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左传》刻画女性人物形象的艺术手法

王绍燕

(山西农业大学 信息学院，山西 太谷 030800)

《左传》作为我国第一部以文辞见长的史书，除记载从鲁隐公元年到鲁哀公二十七年各诸侯国发生的大事外，在文学方面表现出的价值也为后人所津津乐道。唐刘知己评价《左传》:“若斯才者，殆将工侔造化，思涉鬼神，著述罕闻，古今卓绝。”［1］87清人冯李晔誉之曰:“左氏极工于叙战，长短各尽其妙，篇篇换局，各各争新。无怪乎古今名将无不读此好书也。”［2］著名文学家、学者朱自清说:“《左传》不但是史学的权威，也是文学的权威。”［3］比如，《左传》善于刻画人物形象，不少人物性格鲜明典型。

在当时男权为主的社会中，女性处于边缘。《左传》对女性的描写虽远不如许多著名霸主贤臣那样详尽丰富，但作者还是以较为客观公允的态度记载了女性之事。作品中既有骄纵淫乱的女人，也有知书识礼、具有卓识才能的女性;作品中既揭露了当时“公卿宣淫”，上层社会男女两性关系混乱无序的丑陋情形，也展现了当时“女有家，男有室，无相渎”的道德风范。从整体上反映出春秋时期女性在国家政治大事和家庭生活中的实际情况，表现出当时女性的精神面貌和人们对妇女的某些看法，为读者了解春秋时期女性的生活情形、社会地位以及中国古代妇女观念的发展演变，提供了丰富的文献资料。本文是以作品中非主角的女性人物形象刻画为研究对象。

一、通过白描手法刻画人物性格

茅盾在《漫谈文学的民族形式》一文中，曾提到人物形象塑造的一个特点，“就是使得人物通过一连串的故事，从而表现出人物性格，而这一连串的故事通常都是用简洁有力的叙述笔调(粗线条的勾勒)，很少用冗长细致的抒情笔调来表达。”［4］这实际上讲的是文学上的白描手法，即一切都通过具体形象的直接描写，不大借助于其他方面着色的手法，是有别于外国文学作品中对人物刻画采取大量心理描写的手法。这种手法在《左传》中已经开始使用，很多女性形象作者都是以极其简练的语言叙述，把她们的性格特征表现得惟妙惟肖。这样刻画出的人物形象特征突出，作品显得深刻而富有韵味。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能容易把握人物的性格，对于理解作品会起到很好的作用。

在晋文公重耳因晋国内乱，流亡在外十九年，后重返晋国的过程中，他身边的女性都起到了不同程度的作用。如齐姜就是重耳身边一位有着高远政治抱负的贵族女性。《左传·僖公二十三年》中对其有详细的描写:“及齐，齐桓公妻之，有马二十乘，公子安之，从者以为不可。将行，谋于桑下。蚕妾在其上，以告姜氏。姜氏杀之，而谓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其闻之者，吾杀之矣。’公子曰:‘无之。’姜氏曰:‘行也。’怀与安，实败名。公子不可。姜与子犯谋，醉而遣之。醒，以戈逐子犯。”［5］573重耳流亡到齐国后，受到齐桓公的厚待，将宗氏女姜氏嫁给他，并赏赐马匹二十乘，于是重耳安顿下来。但与姜氏结合后，姜氏出乎意料的举动，却是重耳未曾想到的。齐姜深知重耳投奔齐国的目的是要得到齐桓公的支持，为了这一目的，姜氏杀掉无意中听到重耳从者之谋的采蚕桑叶的女奴，割舍自己的情爱，劝说重耳离开齐国，并把重耳灌醉，强行送上车。其言辞激烈，行动果敢，表现出姜氏的真知灼见和对重耳的真挚呵护之心。姜氏独到的见解，卓越的智慧，果断的行动，都在作者的笔下显得栩栩如生，使读者看到了一位具有政治远见的贵族女性形象。

二、通过语言描写刻画人物性格

语言是刻画人物形象的重要因素，通过人物话语，会使其性格特征快速浮现于读者眼前。清人章学诚曾说:“文人固能文矣，文人所书之人，不必尽能文也。叙事之文……记言之文，则非作者之言也，为文为质期于适如其人之言，非作者所能自主也。”［6］章氏的话，指出史传文学有两种语言现象，一种是作者的叙事之言，一种是作品中人物的语言。他认为，前者只要能如实地表述事件本身就行了;而后者则不然，因为作品中的人物并非作者自己，所以作品中人物的语言必须“适如其人之言”，即符合人物的性格特征，而不应由作者代庖“自主”。而《左传》作者在写作过程中，就是通过富有个性特征的适如其人之言，刻画出一群个性鲜明、有血有肉的女性形象。尽管有些人的话语很简短，但因都是符合人物身份的的语言，就使得人物形象更加丰满。

怀嬴是《左传》中出现次数较多的一位女性。《左传·鲁僖公二十二年》中载道:“晋太子圉为质于秦，将逃归，谓嬴氏曰:‘与子归乎?’对曰:‘子，晋大子，而辱于秦，子之欲归，不亦宜乎?寡君之使婢子侍执巾栉，以固子也。从子而归，弃君命也。不敢从，亦不敢言。’遂逃归。”［5］253

