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虹燃
(吉林市广播电视大学,吉林 吉林市 132000)
比喻是一种修辞手段,体现出人类思维的文化特征。因为人类思维中比喻物质的存在和发展,使得显现人类思维的物质成果——人类文化更加丰富多彩、曼妙多姿、耐品耐酌。显现于文学作品中的比喻手法的妙用,将词句和意境,将人物的塑造和事件的叙述,将由事达理的阐释,构筑的幽默辛辣、鲜亮形象、旁征博引、曲径幽深、惟妙惟肖,起到吸引读者的眼球和激发读者强烈的探秘创作者初衷的情感动力,也即激发起按捺不住的探究心理,越是感到寓意深奥,越是要寻思其中的道理。于是,“公说公的理、婆说婆的理”般的会在读者中引发热议,以至于一部文学名作会在千古流传中百议不绝,不断的被挖掘出新意,不断的引发争端。毕竟对于读者说来,欣赏一部文学作品要看懂其中的故事和品评其中的意蕴,而比喻将书面文字所要表达的意思“现身”或“隐身”于喻体,令读者的阅读悟性受到暗示和指点,摆脱了走马观花般的接受文字信息的惯性思维,能够在更大程度上理解作者的创作动机,把握所阅读的文学作品的内涵,实现文学作品感染人、启迪人、教育人的应有价值。
比喻作为一种修辞手段,虽然司空见惯的包含于各民族的文化宝库之中,但又会因不同民族生活环境、审美心理、宗教信仰、文化传统的差异性而显现出不同特质,即比喻的方式方法、词汇的专指含义等会有差异,但其“以物喻事,以事喻物,以他喻彼”的质的内核不会改变。本研究以《红楼梦》这部经典长篇小说为例,探析其比喻特色所显示出的民族文化特征,透过比喻修辞的历史演进反观民族文化的发展。
《红楼梦》堪称是我国文学宝库中万千经典作品中运用比喻修辞手法精到的典范,这部写成于清朝中期的长篇小说自问世以来,不仅受到国人的广泛喜爱,被列为我国古代文学作品的“四大名著”之首,而且备受国内外文人墨客的关注和品评,“红学”于是成为现当代研究《红楼梦》文化的专有学科,在这一学科的研究中,比喻文化特征的研究占有相当的比重,且越研究越感觉其奥妙无穷、蕴意难探。那么,在这部巨著中所使用的比喻式修辞手法都显现出哪些民族文化特征呢?试就以下三点来辨识:
陈望道先生所著之《修辞学发凡》中指出:“凡是切实自然的修辞,必定是直接或间接的社会生活的反映。”这一观点十分确凿,仅就比喻修辞手法在《红楼梦》中的应用,就可看出这一修辞手法的汉民族生活特色,是拿汉人所熟悉、所体验过、有真情实感的事物作喻体,使得喻体的喻像活脱脱的可感可知。如在第六十回中的出自袭人之口的一句笑话:“他奶奶病了,他又成了个‘香饽饽’了。”“饽饽”是汉人对面食糕点和馒头类的专指称谓,是用来果腹充饥滋养生命的,足见这一物品是十分“金贵”的,而“香饽饽”的用语又将之做出了更优质的更诱人的,有了味觉刺激和令人“得意”的装点和修饰,进而,也就使之显得更加“金贵”了。那么,可以说,这一比喻凸显了“他”的备受人们的重视和爱护。“香饽饽”的喻体绝对是汉民族生活环境中所特有的物的专称和涵义,脱离了汉民族的生活环境来使用这样的喻体,就决然不会被读者识破“庐山真面目”和“体同身受,了,也就绝对不会被拿到此情此景的叙述中作为本体的喻体了。再如,《红楼梦》曾几易篇名,《石头记》、《风月宝鉴》、《金陵十二钗》等,都曾一度作为其篇名而流芳于世,但最终还是《红楼梦》的篇名修成正果并恒久流传了。何以如此?因为这一篇名的本身就极富隐喻意味,且其中的喻体“红楼”正是古时汉民族生活环境中的富豪和官宦人家居住的华丽宅邸。白居易的《秦中吟·议婚》中就有“红楼富家女,金缕绣罗襦”之句,所以,读者一见红楼两字,必定会联想到这部书不是在写寻常百姓家的故事,也不会是写发生在乡村小镇的旧事;“梦”的隐喻则道出了通篇的主旨,简直就是一字之师,说明这部小说的通篇都在讲述一场梦,是虚幻中的故事、虚幻中的书写、虚幻中的道白、虚幻中的结果;当将“红楼”与“梦”以偏正结构的组词联系在一起,则可显而易见的让读者感受到这部书要讲述的是发生在怎样的主人公的生活中的故事。当拜读完这部长篇后,不仅可以令读者了解到贾、王、薛、史(隐喻家亡血史)四大家族从纸醉金迷的富贵到家道衰败的一枕黄粱的梦魇过程,也会从四大家族衰败的命运联想到我国封建社会虽历经漫长的两千年历史,但也在清朝之际,也即《红楼梦》四大家族的衰败之时大厦将倾了。贾家一个封建官宦、皇亲国戚家庭的衰败,贾、王、薛、史四大富豪家族的衰败和中国两千年封建社会的瓦解都是如同这样的“红楼一梦”,难以抗拒社会文明进步的历史洪流的冲击。作者对这部长篇小说篇名用尽心机的思考,再以隐喻手法来表现的苦心有诗为证:“十年一觉迷考据,赢得红楼梦魇名。”
汉民族思维具有具象性、直观性和形象性三个明显特点,由这样的思维模式导致在使用比喻修辞手法时很注重妥帖性、实用性。一定要贴切,要喻示得易于被读者感受到和省悟到,所以,出现于我国文学作品中的经典比喻常常会是读者的感官能够很容易感知到的具体物象。如《红楼梦》中所采用的韵文比喻就尽显这样的特色,具体可见《聪明累》中:“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这首词描摹的是故事中的“人精”王熙凤的特质和命运,这么一个伶牙俐齿、鬼精鬼灵、争强好胜的贾府当家人物,尽管其被贾府上下所尊崇,但机关算尽的聪明也挽救不了她个人和贾府这个封建大家族“大厦倾”、“灯将尽”的悲剧,更深层次的比喻也在联系王熙凤所处身的封建社会也已行进到“大厦倾”、“灯将尽”的地步,这样的结局是再聪明和再有慑服力的个人都无法挽救的。
