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 眺
(咸宁职业技术学院人文旅游系 湖北咸宁 437100)
论魏秀仁《花月痕》的艺术渊源及影响
饶 眺
(咸宁职业技术学院人文旅游系 湖北咸宁 437100)
魏秀仁的《花月痕》是一部带有自传体色彩的小说,一般论者简单地视为狭邪作品,认为是受才子佳人的影响而成,而没有深入进行探讨。本文试图从作者的独特个性、文人心态、历史时代、受经典作品的影响等方面简略地探讨魏秀仁《花月痕》的自叙性,探索《花月痕》的艺术渊源,并分析其对后世的影响以及影响力变化的原因。
魏秀仁 《花月痕》 艺术渊源 影响
魏秀仁,福建侯官(今福建闽侯县)人,出生于当地的书香门第。魏秀仁天资聪颖,少年时代就才名显著。然而一生命运坎坷,虽然中过乡举,但其后考试都折翼而归,因此与仕途无缘。中年后,为了家庭生计,曾短暂入过同乡王文勤的官署,做过幕僚。但大半辈子的职业是教师,一生桃李满天下。魏秀仁博学多才,一生著书等身。重要的作品除小说《花月痕》外,还有《咳南山馆诗抄》四卷和《咄咄录》。此二书最为当时的人欣赏,然而流传不远,唯独《花月痕》发行后风靡于世,对后世产生了影响深远。
“自叙传”的概念是新文学时期的郁达夫提出来的,他说过“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叙传”,[1]认为作家的个性是呈现在作品中,并通过其一己的体验具体展示出来。不但新文学时期的许多作品带有自叙性色彩,就是古代小说中的许多作品就有以作家自己的生活为原型,具有鲜明的作家个人思想烙印和个性色彩。魏秀仁的《花月痕》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花月痕》是一部带有自传体色彩的小说,主要是以描绘魏秀仁自己在太原知府保眠琴家坐馆期间冶游狭邪生活为题材,以魏秀仁和妓女刘栩凤相慕相识相恋为原型而创作的作品。《花月痕》中韦痴珠与刘秋痕的悲剧结局十分感人,远非当时的才子佳人小说的大团圆故事所能比拟的,其才子与名妓的纯真之恋也与其它狭邪小说如《品花宝鉴》《青楼梦》等描写狎客优伶的变态情感相比显得超凡脱俗。
魏秀仁年轻时,放荡不羁,并不守礼教。振镛在《花月痕考证》中提到魏秀仁曾经逾墙和邻居家的女儿约会,被邻居女儿的父亲乱棍打出;钟情于堂姨,两情相悦,结果他的舅舅认为玷辱名教,“欲控诸学老师,裭其衿”[2],幸亏别人的调解,才得以幸免。年过三十,碍于名声不好,无人敢把女儿嫁给他,好不容易,娶了贫苦人家的女儿,结果却是一个悍妇,过门不到三天,闹到家里鸡犬不宁。无奈之下,魏秀仁只好远去求学。在那里,有人作介绍,认识了一位女子,而这时,家中的妻子死了,续娶的妻子才貌双全,歌词诗赋样样精通,和妻子一起吟诗作对,是他人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饱受磨难的魏秀仁终于找到了人生的挚爱,但家境贫寒依旧,时间也渐渐磨平了他的棱角。于是他皈依礼教,治学程、朱,渴望金榜题名,来改善一家人的生活待遇。《小奢摩馆脞录》记载“中年以后,乃折节学道,治程、朱最邃,言行不苟,乡里以长者称,一时言程、朱宗之。”[3]虽然他的努力使得他的才识和品行受到了家乡人的认可,但科举考试是残酷的,他只是中过乡举,而不能再前进一步,根本没有办法跻身仕途。才识过人的他在后来创作《花月痕》时将自己骨子里的叛逆傲世情怀和现实中怀才不遇的悲苦融入主人公失意文人韦痴珠的情感世界,塑造了一个凄恻悲郁偶尔带有狂放激昂的人物形象。