秦晋爆发韩元之战后，晋惠公被俘，秦占据了晋国河东之地。晋国太子圉作为“质子”滞留在秦国。之后晋太子圉将要逃回晋国，让妻子怀嬴与其一起走，怀赢以不能离开国家为由，拒绝丈夫圉的要求。于是圉便一人逃回晋国，回国后继位，成为晋怀公。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怀嬴以独具见解的语言，把自己与丈夫的关系分析得有理有据，以自己宗国利益为先，表现出的行为令人佩服。她的这段话，合情合礼，显示出一种既明理又果决的巾帼女子风范，使读者不得不对其产生敬佩之情。

再如晋公子重耳(怀公之叔父)被楚国礼送到秦国后，秦穆公把怀嬴又赐给重耳。“秦伯纳女五人，怀赢与焉。奉匜沃盥，既而挥之。怀赢怒曰:‘秦晋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惧……”［5］258在当时那种男尊女卑大社会环境之下，怀赢对公子的轻慢作出有力回击。一个女子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其识见之超前、性格之刚烈。作者就是通过这些准确而精炼的语言描写使怀嬴的性格跃然纸上。

三、通过细节描写刻画人物性格

茅盾先生曾说过:“善于描写典型的伟大作家，不但用大事件来表现人物的性格，而且不放松任何细节的描写。”［7］细节描写，是文学创作中颇为重要的手法。在《左传》中，作者是善于用细节描写来揭示人物复杂内心世界的，并把细节与人物的身份地位紧密结合，使之形象更为生动，从而获得真实生命力。通过作者的一些细节描写，读者可以看到当时女性的社会面貌。唐刘知几批评《左传》:“论其细也，则纤芥无遗;语其粗也，则丘山是弃;此其所以为短也。”［1］137但从文学的角度来欣赏《左传》，细致描写非其短处，而是为塑造人物，表现主题服务的。一个生动的细节描写，往往可以写活一个人物。

《左传·鲁成公九年》写道:“夏，季文子如宋致女，复命，公享之。赋《韩奕》之五章，穆姜出于房，再拜，曰:‘大夫勤辱，不忘先君以及嗣君，施及未亡人。先君犹有望也!敢拜大夫之重勤。’又赋《绿衣》之卒章而入。”［5］128季文子去到宋国慰问伯姬，回国复命，鲁成公设宴招待他。季文子赋《韩奕》第五章，穆姜从厢房里走出来后，作者对其动作描写是很细致的。两次的拜谢，之后又赋《诗经·绿衣》篇章，通过这些细节描写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端庄有礼的上层贵族妇女形象。在文公十一年，也提到了穆姜，圣伯之母不聘，穆姜一句“吾不以妾为姒。”看到她是受周代礼法制度熏陶，并极力去维护它的。在成公十六年，又提到了穆姜，为维护国家利益而干预政治，虽未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但还是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正是通过这一连串细致描写，使她熟知礼仪和有政治智慧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四、通过侧面描写刻画人物性格

侧面描写是深化人物性格特征的典型手法，《左传》刻画人物形象过程中也用到这一手法。美是女性的天性，任何一个时代都会有美貌的女子，即使在以男性为主的烽火连天的春秋时期也不例外。在《左传》中同样刻画了女性的美丽，但在对这些美丽女子的描写过程中，作者并没有用太多的语言来描绘她们的面貌，只是简单提一个“美”字，至于如何美，则是通过别人的言语或行动反衬出来的。

如《左传·鲁隐公三年》有对庄姜美的描写:“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德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5］52庄姜虽然无子却很美，所以卫国人引用《诗经》中那首著名的《卫风·硕人》，来赞美这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8］的美妇人。再如《左传·鲁桓公元年》记载:“宋华父督见孔父之妻于路，目逆而送之，曰:‘美而艳。’”［5］98宋国太宰华父督被宋国大司马孔父嘉妻子的美色所吸引，站在路边目送她，甚至还因此而发生了攻打孔父嘉乃至最后杀死了斥责他的宋殇公的重大事件。这种侧面描写让我们对春秋时期的女性美有了充分的想象空间，也成为后世文学作品中描写女性美经常用到的一种手法。

通常在史传文学中女性并不是主角，但作者通过其独特艺术手法刻画出的春秋时期这些美丽而智慧的女性，让我们了解到当时女性的社会价值，也为中国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刻画开辟一块新领地，对后世文学家的创作产生了很大影响。

［1］［唐］刘知几． 史通［M］． 张固也，译． 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2．

［2］毛 霞． 论《左传》的叙事艺术［J］． 湖北师范学院学报，2010(10):128．

［3］朱自清．经典常谈［M］．太原:太原古籍出版社，2001:35．

［4］茅 盾．漫谈文学的民族形式［M］∥茅盾文艺评论集: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78:134．

［5］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1．

［6］［清］章学诚．文史通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93．

［7］茅 盾．关于艺术的技巧［M］∥茅盾文艺评论集: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378．

［8］余冠英．诗经选［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