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霞
如果你记得2008北京奥运会落幕式上那首《北京,北京,我爱北京》,相信就会对李飚的打击乐效果印象深刻:悠扬平和的马林巴琴、神秘莫测的颤音琴、狂澜跃动的非洲鼓、铁钵、铃铛、木头甚至夸张到一个脸盆都能发出声音……
7月26日华人打击乐演奏家国际第一人、享誉国际舞台的李飚携乐团于山东省会大剧院上演一场《从巴洛克到披头士,李飚打击乐团音乐会》,令济南观众别开生面,见识到了音乐的魅力。
音乐家等于科学家?
嗨!——这是本刊记者对李飚打击乐团的第一印象。下午四点,记者赶往省会大剧院后台,李飚和他的乐团正在紧张排练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壮观的满台乐器:马林巴、木琴、颤音琴、钢片琴、大军鼓、整套的定音鼓……
“这恐怕是全世界最重的表演乐团,6人加起来要用5吨乐器。”工作人员对记者开玩笑说。李飚打击乐团的这次演出需要准备20个谱架,演员座椅共十个左右,以备他们随时在舞台上“乱窜”着和各种乐器“玩耍”。
记者进入排演厅的时候李飚正和乐手演奏安东尼奥·维瓦尔第的《D大调协奏曲》,这是一曲巴洛克风格的小提琴协奏曲,悠扬如歌、轻灵飘逸。李飚着一件T恤、一条麻质阔腿裤,脚踏布鞋,打扮极其随意,手持打击棒正在为马林巴琴激昂随性的调试声音,随着乐符头发和身体不停甩动,完全沉浸在各种令人“陌生”的乐器中。
台上还有另外四个国外乐手,五个人动作配合,互相起伏,另外一名乐手站在台下“扮演”观众,不断喊停,纠正节拍和音质。
大概半小时过后,一曲完毕,李飚才看到台下的记者,过来握手,请记者“再等我几分钟”——这几分钟一拖又是半小时。
古典乐的经典曲目,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表演出来,记者尚是第一次目睹。台上所有乐器都能发出声音——不,是准确的发出声音。大到一架木琴,小到一个贴片,甚至有乐手拿出中国道家招魂用的铃铛、类似鸟笼的东西、木头块……如果有可能,相信脸盆、鞋底或者水杯都能为其所用。
“我这个音乐会是用各种打击乐演奏所有近三百年的经典乐曲,有巴洛克时期的小提琴,有巴赫这样的大师,也有披头士的摇滚乐。”而各种音乐和声音仅仅用打击乐器材就去准确的表述、复刻出来,又加上利用相互独特音质,重新创造出自己的精髓,的确是常人不能完成的困难之事。
“音乐是自由的,但是音乐的自由需要建立音乐的科学之上。那就是钻研的精神。这种精神叫探索性和多样性。”舞台上,李飚就像一个将军,一个魔法师,一个革命者,很多乐器都是由他自己制造,“我觉得音乐是神性的,打击乐自古有之,《诗经》里劳动的人就知道手掌伴奏节拍,后来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打击乐器,非洲人的鼓、中国的京剧……世界的、民族的,各种元素的结合和探索,不停的实验构成了音乐科学的一部分。”
中国音乐教育VS德国音乐教育:考级就是扯淡
李飚出生在中国南京,就学的年代正值文革,音乐教育资源及其匮乏,“听一首世界名曲都是奢侈”。一九八二年进入北京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学习打击乐器。“刚开始接触音乐其实很难得到乐趣”,李飚认为音乐教育或者说青年人的音乐学习其实是个苦的过程。“一开始就是练习技术和掌握技巧,并不能自由的表达自己的情感和理想。因为从学习到自由表达是个很漫长的过程。”
