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瑜
安徽师范大学,安徽 芜湖241000
孔子,名丘,字仲尼,生于周灵王二十一年(公元前551 年),死于周敬王四十一年(公元前479年)。孔子出身于没落的奴隶主贵族家庭,其祖先原是宋国的贵族,孔子生活在春秋末期大动乱、大变革的环境之中,当时的中国正经历着由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的转变。春秋末年,王室衰微,建立在宗法制基础上的周礼遭到了严重破坏。孔子对这种天子名存实亡、诸侯称霸割据的形势深表不满,感叹“天下无道”。作为奴隶主贵族的代表,孔子试图恢复周朝的统治秩序,因为在他看来,西周是符合自己理想的,在礼制上,周朝是最完备的,因而“吾从周”。[1]
公元前427年,柏拉图出生于雅典城邦,家世显赫,是名门望族的后代,属于希腊贵族奴隶主后裔。当时希腊奴隶制城邦的特点是商品经济繁荣,商业贸易发达,工商业奴隶主在同贵族奴隶主斗争的过程中建立了民主政治,自然科学也受了到极大重视。随着雅典民主政治及工商业的发展,希腊的朴素哲学和自然科学得到了飞速发展。在探索方向上,人们注重对自然界客观规律的探求,其思维方式更趋于思辨、理性。而受早期氏族社会血缘关系的影响,当时中国的哲学思想主要与人事、社会、伦理密切联系,其思维方式更注重直观感性和主体的价值判断。因此,孔子和柏拉图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形成了各具特点的哲学体系,一个是以“仁”为核心的人学哲学,一个是以“理念”为核心的神学哲学。孔子和柏拉图教育思想上的异同,在一定意义上也是对东西方思想文化差异的写照。
孔子和柏拉图都十分强调教育的作用,他们分别在头脑中构建了一个未来世界的理想蓝图,教育便是实现这一理想的重要途径,也是富国安民的重要手段。孔子因周礼衰败而痛心疾首,希望通过教育将其恢复,以此建立合理的社会秩序,并且把教育视为立国兴邦的重要条件。《论语》有言:“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1]从教育对国家的重要作用出发,孔子提出了国家要繁荣昌盛,一要人口兴旺;二要使人民富足;三要使人民有教养。除了教育的政治服务作用外,孔子也意识到教育对人的发展同样具有重大作用。孔子认为“性相近也,习相远也”,[1]即人的先天素质大都相近,是后天的环境和教育造成了人的差异。人要寻求自我完善,教育是必不可少的推动因素,孔子以己为例,说“吾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1]充分肯定了人受教育的可能性与必要性。
柏拉图认为,教育是一种使灵魂更容易、更有效转向的技巧,“教育实际上并不像某些人在自己职业中所宣称的那样,他们能把灵魂中原来没有的知识灌输到灵魂中去,好像他们能把视力放在瞎子的眼睛里去似的。”[2](P143)他把人用于存储信息的器官比作眼睛,“整个身体不改变方向,已经是无法离开黑暗转向光明”,同样,灵魂必须转向变化的世界,直至他的“眼睛的正面观看实在和实在中最明亮者”。[2](P213)教育就是要想方设法促使灵魂转向,使心灵排除外部世界变幻无常的干扰,从感性事物中解脱出来,达到净化,转向真理和善,去认识理念世界。他提出,教育在人性的改造方面发挥很大的威力,“一种适当的教育,只要保持下去,便会使一国中的人性得到改造,而具有健全性格的人受到这种教育又变成更好的人,胜过他们的祖宗,也使他们的后裔更好”。[2](P277)基于此种观点,柏拉图提出国家应承担教育公民的义务,建立公共的教育制度,使人向“善”的方向不断转化。
可见,孔子和柏拉图都强调教育对于治理国家和完善自我的重要作用,认为教育是统治者实现其政治理想的有力工具,对培养和选拔人才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对个人的发展更是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他们都认识到,教育对于国家和个人的意义,却没有意识到教育对于发展社会生产力的巨大作用,因此具有一定的局限性。
