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葵
(海南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海南海口570228)
马克思指出的“对于一种地域性蚕食体制来说,陆地是足够的;对于一种世界性侵略体制而言,水域就成为不可缺少的了”[1]强调的就是海权对于一个濒海国家的重要价值。恩格斯也认为,“葡萄牙人去非洲海岸、印度和整个远东寻找的是黄金;黃金是白人刚踏上一个新发现的海岸所需要的第一件东西”[2],间接说明了维护海权、看好海疆国门,防止外人侵夺的重要性。海洋兴,则国兴;海权丧,则国丧。建党初期(1921—1927年)中国共产党人就意识到海权的重要性,不仅传承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论述海权问题的基本思想,还根据中国当时国情实际,对帝国主义损害中国海权行为进行了揭露和斗争,将维护海权独立自主作为自己的历史任务,从认识上和实践上初步建立起了自己的海权思想。
本文“海权”概念采用的是业界被称为海权论鼻祖的马汉在《海权对历史的影响》一书中界定的概念。他认为海权是指“有益于使一个民族领先海洋或利用海洋强大起来的所有事情。它“不仅包括用武力控制海洋或其任何一部分的海上军事力量的发展,而且还包括一支军事舰队源于和赖以存在的平时贸易和海运的发展。前者是指一国拥有的海军舰队,包括附属于海军的陆上及海外基地、港口等设施。后者主要是指以海外贸易为核心且与海洋有关的附属机构及其能力,或者称为国家海洋经济力量的总和,具体是指用于海外贸易的商船队的运输能力、国家造船与修船能力、港口吞吐能力和为海外贸易服务的殖民地。”
海关是一国经济命脉所赖[3],《南京条约》使中国丧失了关税自主权,海关长期被列强控制,成为帝国主义侵华工具。对此,这一时期的中国共产党人进行了全面揭露。早在1920年1月,李大钊就在《新青年》刊文指出,中国的关税主权被帝国主义国家所掌握,失去了保护本国产业作用。可见,李大钊在建党前就已经注意到丧失关税权对国家产业经济发展的不良影响。1924年1月,恽代英则明确指出,“外国关税是保护自己的产业,以防遏人家的工具;我们的关税,却成了帮助人家经济的侵略,以损害自己的东西。我们不但不能用关税政策抵制外国的经济侵略,我们现有的关税制度,正是国际资本主义征服中国最重要的武器。”[3]陈独秀也认为,“关是中国的关,加收关税,是中国主权份内所能够做的事。只因外国不准,便不能够加,这还算有收税的主权么!”“这样不自主的海关,在名义上虽然是中国海关,实际上简直是外国帝国主义者管理中国财政,保护外国工商业和阻碍中国工商业发展的总机关。”重要的是,“现在的中国关税问题,已经不是一简单问题;不但在中国民族之经济的解放是第一重要关键,中国人民应该力争关税自主,帝国主义者间及军阀间,都会因此次中国关税问题,惹起极大冲突。”[4]这说明,建党初期的中国共产党人对帝国主义控制中国海关主权已经有了新的认识,不仅看到了其对中国民族经济的影响,也看到了其对中国政治渗透的意义,以及列强之间围绕中国海关权这块“肥肉”的角力较量。
1922年8月,陈独秀主张“废止协定关税制,取消列强在华各种治外法权,反抗国际帝国主义的一切侵略,使中国成为真正独立的国家”,[5]并进一步指出,“我们所要求的关税自主,不但是无条件的,尤其应该马上实行,不加限期,有条件有限期的关税自主,便是帝国主义者一个骗局。”[4]陈独秀这些认识,不只限于废除近代以来帝国主义在华不平等条约的基本诉求和主张,更已然成为一种收回海关的政治宣告。罗章龙也撰文指出:“协定关税制度,永远是我国国民沉重的枷锁,在协定意义下外人所主张的都是于我国民无利益的,我们所要的是运用国民革命的力量根本取消这种畸形的制度!”[6]1923 年12 月,美、英帝国主义为窃夺广东关税,派遣大批军舰实行武力扬威。蔡和森发表题为《为收回海关主权事告全国国民书》的文章,号召全国人民起来拥护广州革命政府收回海关主权[7]。为把共产党人普遍要求废约、收回海关的政治宣告上升为党的意志,1924年11月,中共中央在《第四次对于时局的主张》中明确提出:“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第一重要是收回海关,改协定关税制为国定关税制;因为这是全民族对外的经济解放之唯一关键。”[8]这样,建党初期的中国共产党人就把维护海关自主融入到了反帝斗争中。
