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语言学哲学性初探

2014-08-15 00:42朱妍娇
海南开放大学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模糊性语言学方言

朱妍娇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引 言

马克思、恩格斯、斯大林等无产阶级革命导师的著作中散见关于语言的论述,由于其语言观与哲学思想一脉相承,透过这些论述,不仅可以了解马克思主义语言观,还可以加深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认识,进而推动马克思主义语言哲学向前发展。

一 思维与语言的关系

1950年,斯大林在《马克思主义与语言学问题》中以坚定激烈的语气指出:“不论人的头脑中会产生什么样的思想,它只有在语言的材料的基础上、在语言的术语和词句的基础上才能产生和存在。只有唯心主义者才会谈到同语言的‘自然物质’不相联系的思维,才会谈到没有语言的思维。”①斯大林:《马克思主义与语言学问题》,西南人民出版社,1951年版,第44页。时隔30年,伍铁平先生勇于冲破禁锢,在《语言与思维关系新探》一文中发出了新声音。他说:“思想先于语言,思想可以没有语言外壳,思想不必在词和句子的基础上才能产生,语言不能完全决定人的思维。”泰国学者郑齐文将这两种不同的语言观概括为“语言载体说”和“语言代码说”。前者认为语言是思维的载体,如果没有语言载体,思维便不复存在。后者则认为语言是思维的代码,即使没有语言代码,思维还依然存在。

由于语言的产生及起源这个问题没有定论,思维与语言孰先孰后也一直悬而未决。恩格斯在《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中提出“劳动发生说”,突出了语言的实践性与实用性。固然,一方面,劳动使社会成员之间关系更加紧密,迫切的交际需求促使语言产生;另一方面,劳动让人的语言器官、大脑思维变得更加完善,为语言产生提供了生理与物质基础。但是,这只能说明劳动为语言产生创造了先决条件,至于语言的产生过程,依然无法解释。有研究者试图从类人猿、儿童、失语症患者入手,探究语言起源,结果发现,它们即使不能掌握有声语言,也可以通过手势语来表达自己的意识、感觉。这些实验似乎可以表明:思维是先于有声语言出现的。但“手势语”曾遭到过斯大林的批判,他反对把手势语言与词的语言同等看待,认为手势语仅是一种极端贫乏和有限的辅助手段,在人类发展方面所起的作用是微不足道的。

即使上述实验不能证明在人类社会中,手势语先于有声语言产生,但斯大林对这种可能性的否定并不能使人信服,他指出最落后的社会也有自己的有声语言,这是从人类交际现状出发考虑的,此时已发展为程度很高的有声语言,但在此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社会成员可能是靠手势语进行交流的。

实际上,广义语言是包括手势语与有声语言的。那么,暂且抛开手势语与有声语言的纠葛,单纯说思维先于语言是否可行?我们都有过这样的经验,许多概念、观念、感觉在语言中没有出现相应的表达手段(包括手势语与有声语言),但人的思维却仍能作出相应反应。或者,有一种独特体验和感触是我们“不可言喻”的,又或者,许多文人和诗人都经历过“辞不达意”的困窘,在浩瀚的词汇系统中无法捕捉到一个贴合心境的词语。因此,思维比语言更为灵活复杂,在人们试图寻找某种合适表达方式之前,他们的头脑中已出现了某种思想。

彭望苏教授从语言的模糊性这一新维度探讨语言与思维的关系,指出“语言载体说”是不可取的。人脑思维既采用以定量化的分析为主的方式,同时也采用非定量化的综合为主的方式,前者得到的是精确,后者得到的是模糊。二者有一个共名,那就是准确①彭望苏:《从语言的模糊性看语言与思维的关系》,《贵州师专学报》,1991年第2期,第11—17页。。哲学家波普尔曾说过:“极力为准确性而增加精确性,特别是语言的精确性,那是不可取的,因为这往往导致清晰性的消失”。人类自然语言的模糊性,是由于人脑思维的模糊性决定的,为适应人脑思维的需要而存在。语言的模糊性在维持语言系统简明性的同时,不断增加和扩充着语义,目的是增强表情达意的准确性。斯大林只看到了思维的精确性方式,却忽视了思维的模糊化方式,坚持认为有声语言是思维的唯一基础。