《花月痕》中的两对男女主人公韩荷生与杜采秋,韦痴珠与刘秋痕,相识于风尘之中。韩、杜得遇而发达,终成眷属;韦、刘不遇而困厄,劳燕分飞。虽离合之局,系于穷达、荣辱之根,在于人生的遇与不遇。在感悟人生的遇与不遇时,他还写出不同性格的人物隐含着不同的人生命运的结局,甚至包括爱情。韩荷生与杜采秋,韦痴珠与刘秋痕这两对人物虽然对爱情都非常执着,都能做到“一夕之盟,终身不改”。但是韦痴珠与刘秋痕性格中较多的带有魏秀仁早年放荡不羁、独立傲世的个性。韦、刘不精通人情世故,韦痴珠在官府做事,本来的工作就是写写应酬文章,结果他对这样的工作不屑一顾,全推给自己的两个帮手去做。逢年过节,衙门里的人前来拜会,送礼,韦痴珠却来人一概不见,送礼一概不收,拒官员们于千里之外。韦痴珠的红颜知己刘秋痕也不懂交际,不肯顺从他人,最初在花榜上处于末座,若无韩荷生的帮助,不会升到榜首;酒席上经常得罪达官贵人,弄得自己不断受辱。韦、刘孤傲的性格让两人结局惨淡,韦痴珠在贫寒中死去,随后刘秋痕也自缢殉情而亡。另一对人物韩荷生和杜采秋性格却大不相同。韩荷生善于迎逢,与上下级关系融洽,与官员们注意人情往来受到礼遇,屡屡被上级推荐和表功,结果官位节节高升,功成名就,实现人生理想。杜采秋也懂得人情世故,在妓院时受到热捧,名声显赫。在生活中注意结交达官贵人,后来被朝廷任用,驰骋疆场,最后位登女提督,成为女中豪杰。
中国漫长的封建统治里, 处于正统地位的儒家思想一直以“立德”、“立功”、“立言”来要求民众。“治国平天下”是文人士子们梦寐以求的人生理想。要达到这一人生理想,他们需要寒窗苦读,金榜题名。但科举考试是座独木桥,千军万马涌来,真正通过的并不多。只有少部分人中举后进入官场,才能有机会施展自己的人生抱负。绝多数读书人埋首经典,渴望通过考试获得官场通行证,然后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却总是事与愿违,被历史的波浪无情地淹没。
既然理想遥遥无期,古代不少文人放浪形骸,有的移情青楼,有的寄情山水,有的借酒消愁,不一而足。魏秀仁功名全无,抛妻别子,独处晋地教书,而且时局不稳,内心孤寂无比,再加上性格中的叛逆,让他在授课之余,寻梦青楼。不久他认识了一个叫刘栩仙的妓女,“性和婉,善解人意,每酒酣烛池时,虽歌声绕梁,而哀怨之诚,动于颜色。旋倾心于逋客,以故多忤俗客,弗能得假父欢,益虐遇之。逋客(魏秀仁)坐而爱怜特甚!而以索价奢,事中止。姬亦抑郁憔悴,以病自废,其家复间阻之,禁弗相见。逋客为图其像,闻姬病日沈笃,恐终不起云。”[4]书中的女主人公刘秋痕的性情和魏秀仁的恋爱对象刘栩仙何其相似,皆命运悲惨,不幸沦落风尘,却都孤高自许,不谙世故,保持着情感上的纯洁和精神上的崇高。由此看出魏秀仁思恋情侣之诚,亦足见其所写人物有着生活之本真。
历代文人不管是积极用世,还是消极避世,都用诗歌表达自己的情感意向。《花月痕》虽然是一部小说,和同时代同题材的小说《品花宝鉴》《青楼梦》一样,插入了大量的诗词歌赋,这些诗词歌赋有当时的名士酬之作,有魏秀仁妻子的闺中之作,更多的是魏秀仁抒写情感经历的诗作。潘建国在《魏秀仁<花月痕>小说引诗及本事新探》写道“《诗钞》《碧花集》的“丁巳”全年及“戊午”年初,收录了一系列纪实性质的缘情之诗,它们十分清楚地勾画出了魏秀仁的一段情史”。[5]潘建国的论文列举出的情史诗让我们清晰地看到魏秀仁在太原城里青楼买醉,与妓女刘栩仙泛舟踏青,诗酒酬唱,以及两人感情遭遇阻碍,魏秀仁郁郁成疾,还有刘梧仙病重,魏秀仁请友人为其画像,最后刘梧仙病亡,魏秀仁伤心欲绝。这些凄婉悲催的诗作完美地融入到《花月痕》中,达到了“词赋名家,却非说部当行,其淋漓尽致处,亦是从词赋中发泄出来,哀感顽艳而具此仙笔,足证情禅,拟诸登徒好色,没交涉也”[6]的艺术效果。
《花月痕》不全写狭邪生活,还涉及当时重大的政治事件的描写,反映了深刻的社会历史生活背景。作品中韦痴珠为南方兵乱所阻,流寓北方,韩荷生在北方运筹帷幄,建功立业,反映了当时社会之乱象,人民之苦难。清代自嘉道两朝国力日益薄弱,教匪事务和库案河决让政府财政捉襟见肘,加上秦豫二年之干旱,东南六省之洪涝,英国鸦片输入之灾害,国家财政收入更是举步艰难。为了解决财政危机,清政府倚仗发行钞票,结果通货膨胀盛行,致使商业衰歇,民众益苦。面对危机,官员们却奔走经营,以贪污为风气,以搜刮为能事。因此吮尽天下苍生的虎狼比比皆是。