再如对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四大千金名字的个体比喻与四个名字的整体联喻。“春”字是汉族人的名字中十分喜欢选用的字,因为这个字的词义甚佳,所以,用在女人的名字中多有之,用在男人的名字中也不乏多见。以“春”字作为贾府四位千金小姐的名字中的共有字,也体现了汉民族选用名字的惯性思维,且这一字的使用极具嘲讽四千金命运的意味,因为“春”是四季之首,春季是万物萌生、娇嫩艳放时节,“春”的盎然生机本应是这四个妙龄女子的生命特征,如元春含春季初始之意,迎春含拥春入怀之意,探春含探晓春秘之意,惜春含怜惜春美之意,多么曼妙的意境啊,然这四个名字取各自的第一个字,却意为“原应叹息”,隐喻她们的命运必然多舛,值得叹息。这四个名字所共同的一个字“春”与“原应叹息”相联系,又隐喻可惜了妙龄女儿的青春年华的意思。不是吗?元春虽贵为皇妃,却被宫墙深院阻隔了她和亲人聚首的机会,思亲令她憔悴和早夭;迎春被家庭包办的婚姻置她被虐待狂的丈夫肆意蹂躏致死;探春远嫁,如同元春一样,嫁人之时就几近成为与亲人永别之日;惜春选择出家,尼服着身,循入空门。
宗教信仰带有鲜明的民族精神世界的意识形态的痕迹,透视民族语言中的比喻,往往可观照出这一痕迹。中国是一个深受佛教影响的国度,中国的文学作品中佛教的烙印足见,《红楼梦》中所采用的比喻手法同样可对这一观点窥知一斑。在《红楼梦》的第五十五回中,因凤姐儿病了,贾府暂由李纨和探春做当家人,但是赵姨娘带头挑事,仆人们也有趁机偷懒怠工的,在探春和赵姨娘等人争辩的当口,平儿恰巧赶上了,于是平儿说了这样一句话:“他们瞅着大奶奶是个菩萨,姑娘又是腼腆小姐,固然是托懒来混。”平儿的这句话有着双重含义,一是震慑挑事偷懒之人不要有侥幸心理,潜台词是她会将这些事和这些人告诉凤姐儿的,等凤姐儿病好了看怎么收拾你们;二是安慰和启发李纨和探春,不服管之人是有原因的,要对症下药的管。句中使用了比喻词“菩萨”,就是暗指李纨有菩萨般的心肠,是个仁慈之人。
又如将儒教和道教思想意识的某些理念用于比喻手法之中。儒教的仁义礼智信是汉民族尊奉的传统文化,道教是土生土长的汉民族文化,将儒教和道教思想意识的某些理念用于比喻手法之中,这样的比喻手法在《红楼梦》中可谓之屡见不鲜。如袭人谈及宝玉对读书的认识时是这样说的:“除‘明明德’外无书,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圣人之书,便另出己意,混编纂出来的”(《明明德》出自《大学》其中有庙名为葫芦,葫芦庙失火在其中有记载),这一叙述中将葫芦庙失火做以暗喻,用来说明后人所能读到的书中尽是曲解圣人之意的歪理邪说,不值得认真研读。也有将道家的一切顺其自然的观念拿来暗喻的词句,林黛玉的“质本洁来还洁去”的说法就包含了这样的隐喻之意。围绕宝玉和黛玉爱情悲剧的主线,有“石头”、“还泪”、“太虚幻境”三个具有隐喻意味的神话故事铺现于情节之中,通过这样的具有隐喻意味的结构形式,引领读者去了解和感悟宝黛爱情悲剧先天注定的渊源,体会冥冥中因果轮回的定数,其深层意义也在揭示封建社会礼教抑杀真爱的丑恶。
佛教虽生发于西方,但在汉代时期传入我国后,与道家在冲突中融合,形成了带有汉民族宗教意识的佛教。《红楼梦》“太虚幻境”的描述也意味着隐喻手法的民族化佛教意思的体现,在小说的第五回和第一百六十回“太虚幻境”各出现一次。在第五回中出现意在让读者理清思绪,明白《红楼梦》所道出的“一切皆空,一切皆有”的玄机,正如太虚幻境石牌坊上两边的对联所书“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能够看懂这部书,也即以幻境的虚情隐喻故事所道出的真意。从这一回的题目“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也可以看出其喻意。在第一百六十回写宝玉重游“太虚幻境”,这一回的书写是高鄂所续,与第五回相照应,在读者已经基本读完整个故事,了解了故事的梗概,悟出了假和真的辩证认知的基础上,再升华读者到“假去真来真胜假,无原有是有非无”的认识境界。
[1]裘新江.雪为肌骨易销魂——《红楼梦》以冰雪喻人的特色[J].语文学刊,1990,(04).
[2]童庆炳.曹雪芹的艺术观[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0,(01).
[3]刘丽娟.《红楼梦》中文化性比喻的翻译[J].山东外语教学,200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