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化人类学角度谈中亚塔吉克族与新疆塔吉克族民族形成及语言文化发展

焦景丹

(伊犁师范学院人文学院，新疆 伊宁 835000)

一、中亚塔吉克族与新疆塔吉克族民族形成问题探究

“‘塔吉克’是本民族的自称。据民间传说，这一名词原来的意思是‘王冠’。”［1］5“塔吉克”一词的来源，有些学者认为最初源于一个“塔伊”的阿拉伯部落，之后被东方各国用来泛指阿拉伯人，在我国唐代汉文史籍中“塔伊”一词被译作“大食”。大食一词在古汉语中读da(大)jiek(食)。阿拉伯的阿巴斯王朝侵占立刻塔吉克人居住的中亚后，中国把中亚的统治者——阿拉伯人错误地音译成了“大食”。［2］105十世纪时，由“塔伊”发展成伊朗人称呼伊斯兰教徒的名称——“塔吉”。到了十一世纪时，“塔吉”一词传入到突厥游牧人中间，他们又把中亚地区一些操伊朗语、信伊斯兰教的定居居民统称为“塔吉克”，以后就逐渐成为这些人的民族名称。中亚塔吉克族的祖先，按照加富罗夫的说法，是生活在“公元前二千年纪至一千年纪之交居住在中亚的部落，料想即西徐亚人的部落”。这些徐西亚人不同部落之间彼此交叉融合，推进了东伊朗诸部落的形成，并在其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塔吉克人本身就属于伊朗部落，东伊朗语族的一支，在塔吉克族的民族形成过程中，它最大限度的吸收和保存了东伊朗的民族成分和伊朗语言，虽然从公元前的远古时代开始，中亚的东伊朗人(即塔吉克族的祖先)就与西伊朗人(波斯人的祖先)互相分立，但是，其在文化方面仍然相互影响、彼此交融，尤其在人种和语言方面存在着重要的亲缘关系。塔吉克族正式形成是在九至十世纪萨曼王朝时期，也是中亚最古老的土著民族，就是在这长达百年的历史时期之内塔吉克人的民族文化、风俗习惯得以形成;十至十三世纪时塔吉克人加入伽色尼王国和花剌子模王国;十三世纪被蒙古鞑靼人征服;十六世纪起加入布哈拉汗国;之后又受到俄国和苏联的管辖;直到1991年9月9日，塔吉克斯坦共和国宣布独立，进入现代意义上的国家发展阶段。文化人类学认为:“一个民族之所以成其为一个民族，是因为它的人民共享语言、文化和地域基础，以及政治组织和历史。”［3］188尽管塔吉克族在历史发展进程中先后受到不同王朝的统治，但是其民族历史与文化发展仍有自己清晰地脉络，“塔吉克民族有自己本身的文化，独立的文化，有自己的文化传统，有自己的历史。”［4］22

我国新疆的塔吉克族，其祖先也同属于伊朗东部语族。关于塔吉克族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公元前若干世纪分布在帕米尔高原东部的操东伊朗语的各个部落。古代的时候，这些部落就已经分布在我国新疆南部许多地方。我国塔吉克族的祖先，一般认为一部分是自古以来就在祖国的土地上繁衍生息、延续至今的;另一部分则是由帕米尔高原西部迁入中国的，至今已有数百年的历史，也早已与土著的塔吉克族融为一体。其所使用的色勒库尔语属于东伊朗语族东部语支，在经济生活方面长期处于半游牧半定居状态，是“高山塔吉克”中特殊的一支，具有悠久的历史和民族文化。公元前60年，汉朝在新疆地区设置了“西域都护”，这使得帕米尔东部的各伊朗语部落与汉朝中央王朝确立了行政上的从属关系。张骞通西域之后，前往大月氏、安息等国的汉朝使节和商人不断经过帕米尔地区，使得帕米尔成为古代“丝绸之路”上连接东西交通的要道，商旅使节的必经之地。“丝绸之路”的开通，让塔吉克族和汉族等兄弟民族之间的交流互动越来越频繁，促进了塔吉克族古代社会经济、政治等各方面的发展。公元二三世纪时期，帕米尔高原的众多部落建立了去曷盘陀国，继承发展了汉代葱岭各部同中原地区的密切关系，唐朝时被为“葱岭国”，属安西都护府管辖。约公元八世纪初期，去曷盘陀国灭亡，唐朝在此设置“葱岭守捉”，开始了“葱岭守捉”对西部要塞的管辖。1124年西辽王朝建立，塔吉克族聚居的地区成为西辽的疆域……之后经过明朝、清朝、民国、新中国时期的发展，终于在1954年6月，塔什库尔干县首届人民代表大会正式开幕，并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族区域自治实施纲要》的有关条文规定，通过了成立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区的决议，目前我国大部分塔吉克人都生活在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区。