二 马恩辩证法与模糊语言学

上文提到的语言的模糊性是新学科模糊语言学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模糊语言学运用扎德的模糊集合论与现代语言学的基本原理分析语言的模糊性。模糊不等于混淆、不清晰,而是为了表达准确,是人类利用自己的认知活动使符号(语言)、主体(语言的使用者)、客体(语言的指称对象)三者发生碰撞的产物。

扎德于1965年提出“模糊集合论”,他看出二值逻辑的缺陷,首创以“隶属度”概念来解决对自然界对象进行分类时所遇到的难题。传统集合论将元素与集合的关系粗暴地归纳为属于与不属于这两种。扎德指出:许多成员对集合的隶属关系并不是那么清晰可辨、一分为二的,不如在区间[0,1]之间选取一个合适的隶属值,用以表示二者的关系。而“模糊集合就是其成员隶属度构成一个连续集的所有成员组成的一个类”②吴世雄,陈维振:《中国模糊语言学:回顾与前瞻》,《外语教学与研究》,2001年第1期,第7—14页。。模糊集合论将那些看似只能感性认知、主观评断的难题巧妙地用数学上量化定性的方式予以化解,因此被许多学科引进、发展。

模糊集合论是对传统排中律与矛盾律的一次有力挑战,又与马恩辩证法暗合。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曾说:“一切差异都在中间阶段融合,一切对立都经过中间环节而互相过渡。辩证法不知道什么绝对分明的和固定不变的界限,不知道什么无条件的普遍有效的‘非此即彼’,它使固定的形而上学的差异互相过渡,除了‘非此即彼’,又在适当的地方承认‘亦此亦彼’,并且使对立互为中介。”③伍铁平:《马克思恩格斯有关语言学的论述和对当代语言研究的意义》,《湖北大学学报》,1995年第6期,第4页。

英国著名语言学家马克斯·米勒说过:“语言中包含着凝固的哲学。”恩格斯的这段话本是为了阐述哲学上的辩证法,告诫人们不要一刀切、妄下断言,但对证明客观世界及语言世界存在模糊性也起到很大作用。客观世界本身固有的模糊性通过我们对待它的态度、观念映照在语言世界中,形成了语言模糊性。由此,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其语言观之间那条似明似暗的脉络逐渐显现出来。

三 必然与偶然、语言与言语

索绪尔将作为一般的语言(language)与作为个别的言语(dialogue)区分开来,认为前者是受社会约定俗成的,而后者则是可以根据个人兴趣与需求创造的。所以,语言学的研究对象应是规范的语言,而非变动不居的言语。在对待言语的态度上,存在着两种形而上学的立场:一种是极力否定个人力量,认为语言材料不受个人发音或组词造句的丝毫影响,另一种观念则夸大个人对语言的作用,认为个人的些许变动都能使语言发生改变。与“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的意味相似,有语言学家曾说过:“我不能完全同样地把一句话说两次,因为我说话的时候就改变了那语言。”

否定或吹捧个人对语言的重要性都是不恰当的,是由于没有认识到永恒必然因素与短时偶然因素所致。例如,实验语音学通过测量表明不同的人发音不同,即使同一个人也不可能发出完全相同的音。这与个人的身体状况、发音器官、精神状态及所处环境差异等诸多因素相关。但是,只要这种语音差异并未偏离人耳所能听懂的平均值太远,只要发音人不是有意创新式地对“正确的”、“规范的”语音发起挑战,那么,这种言语差异就是可接受并已广泛存在着的社会现实。

个人言语对词汇系统的影响比语音系统更为重大。受顺利交际这一目标所限,若说者发出自制音符,听者一时间可能茫然不知其所指。而词汇系统的包容性更强。说者自制一个新词,听话人却可能因为具备相同的思维特性、相似的主观体验而领会新词的含义,但是,只有这种偶然的差异符合语言发展的必然规律,它才会在更广的范围内、更久的时间中流传开去。

