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的“超人”与弗洛姆的“新人”对比

刘 佳

（山东农业大学,山东 泰安271018）

一、尼采的“超人”与弗洛姆“新人”的共同之处

（一）二者均是其提出者主要哲学思想的体现

1、超人论是尼采权力意志思想的体现

“超人”是尼采最重要、最核心的思想——权力意志的体现。 权力意志在尼采哲学中，是一个存在论或本体论的概念，是尼采对宇宙间一切事物和宇宙本身的根本动因和动力的一个一般解释，是一种想要征服、掌控、克服、支配的原始冲动和欲望。 海德格尔指出，尼采的意志就是命令，命令是主人，它要支配一切行动。 权力意志就是要做主人的意志，做主人，就是有权力，而不是一般的力或者强力，只有有权力者才是主人，只有有权力，而不是强力，才能为自己设定条件，即价值。[1]

“超人”在尼采看来并不是具有某种超能力的人，超人是平庸和停滞的反命题，是心目中人的理想目标。 通过权力意志，能够克服自己的人，才是超人。 人是一座桥梁，是动物跟超人之间的一根绳索，人超越自己目前的状况并往更高的地方发展，这个更高的方向，就是超人。但是超人并不是人类必然要达到的一个阶段或者目标，它几乎难以达到，它是不断利用权力意志，做自己的主人，不断超越自己的过程，是对自己的一种没有止境的要求。 值得一提的是，在成为超人之前，还有一个必须经历的过程，就是要重估一切价值，因为一个人的现状很大程度上跟现存的价值有关。 人要克服自己，固然是要转变气质，控制激情，为自己重新立法，为自己铸造新的价值。[2]

2、新人论是弗洛姆重生存的生存方式思想的体现

弗洛姆认为，人的基本生存方式也就是人的基本的性格结构或者心理机制，它在人的存在中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往往能够决定一个人的全部思想、情感和行为。一般说来， 人的基本的生存方式可以分为两种：“重占有的”生存方式和“重生存的”生存方式。 弗洛姆认为，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体验和生存态度，“是对于世界及其自身所采取的两种不同的价值取向， 是两种不同的性格结构， 占主导地位的性格结构将决定着一个人的全部思想、感情和行动。 ”重占有的生存方式的基本价值取向是对现存的存在物（包括物质的、精神的存在和人本身）的占有和消费， 而不是一种基于人的生命活动的创造或自我创造。 用弗洛姆的话说，在重占有的生存方式中，与世界的关系是一种占为己有和占有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我要把所有的人和物， 其中包括我自己都要变成我的占有物。 在现代社会中，消费是一种重要的占有方式，在人的心里深处，消费掉的东西就不会被别人拿走了。于是消费主义成了现代生活和现代人的一个重要特征， 我所占有和消费的东西即是我的生存。

重生存的生存方式的基本价值取向不是对已有的给定的东西的占有和消费， 而是人的内在的创造力的发挥和本质力量的实现。弗洛姆指出，我所说的生存是指一种生存的方式，在这种生存方式中人不占有什么，也不希求去占有什么， 他心中充满欢乐和创造性地去发挥自己的能力以及与世界融为一体。 为了具体展示重生存的生存方式的内涵和规定性， 弗洛姆特地阐释了他所理解的超越了异化、克服了物化人格的“新人”以及环绕着新人所建立起来的“新社会”的基本特征。 重生存的生存方式的先决条件是独立、自由和具有批判的理性。在生存方式的指导下，新人有以下几个重要特征：第一，为了全面的生存，愿意放弃一切形式的占有；第二，具有安全感、对自我个性的认同感和自信心；第三，承认只有自我的积极的创造性的活动才能赋予生活以意义；第四，不论在哪里，都有充分展现自身和参与的能力；第五，以奉献和分享为乐等。

(二) 都指出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倡导人的自我超越

尼采认为柏拉图与一般人的区别比黑猩猩和一般人的区别要大。 多数人本质上都是动物， 基本与黑猩猩没什么两样。 区别是人能够超越自己的本性，不再是动物，而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但人的这种潜能虽然人人都有，却很少有人能实现，只有哲学家、艺术家和圣人才能上升到这一点。 地狱就是人的自然状态。 只有通过人的努力才能离开动物王国， 进入天堂。 人是不断自我超越的存在。 尼采提出超人学说， 用意是给人的生存提供一个目标，一种意义。他认为，人的生存令人感到莫名的恐惧，始终还没有意义。 超人是尼采关于人的理想类型的一个象征，尼采特别强调人的本质的不确定性和可塑性，他认为，生命的本质在于不断地自我超越，人也是一种应该被超越的东西。 人类的伟大之处， 正是在于它是一座桥梁而不是一个目的；人类的可爱之处，在于它是一个过程或是一个没落。 个性、价值、尊严不是天赋的，而是我们作为人的一项任务： 自己去努力完善自己以成为自己。他说上帝死了，我们现在愿超人生。

