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编辑思想面面观

2014-08-15 00:42郭志东
海南开放大学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书刊鲁迅

郭志东

(琼台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宣传统战部,海南海口571127)

鲁迅是中国20世纪一位伟大而深刻的思想家,他大多是以文学形式表达政治理念和人生感悟,而又将他的文学作品以及他人的艺术作品呈现给广大读者,同时,他还长期从事另一项工作——编辑。鲁迅1906年留学日本期间就曾与许寿裳、周作人等筹办文艺杂志《新生》,到1936年逝世前仍以重病之躯编完瞿秋白的《海上述林》,这漫漫30年时光岁月里从未间断过编辑出版活动。据统计,鲁迅一生主办和参与创办了“未名社”、“朝花社”、“三闲书屋”等七家出版社,主编和参与编辑了《越铎日报》《新青年》《语丝》等十八种报刊,经他编校出版的书籍更是难计其数[1]。鲁迅所做的书刊出版工作几乎包涵了编辑事务各个环节,从选题策划、组稿、审稿、修改加工以至版面设计、广告撰写、印刷发行等等。从他丰富而深入的编辑实践,我们可以透析出其编辑思想的方方面面。

一 责任与立场

20世纪初,报刊书籍是人们传播思想学说的主要媒体。鲁迅从事编辑工作目的很明确,即以书刊为载体,发布其启蒙民众、批判社会思想。据其好友许寿裳描述:“鲁迅在弘文学院时,常和我讨论下列三个相关的大问题:1.怎样才是最理想的人性?2.中国国民性中最缺乏的是什么?3.它的病根何在?他对这三大问题的研究,毕生孜孜不懈,后来毅然决然放弃学医而从事文艺运动,其目标之一,就是想解决这些问题,他知道即使不能骤然得到全部解决,也求于逐渐解决或有所贡献。因此办杂志、译小说,主旨在此中。”[2]鲁迅筹办《新生》即企望在东方也掀起一场类似欧洲文艺复兴的文化运动,让愚弱的中国民众从中获得新生。杂志的封面、插图等都安排好了,终因经费无着落而告夭折。但鲁迅因此收集的资料和进行的思考转而写成《摩罗诗力说》《人的历史》《科学史教篇》《文化偏至论》等几篇论文。从这些文章看,鲁迅那时已经开始形成“启蒙”、“立人”思想,并以一个拯民救国的启蒙者形象出现。五四前夕,鲁迅以《新青年》为主要阵地,同复古派展开了几场对战,他声称,《新青年》之首要任务就是要彻底砸烂“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催促新文化运动向前发展。

鲁迅为中国文化革命所作的一大贡献是大量介绍了外国先进的文化思想。未名社成立之后出版的第一本书是鲁迅译的日本作家厨川白村的《出了象牙之塔》,借邻邦友人对本国国民的批评,观照中国国民性之改造。该社还陆续出版了韦素园的《黄花集》《外套》,李霁野的《往星中》《不幸的一群》,曹靖华的《第四十一》《蠢货》等译作,这些作品和鲁迅以后编辑出版的译著在当时的进步青年中产生了巨大影响,特别是关于旧俄和苏联文学的译介,鲁迅形容之“给起义了的奴隶运送军火”,它们的出版与鲁迅一贯关注国家和民族命运、抨击旧社会旧礼教的思想一脉相承。

鲁迅以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从事编辑出版工作,在他看来,书刊必须站在一定立场,为一定人群说话,否则就难以办好。在《语丝》发刊词中,鲁迅先生宣称:“我们个人的思想终是不同,但对于一切专断卑劣的反抗则没有差异”,“主张,是提倡自由思想,独立判断和美的生活。”鲁迅先后在《语丝》发文100多篇,“任意而谈,无所顾忌,要催促新的产生,对于有害于新的事物,则竭力加以抨击”[3]。其幽默风趣、精悍犀利的文风形成了独特的“语丝体”,成为《语丝》迥异于其他刊物的一大特色。1925年,有人提议将《语丝》和《现代评论》《猛进》等集合起来,编成“一个专讲文学思想的月刊”,鲁迅坚决反对这样做,认为因此会生产出一本不伦不类的杂志,一个“和平中正,吞吞吐吐的东西,而无聊之状于是乎可掬”[4]。1936年,唐弢向鲁迅征询,原为现代书局的今代书店邀请他主编一种文艺期刊,要求刊物首先要严守中立,在当时已愈演愈烈的文艺论争中不属于任何一派,鲁迅回信:“编刊物决不会‘绝对的自由’,而且人也决不会‘不属于任何一面’,一做事,要看出来的。如果真的不属于任何一面,那么,他是一个怪人,或是一个滑人,刊物一定办不好。”建议唐弢“不编干净”[5]。鲁迅正是以这种强烈的编辑主体意识去出书办刊的,他始终站在人民的立场,以拯民救国为己任,为未来强盛中国摇旗呐喊。

