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雪
(山东工商学院外国语学院,山东 烟台264005)
关于意识形态对翻译实践所形成的压力是翻译学者从20 世纪80 年代开始关注的话题。 法国翻译学者Berman 指出,翻译策略是在意识形态的驱动下做出选择的。 20 世纪90 年代,美国翻译学家Lefevere(1992)写了一本题为 “Translation, Rewriting, 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的著作,书中阐述了影响翻译的“两要素”理论,即翻译自始至终都会受到意识形态和诗学观的影响。 其中,代表某一文化或社会的意识形态的赞助人确立了一套具有决定性作用的意识价值参数,文学家和翻译家则在这一套参数范围内完成他们的诗学追求。 翻译活动除了完成语言转换和信息交流的功能外,它还体现了一种更重要的价值取向。 因此,无论翻译主体译者个人的政治意识形态、赞助人的政治意识形态,还是民族意识形态都对翻译实践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意识形态,属哲学范畴,可以理解为对事物的理解、认知,它是一种对事物的感观思想,是观念、观点、概念、思想、价值观等要素的总和。 意识形态不是人脑中固有的, 而是源于社会存在。 人的意识形态受思维能力、环境、信息(教育、宣传)、价值取向等等因素影响。 不同的意识形态,对同一种事物的理解、认知也不同。 意识形态中的“政治”是个宽泛的概念,它包含了各种集体的政治行为和个体政治行为。 翻译的实质是翻译主体的译者进行主观选择和决定的过程。根据Lefevere 的理论假说,政治因素作为意识形态最重要的方面也必然对翻译实践产生重大影响。 而其中译者的政治意识形态,赞助人的政治意识形态和民族意识形态都是政治因素的具体体现。 其影响作用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在一定条件下,翻译是殖民文化的产物,是帝国主义强权政治及文化、帝国主义思想观念向外扩张的工具。是强势文化和弱势文化在权力差异语境中不平等对话的产物。 这就把翻译活动置于它所产生的真实的文化历史背景之中,使其成为一种文化实践活动,而非单纯的语言实践活动(王楠,2004)。 在特定政治背景下的翻译活动,必定有其特殊的目的, 以达到为政治服务的现实意义。 例如,长期以来,欧美国家为了塑造自己心目中的“阿拉伯形象”,往往故意扭曲和破坏其正面形象,在选择作品时,更亲睐那些表现社会阴暗面的作品, 以此达到诋毁阿拉伯国家的政治目的。再如,战后美国翻译了很多日本文学中体现哀伤、凄婉主题的作品,原因是在战后特定的历史政治背景下,美国试图把战后的日本描绘成一派雅致、凄楚、忧郁的景象,以达到其特殊的政治目的。 50 年代的中国刚刚解放, 为了摆脱压在中国人民身上的帝国主义压迫,中国的学者们翻译的作品如《黑人诗选》等最能揭露美帝国主义的残酷统治,以反映被压迫人民的反抗精神,希望引起读者的共鸣,对当时的中国来说,具有现实的意义。
影响翻译选材的因素很多, 但政治因素作为意识形态中最重要的方面,对其几乎起到了决定性的影响。梁启超是中国第一位翻译政治小说的学者, 也是倡导翻译外国政治小说的第一人, 他特别重视政治小说的译介和作用,强调借助“政治小说”变革当时的政治,推动社会进步。 1898 年,戊戌变法失败,梁启超亡命日本,在途中他阅读了日本友人送给他的以汉字为主体的日本小说《佳人奇遇》。 小说主人公是因在国内从事政治活动而遭受迫害、流亡异国的政治家,他在国外历经艰难,终于返归故土。 这对于亡命日本的梁启超自然是十分亲切的,相似的政治背景和个人遭遇使译者对原著产生了共鸣。 出于启迪民智、宣传维新爱国思想的需要,他首先选择译介这本政治小说,想以《佳人奇遇》这类小说来启迪和教育中国人,这正适应了当时国内启蒙教育的需要。
翻译家、 思想家严复的翻译选材不仅体现了明确的个人政治目的,还受到当时“赞助人”的左右。 他于1892年最早翻译“Missionaries in China”就是受李鸿章之命。同一时期设立大同译书局的康有为等人,作为“专业人士”和“赞助人”的代言人,对当时的翻译选材和语种的选用都起到了举足轻重的影响作用。
1. 选择“归化”策略
所谓“归化”(domestication)的翻译原则,是指遵守目标语言文化当前的主流价值观,公然对原文采用保守的同化手段,使其迎合本土的典律,出版潮流和政治需求(Venuti,2001); 或指在翻译中采用透明、 流畅的风格(transparent, fluent style), 最大限度地淡化原文的陌生感(strangeness)的翻译策略(Shuttleworth&Cowie,1997)。 出于某种政治需求,译者有时在翻译实践中会有意识地选择归化的翻译策略,以迎合当时的民族意识形态或赞助人的意识形态, 达到译者的政治目的。 在英美国家的翻译史上,归化策略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一直占据主导地位。
翻译家严复就是我国翻译史上成功采用“归化”翻译策略的典型例证。 在翻译《天演论》之前,严复就在一篇《救亡决论》 的文章中表达了他爱国救亡的热情和探索有效救国方略的决心。 在这样的政治思想的指导下,严复采用了当时的封建士大夫普遍能够接受的充满古典美的雅文,以近乎重写的“归化”策略,翻译了积聚西方民主思想的《天演论》,并完成了思想启蒙的使命,“从而引起了中国的维新运动”(费孝通,1982)。
