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惠红
(安徽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英国作家D.H.劳伦斯(1885-1930)是20世纪英国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也曾经是一个有争议的作家。在其短暂的一生中,他为我们留下了12部长篇小说,约70部中短篇小说、8部戏剧、近1000首诗歌以及文艺评论、绘画等不同形式的文艺作品。虽然劳伦斯在世界文坛上获得的成就与影响多半缘于他一系列极具个性的长篇小说,但也有评论家认为,劳伦斯的中、短篇小说尤其有特色,其中他的中篇小说《狐》很受英国著名短篇小说大师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称赞,被认为是劳伦斯中短篇小说的最佳作。[1]54因此,探讨《狐》的思想艺术成就,对认识劳伦斯及其作品实属必要。本文将从《狐》中的象征手法的运用和语言意象化风格出发,对这篇小说的艺术特色及创作技巧加以总结及论析。
《狐》描写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两个英国姑娘班福德和玛奇合办农场连遭挫败以及玛奇和年轻士兵亨利相结合的故事。小说没有离奇曲折的情节,背景只是一个小小的农庄,出场人物仅三五人,然而,劳伦斯却通过意象化的语言和丰富的象征赋予了这部小说极大的艺术感染力和丰富的社会内容。
小说中狐的意象一直是故事备受关注的重点。在作者的笔下,狐狸,这一自然界中的野兽被赋予了独特的象征意义,作为一个隐喻和线索,贯穿于整个故事之中。象征,是现代文学中的常见艺术手法。一些具体物象常常被用来暗示人物内心复杂多变的心绪、潜意识暗流和情感意向。大自然中的风雨鸟兽、日月晨夕、林木花草往往被用以暗示某些隐秘抽象的内容,在物我交流中“表现人物心灵在自然力启迪下的某种感悟、反响。”[2]46《狐》中的狐狸,在劳伦斯笔下,已经不仅仅是自然界中的一只野兽,而被赋予了人的性灵,它象征异性,散发着强烈的异性吸引力。小说中,两个姑娘起早贪黑像牲口一样干活,她们与外隔绝,生活安静平淡。一切的改变都源于一只狐狸的闯入。狐狸一出现便在玛奇心灵深处掀起轩然大波。她初遇狐狸时的神态,俨如一个初恋少女,流露出羞涩和魂不守舍。“她垂下眼睛,突然看见了那只狐狸。狐狸正抬头望着她,下颚向后收缩,眼睛朝上望着,正接触到她的眼睛。狐狸认识她。她感到意乱情迷—她知道狐狸认识她,因此盯视着她的眼睛,她一时没了主意。”[3]203显而易见,这里的狐狸已被赋予了强烈的象征意味。狐狸使她丧魂落魄,使她几次三番不由自主去追踪它、寻找它。她的内心被狐狸占据着,像被施了魔一样,神魂颠倒。在这篇小说里劳伦斯运用狐狸的情节微妙地暗示了玛奇处于感情的饥渴状态中被异性吸引力所扰的复杂心情。生机勃勃的狐狸在她眼里具有了男性的吸引力。小说多次写到狐狸的尾巴,这在擅长于象征和暗示的劳伦斯笔下有很深的寓意。按照弗洛伊德的象征理论这是一个男性的性器官。玛奇梦见那毛茸茸的尾巴一下子拂着了她的脸庞,这只尾巴像着了火似的,烧着了她的嘴唇,烫的她疼痛难耐。狐狸尾巴与马奇嘴唇的接触,可以被理解为为性交的象征,马奇对狐狸尾巴的敏感,正是她性意识的自然流露。