二 奉献与扶掖

编辑工作特点使其常常隐身在作者背后,一般人看不到他们的劳动成果,社会也少有给他们喝彩的。鲁迅作为作家可以说是声名卓著,但他仍在为他人做嫁衣裳的编辑事务中倾注了大量心血。周作人对他有过一段描述:“他经常坐在自己家里,吃自己的饭,在办编辑的事,著作翻译自然也占一大部分时间。他编辑自己的,更多是别人的稿件。他修改,抄写,编整,规定行款格式,找寻和描画封面图案,预备付印。……鲁迅自封为编辑,同时却又委自己为录事,自动地为人家抄稿,随时加以修征,使得文字更加通顺。稿子经他整齐的一抄,便显得更是出色了。”[6]鲁迅自己则自比作“人梯”,他说:“中国之可作人梯者,其实除我之外,也无几了。所以我十年来,帮未名社,帮狂飙社,帮朝花社,而无不或失败,或受欺,但愿有英俊出于中国之心,终于未死……”[7]因为对未来中国的期望,所以鲁迅在文字之间、在书刊的版面之间耗费着他的身体和精神。

鲁迅编书刊,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如校对,装帧设计等,加之其认真的态度,使他付出的劳动常常要超出别人。鲁迅曾直言:“我这几年来,常想给别人出一点力,所以在北京时,拼命地做,忘记吃饭,减少睡眠,吃了药来编辑,校对,作文。”许广平也说:“每一种译著的最初出版,往往是经过鲁迅先生和我共同校对”,“有时甚至六七次校,平时的所谓初校,在我们已经是三校、四校了。”[8]不单是要奉献自己的身体与精神,而且常常要自掏腰包,鲁迅的著作、甚至他身边人的文稿有许多是鲁迅出资刊印发行的;不单寡闻掌声,而且常常遭埋怨,受责骂,鲁迅告诫同行:“做编辑一定是受气的,但为‘赌气’计,且为于读者有所贡献计,只得忍受。”[9]鲁迅笃信进化论,他把中国之强健寄托在青年身上。在编辑工作中,他也是不遗余力,呕心沥血发现和培养青年作者。未名社创办初衷之一即是当时许多出版社不愿出版青年人的译作。一名供职邮局的青年人寄来一本译作,鲁迅不仅仔细校对,为其撰写《后记》,并且亲自多方奔走,促成其出版发行,这就是孙用的《勇敢的约翰》。鲁迅帮助和扶掖青年是多方面的,在工作和创作上给予指导,利用自己的地位和声望向社会推荐,为他们的作品写序跋,在一些具体事物上身体力行,出钱出力。经鲁迅发现和奖掖的青年作家可以列出很长一串名单:曹靖华、孙伏园、台静农、柔石、巴金、萧红、萧军……鲁迅扶持年轻人和他的办刊理念有着极大关联。他认为“办刊物应多量吸收新作家,范围要扩大,不可老在几个人身上,否则要拖死的。”许广平也说:“先生每编一种刊物即留心发现投稿者中间可造之才,不惜奖掖备至,稍可录用,无不从宽。”[8]木刻在当时是一种新的文化形式,鲁迅对创造出这种新形式的一群年轻人给予了热情鼓励和支持,不顾某些人的冷眼和鄙视,多次举办木刻展览和讲座进行宣传,还出资出版了《木刻纪程》《木刻画选集》,为弘扬文化新形式奔走呼号。这就是一个编辑大家崇高的精神境界,仿佛一头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