1921年11月,美、英、日等9国召开了华盛顿会议。建党初期中国共产党人就敏锐看到了该会议侵犯中国海权的阴谋。张太雷指出,“华府会议想调和的就是英日美在太平洋上的利益……战争的重心必在太平洋而受祸的必是中国”[9]。面对帝国主义争夺太平洋霸权及中国海权日趋紧张形势,李汉俊在《太平洋会议及我们应取的态度》一文中,对“华盛顿会议”上美、英、日等帝国主义国家为重新瓜分远东和太平洋地区殖民地和势力范围,实行“门户开放、机会均等”原则,占夺和豪取我国海权进行了深入揭露和批判。他基于世情、东亚区情以及日英同盟背景,对我国海洋区位战略重要性和防御进行了分析,主张取消领事裁判权、关税自主、撤销外国军警等维护海权的合理要求,呼吁“全体国民理性看清帝国主义归还青岛海关,各国在华军队舰队,或者都可以撤退,税关或者可以归中国自由处置,但不过是为把中国全体置于各国二十一条之下,置到各国管理的裁判、邮政、税关。各国人训练的中国军队之下罢了。”此外,他还就海底通信代管权问题进行了披露。“雅泊岛是日本在一九一九年的凡尔赛和会取得了代管权,美国到了今年二月却提出了抗议。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雅泊岛是美领关岛至上海和关岛经过马尼拉至上海两海底电线的接线所,这两条海线在中美贸易上都是非常重要的机关,如果归日本管理了,美国对中国的贸易不免要受危害。”[10]
海港主权丧失使列强在华经济活动有了前沿基地,直接衍生了外国军舰驻华制度,进而侵犯中国人民生命财产和干预中国革命。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向列强割地赔款,开放通商口岸,致使中国重要海港悉数被割据,海港主权被列强控制,成为外国势力侵略中国的关键要素。对此,中国共产党给予了揭露和分析:
早在建党前,陈独秀就指出我国海岸狭长,优良海港众多。但绝大部分被西方列强侵占,不利中国海军建设。对此,他认为要“想揽海上的权力,必定大兴海军。想大兴海军,必定要本国沿岸有顶好的海口,才好做海军的根据地……即使中国异日能够大兴海军,已没了绝好的军港,将兵轮放在什么地方呢?倒是英、俄、德、法各国,在中国地界有了屯兵停船的军港,一旦有事,不是反客为主么!”[11]陈独秀直陈利弊,痛声疾呼海港主权丧失不仅为中国海防布局埋下了危机,也严重影响了中国海军建设,为此他多次主张加大港口防务建设。然而,实际上这并不是以陈独秀为先驱的中国共产党人第一次提出此论点。早在1897年,列强在华掀起划分势力范围狂潮,陈独秀站在民族主义立场,向清政府陈述加强长江入海防务建设意见。他认为“当以崇宝沙西北沙尖以为主台,可以兼顾”北航路,再“切力整顿”南石塘、吴淞一带之台,“既扼”南航路,“且能兼顾吴淞口以遏敌船掩入吴淞江。”他总结强调,“总论全江大局,若防内乱必据上游,若遇外悔必备下游,必长江之备已周,再有海军为辅,则欧西之铁甲虽强,亦不能其越雷池一步矣。”[11]
瞿秋白指出:“有了通商口岸之后,如上海、天津等地,这些通商口岸就成为一个中心,从这种中心地点出发,外国商人销售他们的货品,同时也就在这些地方,集中中国内部各地的出产,吸收中国乡村的原料。”[12]通商海港成了外国势力在华倾销商品和掠夺原料的基地,大量商品流入中国市场,影响了中国经济形态,一定程度上导致传统小农经济、手工业破产。对此,恽代英等有清醒认识:“我们因开放五口通商,于是外国货物自由畅销于国内,这么一来,中国的一般农工民众的生计,便大受影响了!洋货在中国畅流无阻,把中国固有之土货,抵制下去,所以中国的手工业者、贫农,生活上便日日受压迫,而一天一天趋于贫穷!卒之工人失业日众,农民贫穷无可谋生,于是便去当兵当匪,而中国情形更糟了。”[13]由此可以看出他们对外国势力利用海港掠夺中国原材料,倾销商品的后果认识是深刻的。
军港为外国军舰在华停泊驻军提供了便利条件,陈独秀就认为外国军舰“停在海口里,也要说明来历,并约定停泊几天。允许进去,才能够进去,到了期限,就要开出,丝毫都不能含糊的。若是不依从规矩,便是侵犯了国防主权。”[14]可见,陈独秀对外国军舰故意滞留中国海港的态度是义正言辞、坚决反对的。然而,这些军舰长期驻扎停泊,横行霸道,与反动势力勾结,推行炮舰政策,干涉中国革命,危害人民生命财产。1923年11月,军阀吴佩孚用日船“宜阳丸”贩运军火被川军炮击,日本等国以此为理由要组织长江警备舰队。蔡和森就反问,各国轮船何以被炮击?又为何要组织宰割中国的长江警备舰队?实际就是西方炮舰支持中国反动军阀的罪行表现[15]。这番话对外国军舰驻华干预中国革命的利害认识可谓是一针见血。“帝国主义的兵舰所在之处,在一定范围以内,不准中国人的船舶靠近它。就是过江的民船,也不准靠近日本兵舰,更不能靠日本租界登岸。外国人的舢板撞翻了中国人的民船是常有的事。兵舰上的官兵常常坐着舢板上岸,以采买蔬菜为名,撞入民房,调笑妇女,以至偷鸡摸狗,无所不为。”[16]描述了外国兵舰在中国海港时的霸道流氓行径。1925年五卅运动中,各国军舰陆续来到上海,遇见学生或工人装束的便打伤或杀死[17]。“凡是列强有驻军的地方,无处不实行这屠杀政策和炮舰政策[18]。对此,陈独秀强烈要求:“撤退驻在中国境内的外国陆海军,禁止外国陆海军在中国境内的自由登岸。”[19]可见,他们对外国军舰驻华损害中国人民生命财产的行为是反对的,态度是坚定明显的,主张外国军舰撤离中国海港。