无论是从中亚塔吉克族还是中国塔吉克族的发展历程来看，其民族与文化的发展从来都不是独立的而自成一体的，相反却总是受到外来因素的影响。文化人类学中有“涵化”一词，“当有着不同文化的一些群体开始频繁而直接接触的时候，其中的一个或两个群体原有的文化模式内部随之发生极大的变化”［5］464，它总包含强迫的因素，或者是直接的，或者是间接的。中亚的塔吉克族，尤其在古典历史和文化的发展过程中，受到了波斯文化的影响十分广泛，苏联时期又较多地受到俄苏文化的影响，即使在现在的塔吉克斯坦社会中，波斯文化和俄苏文化的遗留仍然非常浓厚。我国新疆塔吉克族，其发源自然与中亚的塔吉克族相关深重，但是其后期的发展有着自己的脉络，无论是历史还是文化方面，尤其现代新疆塔吉克族，其文化更多地受到新疆各民族，比如维吾尔族、柯尔克孜族以及汉族的影响，与中亚的塔吉克族已经完全是两条不同的文化分支。

二、中亚塔吉克族与新疆塔吉克族语言使用的转变

作为人类最重要的交际符号，语言在整个人类的发展进程中都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借助语言，人们能够把文化一代又一代地传递下去。语言尤其使人们能够从累积的、共享的经验中学习。但是，人类的语言或者一个民族的语言，并不是永恒不变的，无论是社会自然进化还是人为因素的干预，在其民族发展或与其他民族相互融合、相互影响的过程中，总要受到其他民族语言、文化的影响而不断地变化和发展。中亚塔吉克族与新疆塔吉克族属于印欧语系伊朗语族东支，但是在其发展过程中，两者使用的却是不同的语言形式:

1.中亚塔吉克族通用语言的发展

塔吉克语属印欧语系伊朗语族，与波斯语实为同一种语音，都是在波斯古典文学语言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阿拉伯哈里发王国占领河中地区以后，开始了阿拉伯语的推广和使用，这种情况直到塔希尔王朝时期开始才得以改变，开始在宫廷范围内和统治阶层中使用本地的语言进行文学方面的创作。“在萨曼王朝时期，达俚语(那时的塔吉克语)基本上被采用作国语。在同宗教无关的官方往来公文中，开始主要通用这种语言。”［4］182与此同时，在文学领域，也出现了许多用达俚语创作的诗歌、散文等，虽然萨曼王朝时期的大部分古文献没有传到我们的手中，但是根据现有残留的作品和相关资料，仍是可以断定当时的语言文化领域中诗歌散文等创作取得的巨大成就。在后来的朝代发展和更迭中，塔吉克族人用的较多的还是达俚语和阿拉伯语进行日常交流和文学创作，1930年改用拉丁字母，1940年又改用斯拉夫字母。在苏联时期则较多地使用俄语。塔吉克语现在使用的是斯拉夫字母，由于地理、社会历史条件等原因，塔吉克语中有较多的俄文借词，目前，塔吉克斯坦境内的塔吉克语共四个土语群:北部土语群、中部土语群、南部方言群、东南土语群。塔吉克斯坦官方使用的语言为塔吉克语(属印欧语系伊朗语族)，俄语为族际交流语言，此外还流行乌兹别克语。

2.新疆塔吉克族语言的发展变迁

我国塔吉克族现今所使用的日常交流语言主要是维吾尔族语，尤其是居住在莎车、泽普、叶城一带的塔吉克族居民大都通用维吾尔语。塔吉克族在书面上塔吉克语的文字已经很少见到，很多塔吉克族的民众已经不会用塔吉克族文字进行书写了。我国塔吉克族的语言属于帕米尔语族色勒库尔塔吉克语和瓦罕塔吉克语两种语言，这两种语言在明末清初时期就已经在帕米尔高原上被广泛使用，与现在中亚塔吉克族语言存在着很大差别。色勒库尔塔吉克语在保存着大部分原有语词和语法结构的同时，受到了突厥语尤其是维吾尔语的很大影响。瓦罕塔吉克语是历史上从瓦罕走廊迁居塔什库尔干的塔吉克人所使用和发展的语言。因此，实际上我国的塔吉克族使用的语言主要可分为塔吉克语、色勒库尔塔吉克语和瓦罕塔吉克语。

三、中亚塔吉克族与新疆塔吉克族的文学与文化——以民间文学和宗教文化为例

1.民间文学艺术——以史诗与神话为例

文化人类学认为，“口头艺术包括叙事、戏剧、诗歌、咒语、谚语、谜语和文字游戏，甚至还有取名的程序、赞美和侮辱——只要它们具有特定的结构形式。”“一般而言，叙事分为三个基本的、一再出现的类别:神话、传奇和故事。”［5］426中亚塔吉克族最卓越的文学作品是他们创造的英雄史诗和神话。九世纪以前，塔吉克文学的来源之一体现在古伊朗语的文学创作《阿维斯塔》中，比如关于光明反对黑暗的永恒斗争的故事，善神反对恶神的故事等等;由对历史发展的带有幻想成分的认识，产生了一系列关于勇士的神话，比如英雄鲁斯塔姆、巴尔祖等。这些神话与其他的故事巧妙地互相交织，同时增添新的内容，最终综合成了卓越的东伊朗史诗，它成为之后的菲尔多西的《沙赫纳迈》的基础，并且以其变化了的形式存在于今天的塔吉克的民间传说之中。