而弗洛姆从人和动物的区别来考察人的本性， 认为人类普遍具有的本性就是自我意识、 理性和想象。 在他看来，人与动物一样，都是自然的产物，都同自然相联系。但人与动物相比，对周围生存环境的适应本能却相对缺乏，然而，正是这种生物缺陷本身却给人以力量的基础，使人以一种崭新的特质出现，即人类发展出独特的自我意识、理性和想象的能力。 自我意识能使人回忆过去、预想未来以及认识事物、指导行为，理性使人能设想和理解世界， 想象能使人超越感觉。 人的这些本性表明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但人又能超越自然，打破人和自然动物般的和谐。 所以人的本性不是抽象的、先验的，而是人类进化的必然结果。 弗洛姆从上述观点出发， 阐述了他的人性理论。 新人就是积极主动地生存， 这种主动性说的不是外在的、身体的活动，不是忙忙碌碌，而是内心活动，创造性地运用人的力量去展示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拥有的天赋。 新人超越了异化，克服了物化人格，体现了弗洛姆对理想人格的追求。

二、 尼采“超人”观与弗洛姆“新人”观的主要区别

（一） 二者对理想人格是否现实存在问题，所持态度截然不同

尼采深受叔本华哲学的影响， 他接受了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前提，但他一生都在与悲观主义作斗争，为了战胜悲观主义，给生命意义一种解答，他提出了酒神精神，倡导强力意志，主张超人学说。 但即便如此，尼采骨子里仍然未真正摆脱悲观主义的阴影。 在他内心深处， 人生是否真的有意义， 他一直是怀疑的。 他对一般大众早已经失去信心，他认为超人还不存在，虽然他有时将康德、拿破仑或者凯撒作为体现了他超人理想的人，但这只是就某些方面来说的。 只有歌德比较接近超人的目标。 但这并不等于说超人根本不是人，而是说，超人实际上是更高的理想类型的人，或人的理想。 它不是一种现实状态，而是理想状态，就像儒家的“圣人”那样。

弗洛姆虽然看到现代社会的异化和物化的深化和普遍化问题，但是从总体上，他对人类的未来还持有乐观的信念。 他坚持认为， 重占有虽然在现代社会中占主导地位，但是它并不是人唯一的天性，相反，重生存也同样是根植于人的本性结构中的倾向。 弗洛姆认为，重占有、自私、懒惰并不是人的本性所固有的唯一倾向，而只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下所实现的一种可能性，实际上，重占有和重生存都存在于人的本性之中， 而且， 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人生来就有一种要求真正地生存的深刻愿望，人愿意去表现自己的能力，愿意有所作为，愿意与他人合作。 从这样的观点出发， 弗洛姆认为新人在现实生活中是肯定存在的。

（二）二者对理性对人的影响方面，有很大差异

尼采认为，西方的理性主义，或者说唯理智主义的传统使人们日益丧失自己原始的生命力； 而基督教传统则使人失去了自己的自我。 人变得一模一样，唯唯诺诺，已经不知道怎样获得自己了。 他觉得任何道德的功能都是为了约束和制服人的激情。 他想用非理性的生命意志取代理性，强调非理性的情绪体验，把情绪状态引入哲学，导致了哲学的诗化。 他认为，对生命和存在意义的体验，是无法用科学的语言来表达的。

而我们从弗洛姆关于健全人格的论述可以看出，其中贯穿着统一的核心思想， 就是强调爱和理性的结合。他认为，爱和理性的结合导致了创造性的爱和创造性的思想，这是生产性的或者创造性的性格结构和心理机制的基础和核心。他指出：“一个人可以根据行动与了解，与世界发生富有创造性的关系。 人创造事物， 而且在创造过程中他对此使用权力。 人依靠爱心和理性在精神上和感情上了解世界。 他的理性力量使他通过事物的表面，积极地与他的目标发生关系，并抓住它的真谛。 ”从上面可以看出，弗洛姆认为理性和爱结合之后，可以增强人对异化的扬弃和超越，形成新人的心理机制和性格结构。