本刊记者近期曾采访法国马赛乐团总指挥福斯特·劳伦斯,他对李飚交口称赞,认为是中国当代音乐家中的“第一人”。李飚的经历的确足够传奇而荣耀:一九八八年毕业时,作为中国第一位公派打击乐学生,被中国文化部选送到苏联莫斯科柴科夫斯基国立音乐学院随斯留基业夫教授学习。毕业时,获俄罗斯国家一级音乐硕士文凭。一九九五年,获德国国家文化基金会奖学金来到德国,在慕尼黑国立音乐学院莎德罗教授指导下完成大师文凭。
在他的学生时期,李飚就在许多音乐比赛上获奖,其中包括在一九九三年获第一届国际达布雷申打击乐比赛银奖,和一九九五年国际阿拉玛现代音乐节上获特等奖。“但这些荣誉都是个艰苦的过程,不是学校教育能够独立完成的。需要个人的音乐精神。”
福斯特和李飚同时注意到一个问题,“中国目前几千万的音乐生,成千上万的强迫性音乐器材教育”。中国家长近些年对“美育、音乐教育十分重视”,但李飚认为这往往会是一条“歧路”。李飚分别于柏林音乐学院和中央音乐学院担任教学,就两国的音乐教育差别深有感触。
“在柏林音乐学院我每年只招两个学生,考生来自全世界,大概有60多人,我们挑最好的、最有希望的学生。在中央音乐学院,我每次也只招一两个,但我发现很多学生并没有把音乐当做事业,而是当做一种可以走捷径的手段,这是非常可笑的现实。”
李飚经常看到一些学生,虽然演奏音乐,但并不热爱音乐,空闲时间不去听音乐会、不听别人的演奏。“这是我看到的非常可惜的、可怕的状态。在德国,学生基本功可能并不是很高,但他到了十四五岁,兴趣爱好基本定型时,如果真的热爱音乐,就会突飞猛进。但我们这边,小时候拔苗助长,恨不得三岁就得弹很难的曲子,长大后就没有兴趣了。我在这边的学生的素质都非常好,但往往缺乏一种事业心,就是因为小时候处在高压的状态下。”
而在他眼中更伤害音乐教育的是“考级制度”。“考级是一种幼儿的教育,是业余的。从来没有一个人说过,一个国家的音乐水平是看考级水平。我们国家的考级水平全是拔苗助长的结果。”李飚说。
为什么丢失了原创活力:
只懂乐器不懂精神,音乐也有乡下口音
只要是纯正的美的音乐就是有可取之处的。李飚告诉记者,他非常认同那些一把简单的吉他就能唱出优美民谣的原创歌手,“这也是音乐性的一种,好的音乐没有古典、流行、通俗、高雅之分,音乐只有好坏之分。”
在李飚的这场演唱会里他从古典乐大师到摇滚明星披头士,挨个演绎了一遍。“像披头士的《LET IT BE》、《HI,JUDY》都是传唱不朽的经典,不论他在哪个领域,能打通人类共通的情感就是好音乐。”在李飚看来音乐精神在于探索性和实验性,“艰苦的过程就是去除‘口音,音乐也会有‘难听的口音。如果你寻找到了真正的美的语言,在所有国家都是通行的。我曾经在巴西演奏过原创的《桑巴舞曲》,我从未到过巴西,但是这几十年的过程中掌握了用音乐表达巴西精神的方式,因此他们就听懂了。”
孟京辉话剧《两只狗的生活意见》里也运用的披头士乐队《黄色潜水艇》的歌曲演奏,李飚认为任何行业里精英艺术对美的标准都是一致的,精神都是一致的。“比如刘索拉前往美国黑人区寻找蓝调精神,这是一种科学精神,在这种精神里,美是音乐的唯一宗教。”
李飚对这个时代所谓郎朗、李云迪等年轻的“音乐家”明星并不认同,“年轻人成为‘明星的功利心态对音乐长期性的发展伤害很大。”
李飚打击乐团由四个德国人,一个丹麦人组成。严谨和钻研成为他们一致的精神,德国有著名的音乐家巴赫,他的作品常有数学音乐之称。“据说巴赫的谱子倒过来弹也成曲调”,爱因斯坦和米兰·昆德拉都称赞过他这种数学的美感。
“这就是音乐宗教和严谨的一种美感,准确的科学的音乐精神。但我还是最喜欢贝多芬,因为他的改革性和开拓性。”李飚平常的涉猎从流行音乐、电子音乐、影视音乐、舞剧音乐到前卫的严肃音乐;从独奏、室内乐到大型的协奏曲、交响乐,还学习指挥、自制乐器。“这种综合的营养就是改革和开创的基础。改革一定建立在先科学的基础上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