从教育目的来看,他们都主张培养理想的人才,但也各有自己的特点。孔子的理想人才是“尚德”、“谋道”的“圣人”、“君子”,“圣人”是最理想的人才,“君子”则居其次。所谓圣人,即能够做到为大多数人谋福利,能够促进“大同社会”的实现,使包括奴隶在内的一切人民得到幸福。连孔子也不敢自称圣人,“若圣与仁,而吾岂敢”。孔子认为,只有尧、舜、禹才略具圣人的品格。因此,孔子主要还是培养“好礼、好义、好信”,能够使“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1]的君子,所谓的君子,其实就是奴隶主统治的捍卫者。
“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1]“学”与“仕”是联系在一起的。“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1]两个“沽之哉”,反映了孔子急于入世的心情,也反映了他培养人材的目标是读书做官。孔子除了培养“圣人”“君子”之外,还有“教民”的目的,即用“礼乐”和“仁义”对人民进行教化,他认为,“君子”受到教育后,可以修身治世,而普通人受到教化,则可以成为顺民。
柏拉图的教育目标见于他在《理想国》中的论述,他的最高目标是要培养统治者——哲学最高成就者,哲学王。[2](P79)其次是捍卫国家的军人,最后是手工业者和农民。柏拉图提出,教育是为统治阶级统治服务,为国家培养统治人才的。这些统治者应当头脑聪慧,热爱知识,追求真理,致力于哲学研究,胸襟广阔,善于节制,正义感强,勇敢坚毅。他认为,人类的出路在于由真正的哲学家掌握政权,或者把统治者培养成哲学家。要想作为统治者,首先必须成为哲学家,只有哲学王作为城邦的统治者,社会才能安定有序,正义才能得以保障,统治者的职位必须由哲学家担任。
培养哲学王的途径就是教育。但柏拉图主张统治者选择优秀的男女进行婚配,并在父母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孩子送出去接受教育。他认为,人的灵魂由理性、激情和欲望构成,灵魂的最佳状态是由理性统帅激情,控制欲望。他试图通过音乐教育和体育教育使理性和激情得到协调。音乐训练精神,激发人的理性,调节激情,控制欲望,培养节制,体育训练身体,“质朴的体育锻炼产生身体的健康”。音乐教育和体育教育互为补充,缺一不可,“护卫者需要两种品质兼而有之”。[2](P88)
因此说,孔子的教育目的和柏拉图的思想有共通之处,根本目的在于培养统治者。但柏拉图此时的培养目标是多层次的,不像孔子那么单一。但是以今天的观点来看柏拉图培养人才的方式是有欠妥之处的,不够人性和理智,因为优秀的父母不一定就能生出先天优秀的人才,而且让孩子从小就离开父母,是不够人道和不科学的。[2](P110)
孔子“有教无类”的办学方针,即不分贵贱和种族,使人人都可以接受教育。这在当时是与奴隶主贵族官学完全迥异的,官学以贵族身份作为入学接受教育的重要条件,“有教无类”则打破了这种贵族垄断教育的状况,冲破了阶级、贫富和种族的界限,把受教育的权利下放至平民,这是历史性的进步。但根据孔子的人性三等论,他把人分为上智、中人和下愚,“有教无类”仅针对于中人而言,即“学而知之者”和“困而知之者”,“生而知之者”的上智无需学习,对于“困而不学”的下愚,只能用刑罚等强制手段来管制他们。而且,孔子对于女子教育采取保守态度,未收女徒,曾有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1]
柏拉图提倡“精英教育”,他认为上帝在造人时便赋予了他们不同的秉赋,因而人生来就有优劣之分,如同金字塔分布,天赋理性出类拔萃的人简直如凤毛麟角,极为稀少;等而下之,理性不全而意志旺盛者为数较多;缺少理性而欲望强烈者为数最众。这个由天性为基准而形成的金字塔,决定了在教育上只有少数人才具备被培养成脑力矫健的哲学家的条件。如果让三种人接受相同的教育,不但一事无成,而且会把金质、银质和铜质的人相互混淆,扰乱社会的正常秩序。贤人政治之所以堕落为军阀政治,就是这种混淆的后果。在管理上要按其才安其位,在教育上也须按其才而安其业。
很明显,孔子的教育对象比之柏拉图更具有平民性。孔子把大多数人归之为中人,认为他们应当接受教育,把教育权下放到平民;而柏拉图的精英教育却剥夺了大多数人受教育的权利,人为地制造了遗传定命说,具有奴隶主贵族的阶级局限性。
