暖和人的尊严的渴求。

二、绝望中的自我的救赎

有人评述冯小刚由一个娱乐导演变成了一个“公民导演”。冯小刚标签下的作品,和好莱坞大片比起来,似乎更有故事,更有温度。好莱坞大片往往通过技术手段将意识形态的所谓艺术表达,达到一种极致,从《泰坦尼克号》到《阿凡达》,无不成为牵制、感化人心的典范之作。技术越高明,就越能够混淆现实中无法消解的社会关系,营造出令人心灵得以企及的理想王国。每个营造精致的理想王国都会成为一枚牵动心弦的催泪弹,最后,压迫一定会被解除,结局一定会帮你获得一次心灵的洗涤与释放。虚构、夸张、想象几乎成了灾难片常用的艺术手段,因此浪漫主义通常是灾难片得心应手的表现手法,尤其是好莱坞大片。虽具震撼的视觉效果和警醒意义,但给人的感觉是虚无缥缈的,甚至离我们的现实很远。

冯小刚是能够把握社会意识流向与电影工业之间关系的一位导演,也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他的一部部作品才总能从立意到最终实现都能超越比他掌握更多社会或艺术资源的对手,从《集结号》到《唐山大地震》,再到如今的《1942》。他非常注重灾难的纪实和写实,因此他不是离生活很远,而是紧紧地贴近现实。他的视角都是对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把对正义的弘扬,对灾难的控诉,转化为小人物的命运起伏和人性的自我救赎。以往中国电影对于灾难叙述,过于强调宏大的叙事,而普通的民众被视为表达主流意识形态的工具,而灾难变成了空洞的死亡数字,或者幻化成为抵御灾难的英雄主义情怀。在《1942》中,没有空洞的战争场面,没有虚无的英雄主义的抒情,冯小刚一直在借助一个个人物,探讨着苦难中如何自我救赎的问题。

1942年的灾难,是因为人们缺少信仰吗?不是,因为上帝也根本无法解救这些无辜的牺牲者,因为祖宗的牌位也无法庇佑灾民悲惨的命运。在生命和精神的双重坍塌之下,是人性精神维度的暂时性瓦解。什么才能救赎自我呢?在影片中,完成自我救赎的人物,只有老东家这惟一的一个幸存者。他是冯小刚构建精神维度的核心人物。而当所有的希望都在土崩瓦解之时,在死亡成了一种解脱的时候,却带来了那么一丝丝的希望。这不仅仅是活着的希望,更是一个民族繁衍生息下去的理由。

这部电影的救赎更体现在结尾时那有力的最后一笔,老东家失掉了自己惟一的孙子,也就断了血缘关系的根,他遇见了一个同样流亡的小姑娘,老东家上去劝小姑娘:“妮儿,别哭了,身子都凉了。”小姑娘说,她并不是哭她娘死,而是她认识的人都死了,剩下的人她都不认识了。一句话让老东家百感交集,老东家讲“妮儿,叫我一声爷,咱爷俩就算认识了。”小姑娘仰起脸,喊了一声“爷”。老东家拉起小姑娘的手,往山坡下走去。这是一个在绝望中最美好的时刻,是一种对于希望的承诺,一个民族的生生不息。在一切血缘关系消逝,传统的一切在亲人的不断死亡和离去中结束,而个体的无助和无力被显现得如此现实的时候,一种现代责任的伦理,一种超出血缘传统纽带的新的民族认同在这里被建立了起来。在这个时刻,他们不再是“赤裸生命”的献祭,而是守望相助、互相扶持的社群,这就是新生。而这种新生是冯小刚构建的一种精神维度。正是在这个过程中,让我们看清了自己的历史,哀而不伤,因为只有一个民族强大自信之后,才能够面对自己的灾难。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部作品是中华民族精神上的成人礼,甚至体现了中国电影的良知和道德感,超越了中华民族的普适情感。

从新世纪中国电影的整体创作而言,《1942》是一部极好的、构建当代中国电影精神维度和现实性历史认同的优秀作品。《1942》以新历史主义的审美思维和逻辑架构,在展现人类面临灾难的时候,走出了好莱坞电影模式和政治意识形态的审美规约,是对当代中国历史、社会、文化、民族等多元化、多景观浑然完整的审美写照。从中国大地诞生的、具有中国历史文化内容与艺术风格特色的中国电影,也是与人类文明相通融的、具有悲剧精神内涵和精神维度的世界电影。

《1942》留给中华民族的震撼与警醒,绝不仅仅在今天。它不仅是对历史的纪念碑式的作品,而且在新世纪中国电影艺术创作格局的变迁中,显现出对未来的影响力。

注释:

①④ 李云灵:《冯小刚:〈一九四二〉全片无诗意》,《东方早报》,2012 年6月18日,第A32版。

② [法] 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张峰译,重庆出版社,1993年版,第362页。

③ 张颐武:《<1942>:在伤悼饥饿中救赎新生》,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383f2d0102e24k.html?tj=1,2012年11月25日。

[作者简介] 王列(1957— ),男,河北沧县人,艺术学硕士,河北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影视艺术。王欣(1981— ),女,河北保定人,河北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艺术学理论专业2012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影视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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