巴西的“食人主义”翻译思想可以说是“归化”策略在翻译实践中的又一次典型运用。 作为曾经的殖民地国家巴西,在其独立后,随着自主心态的建立和文化自信的增强,本族文化试图摆脱前宗主国的文化束缚,改变本土文化边缘地位,希望重塑文化身份,平等参与文化交流与对话。在这样的民族意识形态的支配下,翻译就如“输血”般地吞食强势的霸权文化,汲取异质文化的精华,以“他山之石”攻“他山之玉”,并在分析、批判的基础上进行创造,将其纳入本土文化体系(王东风,2003)。
2. 选择“异化”策略
异化(foreignization)是指偏离本土主流价值观,保留原文的语言和文化差异(Venuti,2001);或指在一定程度上保留原文的异域性(foreignness),故意打破目标语言常规的翻译(Shuttleworth&Cowie,1997)。异化翻译的前提是认为文化是有差异的。 倡导异化翻译的代表人物是美籍意大利翻译理论家Lawrence Venuti, 他认为异化翻译法故意使译文冲破目的语常规, 保留原文中的异国情调,以此抵制目的语文化在翻译实践活动中的主导地位。 对于译者来说, 有时突出源语文本的语言和文化差异有着更深刻的政治目的和寓意。
鲁迅在新文化运动中采取“直译”、异化的翻译策略,是由其个人的政治和民族意识形态决定的。 作为新文化运动的杰出人物,他对民族的劣根性深恶痛绝,为改变民族精神, 断然弃医从文。 他认为当时的国人对中国传统盲目自豪,看不到学习新事物,尤其看不到学习外国新事物的益处;由此造成的中国近代的落后状态,以及中国日渐严重的贫穷。 因此,他的译文“字字忠实,丝毫不苟,无任意增删之弊”(陈福康,1992)。 期间,他的译著《工人绥惠略夫》、《一个青年的梦》、《桃色的云》、《小约翰》等都是异化翻译的代表。 这些文学作品的背景与当时的中国社会相似,鲁迅希望作品中挣扎、反抗、怒吼的精神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并以此达到医治中国人思想痼疾、激发国人革命激情的目的。 这种竭力保持原著风格的努力, 宁可中不象中,西不象西的异化策略,始终贯穿于他的翻译实践,体现了鲁迅博取域外“天火”,照亮中华“暗室”的政治诉求。
3. 对原文有意识的删减增添
除归化、异化的策略外,有时译者受意识形态中的政治因素及话语权力的影响,主动或者被动地删减、省略、选择甚至改写原语文本的内容,目的在于抵制强势话语权,以减少原语与目标语在政治理念上的冲突,或者达到迎合目标语读者趣味的目的。 因此,在很大程度上,原语文本就不能独立于社会政治权力, 译者本人也不能完全独立于所在的权力话语的厘定范围之外。
上文提到的《佳人奇遇》就存在大量的误译和增删现象。 这部小说80%都是汉字,为不通日文的梁启超提供了方便。 他在基本读懂原文的意思之后, 处理字句时采取直译法,但对整个作品改动极大,任意删减,实际上属于“豪杰译”。在译本之末,他甚至为了申明自己的政治观点,竟然创作了一段加上去,这种翻译策略无疑是为他心中已设定的“主旨”服务的。
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清政府与法国人于1858 年6月27 日在天津签订了《中法天津条约》。在把该条约译成法文时,作为中、法双方翻译的法国传教士美理登和艾嘉略故意把第八款中的“其驻扎中国之大法国官员,如给执照之时,惟不准前往暂有匪徒各省分”省去不译了。 1860年10 月25 日,法国人强迫清政府恭亲王签订《中法北京条约》时,美理登和艾嘉略又故意增添内容。他们在《中法北京条约》 中文版第六款的末尾加上这样一句话:“并任法国传教士在各省租买田地建造自便”。
4. 选择综合法
进入后殖民主义时期的全球一体化时代, 霸权政治逐步被多元政治所取代,全球文化也随之出现了更加多元化的趋势,不同的文化希望在相互的交流和理解中获得彼此的适应,宽容与接受。此时的翻译同历史、权力、意识形态等社会实践活动的外部因素有更加紧密的联系。后殖民批评消解霸权、弘扬弱势文化的强烈的政治性,也使翻译具有了浓重的政治色彩。 作为异质文化之间对话和交流的重要中介,翻译必须尊重他文化的差异性,把准确恰当地表述原语文化的差异性作为其根本任务,进而促进促进异质文化之间的交流、互补与融合。 因此,在翻译方法上采取适度动态的综合翻译策略,而非孤立的绝对的归化或异化,有助于异质文化之间的交流与融合,这不仅反映了世界政治霸权的终结和世界文化的融合,也符合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
以上我们分别讨论了意识形态中的政治因素对翻译实践的目的、 选材和策略的影响。 从所举实例中不难看出,翻译过程中,译者的主观选择必然会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制约,政治因素作为意识形态最重要的方面确实对翻译实践产生了重大影响, 可以说这符合Lefevere 的理论假说。 各国的翻译实践也证实, 意识形态中的政治因素这一重要的隐形之手对翻译实践的无形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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