孔子以“六艺”为教学内容,继承了西周贵族教育的传统,吸收了其文化精髓,又根据教学需要创立了新的学科门类。虽袭用了“六艺”之名,但对原有的学科做了调整,充实进了新内容。“六艺”包括《诗》《书》《礼》《乐》《易》《春秋》。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1]他的学生介绍说:“子以四教:文、行、忠、信”。[1]所谓文,即指西周传统的《诗》《书》《礼》《乐》等典籍,而品行、忠诚和信实都是道德方面的要求。孔子主张“行有余力,则以学文”,[1]即首先要求做一个道德品行端正的人,其次才是学习文化知识。所以在他的教育思想中,道德教育居于首位。
《诗》是中国最早的诗歌选集,是孔子搜集整理春秋时流传的诗歌编著而成,共305 篇,其特点是思想内容纯正无邪,合乎周礼。有风、雅、颂三种类型,分为三个部分。《书》又称《尚书》,是古代历史文献的汇编。孔子重视这些历史文献,他“好古敏以求之”,收集编撰而成。《礼》又称《仪礼》,孔子认为,礼是立国的根本,在社会生活中有重大的作用。他说“夫礼,先王以承天道,以治人之情,故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不学礼,无以立”。[1]知礼是立于社会的重要条件,不仅要学会礼的仪式,更要理解礼的精神实质。《乐》是各种美育教育形式的总称,内涵广泛,与诗、歌、舞、曲密切结合在一起。乐教的作用对个人来说,陶冶情操,净化心灵,形成高尚品格;对社会来说,乐教使人性情宽厚朴实,移风易俗改造社会。对于乐,他要求在思想内容上要达到善的标准,在艺术形式上要达到美的标准。他赞扬古代高山流水的韶乐,反对让人沉迷于感官享受的郑声。[3](P35)《易》又称《周易》,是一部卜卦之书。八卦象征八类事物(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卦两两相重组成六十四卦,象征各类事物间的联系。《春秋》是我国现存第一部编年史,是孔子根据鲁史记、周史记等史料而作的,上起鲁隐公元年(公元前481 年),下迄鲁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 年),共242 年的历史。《春秋》记载了当时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地理、灾异等方面的内容,共1232 条。
孔子的教学内容,其一,偏重社会人事,注重现实,不崇拜神灵,“子不语怪、力、乱、神”,不宣传迷信思想;其二,偏重文事。他虽要求从政人才文武兼备,但教学内容更偏重文科,有关军事技能的知识很少提及;其三,轻视科技与生产劳动。他要培养的是从政人才,不是从事农工的劳动者,因此,他不强调掌握自然科学知识。
柏拉图将“四艺”(算术、几何、天文、音乐)为主要教育内容。在“四艺”之中,他十分重视音乐教育,他认为音乐能反映一个国家的治乱兴衰,音乐能深入儿童的心灵,经久不会磨灭,“音乐是求心灵的美善的”,音乐的“节奏及和声最能深入人心,留下深刻的影响,带来优美的一切”。[4](P23)他所描述的理想国中守卫者的教育就是从音乐和体育开始的,而音乐又先于体育。他特别重视音乐对儿童的影响,主张从幼儿开始就要进行简单的音乐教育,以培养他们的美德。他认为,音乐教育的目的是培养理性、勇敢、公正等美德,所以要求对音乐的歌词、韵律和节奏都要加以净化。不应有哀婉、悲伤的感情色彩,曲调中不应有挽歌似的调子,要去除“靡靡之音”,曲调最好能模仿人们成功与失败、节制与勇敢。然而,柏拉图轻视劳动和劳动教育,他的全部教育思想,也是建构在鄙视生产劳动的基础上的,他认为,体力劳动只能发展丑恶的性格,他强调未来的哲学家和军人不要模仿奴隶或“铁匠和船夫”。他甚至叫他们“不要对诸如此类的事(即手工业和农业)发生兴趣”。[2](P153)
在教育内容方面,孔子和柏拉图都重视道德教育、文化知识教育和音乐教育,都轻视劳动和劳动教育。另外,孔子的教育内容里无宗教,而柏拉图的教育里却充满了神学和宗教色彩。
孔子自身的学习过程和他一生的教学实践活动经验,身体力行地告诉了学生后天学习的重要性,他遵循“学而知之”的思想路线,他的教学方法论是以倾向唯物主义的认识路线为基础的。