（三）在对理想人格的描述以及达成方法上的具体程度不同

“尼采哲学不以缜密的逻辑推理和严整的体系结构见长，而是以格言为载体的具有创造性和生命力的文字的迸发。 如果说在别人那里更多的是理智驾驭激情，那么在尼采这里则是激情引领理智。 ”[3]对于超人来说，最主要的是对自身的超越，而为了超越自身应该做些什么，并没有具体规定。 超人是具有强大的权力意志的、 具有无畏的征服欲望和支配力的英雄，本身就是道德标准，而无统一模式。

相比之下，弗洛姆则越来越具体化地描述了新人。新人应该具备的21 条重要特征：努力培养和发展自己的爱的能力；不论在哪里，都有充分展现自身和参与的能力；认识到自己和别人的个性的充分发展是人生的最高目标；承认现实，遵守纪律；知道只有在一种结构中的成长才是健康的成长；发展自己的创造性的和超越性的想象力；认识已知的和未知的自我；与所有的生物共处一体，建立理解和合作等等。 此外， 弗洛姆还提出了围绕着新人和为了新人建立起来的新社会的13 点本质特征：把生产建立在健康的消费的基础之上； 有力地限制大企业股东和经营者的经济特权；用人道的管理代替官僚主义的管理等等。弗洛姆对新人和新社会的具体描述， 在某种意义上有助于使批判理论具有更多的可操作性，但是也带来陷入空想的危险性。

（四）在人与人是否平等的问题上，存在着很大差异

尼采显然是反对人类平等的。 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首先，人有高低贵贱之分。道德价值产生于统治阶级，统治阶级自认为是价值的规定者，只有这样他们能够赋予事物以尊严， 并且把对自己有害的东西规定为坏的，他们是价值的创造者。 每一个高贵的典型的人迄今为止一直是贵族社会的产物，而贵族社会相信人们之间存在着一个长长的有价值等级和差别的系列，而且某些贵族社会形式中需要有奴隶的存在。 在尼采看来， 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他以自己是波兰贵族为荣。 但是，它并不像希特勒那样宣传什么优良种族，相反地，他认为人通过对立物的匹配，才能使天性充盈。为此，种族要混合。因此尼采的这种观点容易让人误解权力意志， 从而产生偏颇。其次， 男人跟女人也是不平等的。 超人绝对不可能是女人的事情，女人应该服从男人的统治。 女人是肤浅的，她们目光短浅又自负胆小而放肆。 女人不关心真理， 她们的最高事业是外表和美丽。 由于女人的无思想状态，她们在料理家务时， 却不懂得菜肴意味着什么。 关于男女之间有平等的权利和义务的言词，是头脑浅薄简单无知的典型表现。 男人应该把女人看做占有物或供驱使的财产。 真正的男人需要两样东西，即危险和消遣，为此他便需要女人， 因为女人是最危险的玩物。 为此他还告诫人们，当你接近女人时，别忘记带你的鞭子！

而弗洛姆则正好相反。 弗洛姆的新人论力图创造一个适合人性发展的、使每个人都具有健全人格的性格结构和心理机制的方法。 他提出要与所有的生物共处一体，建立理解与合作，主张全面实现工业化生产和政治上的参与民主，保证每个人每年有最低的收入，将妇女从父权的统治下解放出来，经济和政治权力进行最大程度的分散，还主张消减核设备，制止战争。 这都是他反对对人的异化和物化的表现，也充分体现了他的平等观念，具有人道主义的思想和人文主义的立场。 “在健全的社会中，人不是别人达到目的的手段，而永远是为了实现自身的力量。 个人与社会有机地融为一体， 人是社会的主动参与者， 人能够实现创造性的工作和创造性的爱。健全社会不在于科技发达、物质丰厚，而在于所有的政治经济活动都是为了实现人性以及满足人性的需要，从而克服异化，实现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和谐统一。 由此，人的本质得到充分实现，成为真正自由、全面发展的人。 ”[4]

[1] 张汝伦. 现代西方哲学十五讲[M].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54.

[2]弗洛姆.追寻自我[M].延边大学出版社,1987.114.

[3]韩震.西方哲学概论[M].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276.

[4]韩秋红、王艳华、庞立生.《现代西方哲学概论——从叔本华到罗蒂[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1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