神话传说是新疆塔吉克族民间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远古时代塔吉克人民认识自然、征服自然的集中体现。塔吉克民间神话内容极其丰富，社会历史背景极为广阔，有解释风雨雷电、四季更迭、冰霜雪雨的，比如《慕士塔格的故事》;有说明民族起源与历史的，比如《公主堡》;有表现原始部落之间交往和战争的，比如《两个宝箱》……具体来说，塔吉克族民间神话中有这样几个特点:

(1)长期与多种文化相互融合、相互影响，内容丰富多彩。塔吉克族民间文学并不是独立发展的，在其发展的过程中也受到了其他成分的影响，例如，中古波斯文学、阿拉伯文学和古印度文学、拜火教文化、中原汉文、伊斯兰文化，以及近代以来俄苏文学、汉文学和其他民族文学的影响，塔吉克族民间文学，包括在神话的创作方面对这些文化元素都多有借鉴，成为塔吉克族民间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2)民族精神象征的鹰文化。塔吉克民间神话传说中有关鹰的有十几种，从这些神话传说中，我们可以看出鹰与塔吉克人自古以来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情感，以及塔吉克族人对鹰的敬仰崇拜。塔吉克人喜欢将英雄人物比作雄鹰，以此来体现塔吉克族人民的英勇和胆识。这些内容在塔吉克的谚语和民歌中同样可以得到体现。塔吉克人最具特色的乐器是一种用鹰翅骨制成的鹰笛，通过《鹰笛》的传说，我们也可以深刻地了解鹰与塔吉克人的关系。塔吉克民间舞蹈亦多有模仿鹰的动作，故人们常常将塔吉克称为鹰的民族。

(3)从对慕士塔格峰的崇敬来展现塔吉克人的自然崇拜。塔吉克族的很多神话传说都是围绕着慕士塔格山峰展开的。慕士塔格峰在塔吉克族人民的观念中，不仅是一座闻名于世的高原冰山，它更代表这塔吉克族民众对超自然之神的崇拜之情。

由塔吉克族人民所创造、传承的神话传说，普遍具有的格外淳朴、高尚的特点。虽然塔吉克族的神话传说免不了因为伊斯兰教的传入而与之融为一体或因宗教神话的在民间的传播使其相抵触，但是仍有不少民间文学的作品得以保留下来，传承至今。

2.宗教信仰

中亚塔吉克族与其他定居的古代东伊朗诸民族主要信仰琐罗亚斯德教。这一宗教的教义同对永不熄灭的神圣之火的崇拜有关。［6］29其宗教经典《阿维斯塔》就吸收了很多古代神话和传说，堪称是古代塔吉克族神话、传说、历史和英雄史诗的汇集。由于多民族成分的原因，在塔吉克斯坦流行着多种宗教，多数居民信奉伊斯兰教，穆斯林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86%，其中多数属逊尼派，帕米尔一带居民多属什叶派伊斯玛仪支派，其余居民信奉基督教、犹太教、巴哈依教、东正教等。

历史上，新疆塔吉克人曾信奉过祆教(原始拜火教)、佛教等多种宗教。这两种宗教文化至今在塔吉克族中还有积淀和一定的影响。大约公元十世纪左右，塔吉克人开始信仰伊斯兰教。公元十六世纪末至十七世纪初，开始尊奉伊斯兰教什叶派的一个支派——伊斯玛仪派。从人一出生就被命定为教徒，并且终生不得脱离宗教及教派。但是，同其他信仰伊斯兰教的民族比起来，塔吉克族的宗教活动相对较少，清真寺也很少，根据伊斯玛仪教义，教徒不封斋，不去麦加朝圣。除了部分老人每天在家做两次礼拜以外，一般群众仅在节日进行礼拜。但是，过去宗教上层对教徒具有很高的权威，宗教对人民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生活都有着深刻的影响，塔吉克族人民对伊斯玛仪派最高的首领“阿迦汗”(生命的主宰)有着非常虔诚的崇信。

无论是中亚塔吉克族还是新疆的塔吉克族，都具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随着历史的发展，两者又受到了不同的政治、文化、思想等各方面因素的影响，更加丰富了文化内涵。对塔吉克族政治、思想、文化等方面的研究不仅对中亚社会文化、新疆少数民族社会文化，甚至对整个东方抑或世界的历史、政治、文化的发展都有着重要的影响和深远的意义。

［1］《塔吉克族简史》编写组.塔吉克族简史［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3.

［2］胡振华，张定京.纪念塔吉克“诗歌之父”鲁达基——中亚民族语言文化研究［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2.

［3］J.W.克莱.什么是民族［C］//W.A.哈维兰，R.J.戈登.说民族(第2版).加利福尼亚州芒廷维尤市:梅菲尔德出版社，1996.

［4］B.R.加富罗夫.中亚塔吉克史［M］.肖之兴，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

［5］［美］威廉·A·哈维兰.文化人类学［M］.瞿铁鹏，张钰，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6］阿地里·居玛吐尔地.中亚民间文学［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