“学而知之”是孔子进行教学的主导思想,学是求知的途径,也是唯一的手段。不仅要学习文字上的间接经验,也要通过见闻获得直接经验。他提倡学习的范围要广,在学习的基础上要深入思考,把学习与思考结合起来。在论述学与思的关系时,他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1]孔子还强调学习知识要“学以致用”,他说“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1]只说不做是可耻的,“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更应当注重行动。
孔子是世界上最早提出启发式教学的教育家,比古希腊教育家苏格拉底的“产婆术”还要早几十年。他认为,学习应建立在学生自我需要的基础之上,应充分调动学生的主动性、积极性,使学生自己对问题加以思考,获得领会,才是可靠和有效的。为了培养学生的独立思考的能力,他主张,“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学生百思不得其解时,才予以点拨。
孔子是我国历史上首倡因材施教的教育家。因材施教的前提条件是承认学生的个体差异,并了解学生的特点。因材施教即是,不同的学生提出相同的问题时,给予其不同的解答。孔子躬身践行,培养了大批人才,其中杰出的十人有:“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1]孔子教人,各因其才,于此可见。
孔子认为,教学要师生双方配合协作,学生须端正学习态度,首先要好学、乐学,他说:“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矣”,[1]意思是求学的人不必过多计较物质层面的问题,重要的是勤敏做事,慎于言论,向有道德的人学习,这才算得上好学。其次,要有不耻下问的态度。有的人盲目自满,“亡而为有,虚而为盈”,孔子要求学生“敏而好学,不耻下问”,[1]即能够虚心向比自己地位低的人请教而不以此为耻。再次,要有实事求是的态度。学是为了求知,知是由学而得。孔子对子路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1]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明智。研究任何问题,都需要证据,证据不足,不可臆断。
柏拉图在教学中多用演讲、交谈对话、辩论等方式,重视对学生思维的培养,理性的启发。他曾大量地应用苏格拉底式问答法,把教学和启发的过程视为回忆已有知识的过程。他反对用强制性手段灌输知识,提倡通过问答形式,不断提出问题使对方陷入矛盾之中,并迫使学生承认自己的无知,进而启发、引导学生,使其自己思考,得出结论,并通过归纳和定义,使学生掌握明确的定义和概念。他认为理性的知识唯有凭借反思才能真正融会贯通,因此,教师必须引导学生进入沉思的境界,使他们在苦思冥想后顿开茅塞,喜获理性之乐。除了问答和反思,他还提倡讲演和研究性学习,讲演多是一些比较深奥难懂的专业知识,同时也鼓励学生自己钻研探究,弄通各种问题。
孔子和柏拉图都提倡启发诱导,但目的不同,孔子诱导学生举一反三,“告诸往而知来者”,[1]即鼓励学生探求新知,而柏拉图的启发着重促使学生回忆起在头脑中原本存在的知识,他认为学习就是回忆。
通过对孔子和柏拉图的教育思想的比较,两位思想史上的巨人在通往中西方人学和神学两条道路上的不同追求可以窥见一斑。不同的文化背景造成了他们思想上的差异,他们的思想、观念反过来又对东、西方的社会历史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正所谓,环境塑造了人,人又改变了环境。
[1] 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2.
[2] 柏拉图.理想国[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3] 孙培青.中国教育史[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4] 吴式颖,任忠印.外国教育思想通史[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