20世纪20年代,帝国主义所谓租借中国港湾有的已经到期,按照合约应无条件归还中国,但他们却强词夺理,想出各种办法继续霸占不肯归还。瞿秋白义正词严高呼,中国人民应靠自己的力量收回这些港湾;我们应当彻底反抗,要求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收回一切军港、商港[20]。1923年,日本租借的旅顺、大连湾到期应归还,却没有归还之意,李达在1923年4月15日《新时达》第一卷第一号上刊文主张“不但民国四年五月二十七日的中日条约要根本撤销,就是海通以后一切含有威胁的意义的中外条约都应完全废弃;不但旅顺大连要收回,就是广州湾、台湾、威海卫及京、津、沪、汉等处租界都应完全恢复”。对帝国主义想继续霸占港湾的图谋进行了有力抨击。
近代以来,中国海权一直由外国把持,大型船坞高级人才一般由外国人担任,聘用的中国人只能从事舵工、水手等简易低级工种,制约了本土化航海人才培养。针对这种现象,1924年7月陈独秀在《中国人为什么不能当中国的船员》一文中进行了揭露:“中国之招商轮船局与日本之邮船会社同年成立,40余年来,彼则巨舰百数,纵横五洋,船长、技师人才如鲫;我则长江近海尚不能与怡和、太古、日清争衡,并大副、二副无本国人,其他更无论矣”。这种中日航海人才的直接对比,反映了当时中国共产党人想加快本国高级航海人才培养,改善航海人才困难的迫切心理和愿望[5]。与此同时,建党初期的中国共产党人看到了加大航海人才培养的一个重要作用是能够建设一支有力的海军革命队伍,并利用其为革命服务。罗亦农在纵横交错的复杂国内环境和背景下,分析了局部海军队伍业态,注重对海军队伍里具爱国先进思想人员的思想动员和组织宣传,提出了利用海军力量为革命服务的可能性。罗亦农在1926年10月25日中共上海区委各部书记临时联席会议上的讲话《上海工人第一次起义的总结和第二次起义的准备》中认为,发动上海工人第一次起义之所以能够成功,条件之一就是一股可以借重的海军武装力量。事实上,这些有爱国先进思想的海军队伍为上海工人第一次起义提供了一定的武装保障。在随后12天后召开的中共上海区委主席团会议上,罗亦农旗帜鲜明地指出:“海军问题,过去不成问题,现格外好。上海有七条船,每船大副、二副有数十人可以加入,主要的是郭有享”[20]。虽然上海工人第二次起义失败了,但借重海军力量进行武装起义还是发挥了同盟作用,是主动利用海军力量为革命服务的生动范例。
1922年,日本帝国主义勾结琼崖奸商侵略西沙群岛,开挖矿藏,琼崖地方共产党人和在琼共产党人徐成章、罗汉、鲁易、陈公培等人成立社会主义青年团琼崖分团,与日本侵夺南海西沙群岛主权进行了斗争。崖县(今三亚市)党组织创建人之一黎茂萱与爱国青年学生成立“崖县测勘西沙群岛委员会”,并派人实地测勘日寇侵略罪行,在《琼崖旬报》发表《西沙群岛危亡宣言书》,揭露日本侵略南海领土,掠夺西沙资源的险恶行径,指出:“西沙落入日人之手,则琼崖海权随之尽失,琼崖且随之偕亡,琼崖亡,则我国南方舆图,能不为之改邑乎?”呼吁“我琼崖公民誓死肉搏西沙,血飞琼州,争主权以万难,还山河于一发”[21]。1926年11月,陈英才、陈世训、黎茂萱等崖县早期的共产党人,利用国共合作反日出兵的有利时机,联合国民党进步人士,发动琼崖各县党部和团体,分别以国民党崖县党部、琼东县公民大会名义要求省政府派员雇船到岛,访查常赴该岛渔人和日本、台湾土人等矿工,历数日本盗挖西沙磷矿罪行,号召驱逐日本人。琼崖共产党人以实际行动揭开了早期中国共产党人捍卫南海主权的历史担当。
总的来看,中国共产党自成立起就意识到了海权重要性,对帝国主义侵夺中国海权的行为进行了揭露和批判,并将其与爱国反帝斗争结合起来,从认识上和实践上初步建立起了自己的海权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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