不止如此,亨利被马奇认为是那只狐的变体,作者对亨利的描写也采用了大量描绘狐狸的词汇,使他具有狐狸的特性。“在马奇眼里,他就是那只狐狸。这是因为他把脑袋朝前伸着,还是因为他红润的颧骨上那些洁白纤细,闪闪发光的汗毛,还是因为他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睛,我们根本就无法知道。但是对她来说,这个小伙子就是那只狐狸,她没办法把他看成别的。”[4]208这个叫亨利的年轻军人在玛奇看来就像那只经常骚扰鸡窝的狐狸,他同样撩动了玛奇的情欲。这种象征将小说引入了某种动物性本能的欲望氛围中,从而采用虚虚实实的笔法将狐狸这头野兽与亨利这样的人类合二为一,既扣合了前文玛奇对以狐狸为象征的异性的渴望,又从另一侧面塑造出一个具有狐狸特性的极端狡猾、贪婪又残忍的年轻士兵亨利的艺术形象,从而极大地丰富了狐狸这一形象的象征意义,丰富了小说的主题。
法国作家乔治·杜亚美说:“现代小说家想要了解的主要是心灵,它被看成是最基本最高尚的现实,决定着其余的一切。”[5]68劳伦斯的艺术倾向,他审视生活、反映人生的视角始终对照着人的心灵、人物激越多变的心理过程。这种艺术视角的内向性和审美倾向使其作品颇具深度和感染力。客观说来,“劳伦斯的创作已经跃过了人物性格表象的刻画和典型形象的塑造阶段而进入了心理分析阶段。”[6]220由于以心理活动为写作的主要对象,劳伦斯作品中的语言无论在细节描写、人物言行或者性行为的描述上,均强调并灌入主观感情因素。在细节描写上,他善于用精确恰当的语言,抓住最能体现人物心态的动作,尤其是下意识的举动,来表现人物的内心活动和渴求,所以,他用的语言均是意象化、主观感悟性的语言。在《狐》这篇小说中,劳伦斯就将语言的意象化风格运用得出神入化。
玛奇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她听到屋子外面有歌声,可是听不懂唱的是什么。歌声缭绕在房子周围,在田野上、在黑夜里飘扬。歌声感动得她止不住想哭。她走出了屋子,突然间她明白了,是狐狸在歌唱。它的颜色非常黄、非常耀眼,像玉米一样。她朝它走过去,它却跑开了,不再歌唱了。它好像就在很近的地方,她想摸摸它。她伸出手去,它忽然一口咬住她的手腕,就在她缩回手的一瞬间,狐狸转过身准备跳开,它那毛茸茸的尾巴一下子拂着了她的脸庞。这只尾巴像着了火似的,烧着了她的嘴唇,烫的她疼痛难耐。她痛醒了,浑身颤抖地躺在床上,就像真的烫伤了一样。”在这个梦中,劳伦斯通过视觉、听觉、触觉的生动描绘,把埋藏在玛奇心底的对异性的渴求和向往,表达得淋漓尽致。呼啸的风声中有狐狸的歌声,歌声如痴如狂,那样粗野,又那样甜蜜。狐狸尾巴拂着她的脸庞,造成的不只是心情的动荡起伏,而且使她产生生理上的灼烫感。劳伦斯后来描绘亨利第一次亲吻她的感受时写道:“这是飞快的接触。它使她浑身上下每一根纤维都燃烧起来了,玛奇觉得一股火焰燃遍了全身,烫伤了她……”不同场合马奇产生的相同感受,在梦境与现实两个层面上展示出玛奇的内心世界,赋予了这一细节以深刻的内涵,使梦境与现实相交叉,从而使我们体会出《狐》这部中篇小说的鲜明的语言意象化特征,其语言描述真实性弱,而主观感悟性和心理真实性强,它的描绘过程融入了主观情感因素,着重表现了人物主体感受过程中的瞬间体验,使描述心理化,诗意化。这种特色对表现心理活动和情感内容十分有利,它使作品中描绘的一切都融入内在的流变之中。这种幻觉和现实的结合,正是劳伦斯心理描写的独特手法。
[1] 李竽. D.H. 劳伦斯小说两篇[J]. 世界文学,1981,(2).
[2] 蒋承勇 论劳伦斯小说艺术的现代主义倾向[J]. 国外文学,1993,(1).
[3][4][7][8] [英]劳伦斯. 劳伦斯短篇小说选[M]. 主万,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
[5] [英]泰瑞·伊格尔顿. 流亡者与移民者·现代文学研究[M]. 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1991.
[6] 候维瑞. 现代英国小说史[M].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