三 质量与美趣

书刊具有文化传播和积淀功能,这是其文化属性赋予它的职责,也是其建设社会文化不可推卸的使命。对于这项“大众的事业”,鲁迅认为编辑工作者应该“利导,却并非迎合”,要向人民大众“运输些切实精神食粮”。《译文》的创办主要就是针对当时社会盛行的翻译作品粗制滥造,鲁迅在一次讨论中提出:“我倒有一个想法,我们来办一个专门登载译文的杂志,提一提翻译的身价。这杂志,译品要精,质量要高,印刷也要好。”《译文》极受读者欢迎,销量出奇的好,杂志的创刊号就重印了五次。

鲁迅认为高质量的精神食粮包括多个方面,一是内容上,“内容选择,尤应谨严,与其多而不佳,不如少而好。”二是校对上,他总以为一期刊物、一本书出的错误少一点,就对读者的帮助更大一些。他很气愤:“看现在的出版物,‘已’与‘巳’、‘戮’与‘戳’、‘剌’与‘刺’,在很多人的眼睛里是没有区别的。”鲁迅因此很重视校对工作,视为创作一般同等重要,他在给《三闲书屋校印书籍》写的广告词里,强调要“重金礼聘校对老手”;三是装帧,鲁迅在帮助孙用联系出版《勇敢的约翰》一书时,颇碰了几个钉子,“自然,倘一任书坊用粗纸印刷,那是有出版之处的,但我不答应如此。”[7](p45)

从鲁迅的丰富编辑实践,我们还可以看到他在编辑书刊上的审美情趣。重视图案运用即是其一。《莽原》刊头由一位8岁孩子书写,看似随意而拙扑的字型,与刊物“率性而言,凭心而论,忠于现世,望彼将来”的内容风格相得益彰。1909年他的《域外小说集》(封面是他自己设计的)——深蓝色的书名上,是一幅精美的外国插图。把内页插图用在封面上,在中国,鲁迅此举可谓首创。对插图鲁迅有着特别喜好:“书籍的插图,原意是在装饰书籍,增加读者的兴趣,但那力量,能补助文字之所不及。”[5]凡经鲁迅编印的书刊,大都附有精美的插图,如《奔流》的“伊孛生专号”配了8幅插图,“托尔斯泰专号”也有8幅。

鲁迅先生对书刊的版式有他的体会:“我于书的形式上有一种偏见,就是在书的开头和每个题目前后,总喜欢留些空白,所以付印的时候,一定明白的注明。”倘不是这样,“翻开书来,满本是密密层层的黑字;加以油臭扑鼻,使人发生一种压迫和窘促之感,不特很少‘读书之乐’,且觉得仿佛人生已没有‘余裕’,‘不留余地’了。”[4]讲究版面的疏朗与洁净,与现代报刊版式设计强调空白、透气不谋而合。

鲁迅一方面是书刊的编辑者、出版人,更重要的又是这些书刊具体的写作者,在一般人想象中,很容易会因为过于专注自我思想的表达和艺术个性的追求,忽略掉书刊出版的市场因素,如不知晓市场情况,不了解读者需求等等,但我们看到鲁迅在出版活动中表现出了他的市场意识。鲁迅出版书刊不以赚钱为目的,但并非完全不看重金钱,为了版税,鲁迅曾与北新书局打过官司。在这里,盈利不过是鲁迅出版活动过程的一种手段。市场意识体现在出版活动的自始至终,体现在出版活动的多个方面,鲁迅作为中国编辑学较早的一位实践者,表现出他独特的市场意识,给我们留下了丰富而宝贵的编辑思想和经验。

[1]廖维勇.当代编辑可以从鲁迅身上学点什么[J].宁波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1(3).

[2]许寿裳.亡友鲁迅印象记[A].许广平.鲁迅回忆录[C].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3]鲁迅.鲁迅全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4]鲁迅.鲁迅全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5]鲁迅.鲁迅全集:第十三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6]周作人.关于鲁迅[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7.

[7]鲁迅.鲁迅全集:第十二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8]许广平.许广平回忆录[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79.

[9]鲁迅.鲁迅全集:第十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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