魏秀仁生活年代正是这个中国多事之秋,期间,两次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运动让清政府疲于奔命应付,统治衰微,人民饱受战火的苦难,流离失所。作为一介平民百姓,魏秀仁也是深受其害的。自从他在保眠琴家教书,此时,南方的太平天国运动风起云涌,席卷大半个中国。而清政府节节败退,不知应对。面对政府的腐败无能,他写下了《咄咄录》,表达了对国家廉耻不立,刑赏不平和吏治腐败的现实和自己怀才不遇的愤慨。太平天国运动时期,魏秀仁的家乡也处在战事区,受战火阻隔,期间他父亲去世,他无法立即南下回家奔丧。身为人子,这是异常痛苦的,加上家乡处于生灵涂炭时,音讯不通,家中的娇妻和稚子不知生死如何。他心急如焚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他的作品中的人物韦痴珠早年因逆倭发难,上书言事,发表《平倭十策》,触犯忌讳,祸几不测,因人搭救,才幸免于难,和魏秀仁为国家安定上书朝廷,献计献策,遭到冷遇大体相同。魏秀仁塑造韦痴珠这一形象时,将自己的人生经历融入其中,让我们看到了怀才不遇的韦痴珠仁自身文人式的孤芳自赏、恃才傲世,更重要让人们看到了当时社会的黑暗、时局的混乱,民众的凄苦。这可以看做魏秀仁对当时社会具有一种强烈的批判意识。这也同为狭邪作品的《品花宝鉴》和《青楼梦》所不具有的思想高度。
当下的人鲜有不知道《红楼梦》的,却很少有人知道《花月痕》的存在。然而在清末民初,《花月痕》的风头一度盖过《红楼梦》。事实上,早在晚清,“小说界革命”还未兴起时,当时的文学界就关注《花月痕》的社会影响。蔡元培在晚清感慨魏秀仁“而《咄咄吟》及《诗话》尤当不朽,而世乃不甚传,独传其所为小说《花月痕》云”。[7]《花月痕》中的名句”“卅六鸳鸯同命鸟,一双蝴蝶可怜虫”被同为晚清的小说家张春帆在创作《九尾龟》时引用到作品中。民初言情小说家被称为“鸳鸯蝴蝶派”,其渊源便在此。吴绮缘因书中的真性情将其与《红楼梦》并列为中国古代小说的顶峰。郑逸梅更是把《花月痕》放在《红楼梦》之上,视其为中国古代小说的登峰造极之作。他说:“我对于小说,喜欢三部,一《花月痕》,二《红楼梦》,三《三国演义》。”[8],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花月痕》影响之深远。
但新中国建立后,《花月痕》的影响日益衰微。究其原因主要有两个:其一,《花月痕》看重人的真性情,特别是纯真的爱情,符合五四前后社会反对封建桎梏、改良礼教,构建新的道德价值观念的需要,因此得到人们的称颂。而新中国建立后,全国处于高昂奋进的时代风貌,完全的个人主义不合时宜,加上《花月痕》不可避免的风花雪月式颓废和失败主义也与时代主题格格不入,将《花月痕》束之高阁,这是历史的必然。其二,中国小说经历了从雅到俗的必然。中国古代视诗文为正统,小说家有意无意向它靠拢,在文言作品中插入大量的诗作,这在士大夫文人阅读是没问题的,但随着时代的发展,阅读群体主要变为文化层次低的群体,他们的欣赏是以俗文学为主,这就意味着各种诗作迭出的《花月痕》越来越不合读者的胃口了,需要出现作品类型的转换。
总之,在中国晚清代小说史,魏秀仁和他《花月痕》占据了重要的地位,深刻影响了当时和后来的小说创作,这是无法抹杀的。只是时过境迁,人们对他比较陌生了,研究者大多也从《花月痕》作品本身进行研究,本文正是由于看到其中的某些欠缺而从自叙性、艺术渊源以及影响等方面对作品进行研究的,希望对读者有所裨益。
[1]郁达夫.五六年来创作生活的回顾[A].王自立,陈子善编.郁达夫研究资料[C].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 1982.203.
[2][3][4][6]朱一玄编.明清小说资料选编(下)[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 2005.680.
[5]潘建国.魏秀仁《花月痕》小说引诗及本事新探[J].文学评论, 2005(5):156.
[7]蔡元培.蔡元培全集(第1卷)[M].北京:中华书局, 1984.118.
[8]纸帐铜瓶室主.自说自话[J].永安月刊, 1949(116):32.
(责任编辑秦川)
2014-03-17
饶眺(1971-),女,湖北省咸宁职业技术学院人文旅游系讲师,研究方向为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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