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事物之间具有偶然的或必然的联系。偶然性是必然性的表现方式,必然性隐藏在偶然性之中。个人言语与一般语言的关系亦如是,语言以个人言语的方式存在,而符合语言发展规律的个人言语又促进语言的发展。必然的语言发展规律即是一把标尺,用以衡量偶然的言语差异对语言的影响。语言最重要的特点是交际性,面对外来词语、新词新语的冲击,不可固步自封、排斥摒弃,而应把它们放入交际实践中去考量。

四 共同语和方言

方言包括社会方言与地域方言,是语言的社会或地域变体。有人认为语言具有阶级性,并提出“资产阶级语言”、“贵族语言”的说法,斯大林给予了有力的反驳。他认为:语言没有阶级性,作为社会交际工具的语言是全社会统一的、共同的,对社会所有组成成员同样服务,而不管他们的社会地位怎样。语言既可以为资产阶级文化服务,也可为社会主义文化服务。

语言是一个民族最重要、最稳定的特征之一,由于历史、地理等因素,一个民族可能有不同的地域方言,为保证其成员交际顺利进行,统一民族语言是一件必要却棘手的事情。列宁在论述统一语言必要性时说:“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语言的统一和语言的无阻碍的自由,是保证贸易周转能够适应现代资本主义而真正自由广泛发展的最重要条件之一,是使居民自由广泛地按各个阶级组合的最重要条件之一。”

那么,统一的民族语言如何形成?马克思说:“方言经过经济集中和政治集中而集中为一个统一的民族语言。”可见,民族共同语是本民族众多方言不断融合、发展的产物,其中必有一种作为共同语基础的方言因其为共同语提供了大量语言材料而显得与共同语更为相似,但不能据此断定这种基础方言要比其他方言高级,因为这种基础方言中“可能保留有一些过分夸张的特点,有一些比其他方言还不如的公式。这样一来,我们有时候就应该撇开这些基础方言的特点而求助于其他方言的材料。”比如,北京话中带有太多儿化音,普通话仅吸取了部分。

统一民族共同语只能依靠各种方言按照由内而外自愿平等的原则取长补短、融合发展,采用强制手段蛮横推行某种语言,经常会事与愿违。二战时,德国与日本都企图强制占领地人民使用他们的语言,最终以失败收场。对待汉语方言,我们也应该采取民主宽容政策,用普通话优势吸引各种方言向它聚拢。

方言融合为共同语是符合语言发展规律的必然事件,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只能任之缓慢过渡而无所作为。相反地,语言学家和作家可以通过自身努力加速这种进程。语言学家及其努力虽是偶然因素,但由于遵循语言发展的必然规律,便能够对统一民族语言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

语言哲学由于自身形而上的特殊性,经常让人感到它内涵丰富却又不可捉摸。然而在很早时期,马克思主义者就已对此问题进行了深刻阐释,并与其哲学思想统一相联。我们不得不佩服他们缜密的思维与敏锐的洞见力。尽管斯大林的“语言载体说”略显薄弱,但他们的其他观点还是十分精辟而有说服力的。这也让我们意识到,要想在语言理论研究道路上走得更远,必须具备创新的勇气、严密的思维以及踏实的精神。

[1]斯大林.马克思主义与语言学问题[M].重庆:西南人民出版社,1951.

[2]彭望苏.从语言的模糊性看语言与思维的关系[J].贵阳师专学报,1991(2).

[3]吴振国.语义的性质、来源与语义模糊性的根源[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2001(3).

[4]伍铁平.语言与思维关系新探[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0.

[5]黄河清.一部值得一读的语言学专著——评伍铁平著《语言与思维关系新探》[J].现代汉语,1991(2).

[6]贾红霞,陈绍敏.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论语言[J].北京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7(4).

[7]伍铁平.马克思恩格斯有关语言学的论述和对当代语言研究的意义[J].湖北大学学报,1995(6).

[8]岑麒祥.国外语言学论文选译[M].北京:语文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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