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偓诗注释解读辩误

2014-08-15 00:43:38吴在庆
关键词:诗人

吴在庆

(厦门大学人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

韩偓诗歌因为不少诗篇用了偏僻深奥的典故,以此读者解者不明诗中之事典、语典;又有因误解语词之义、不明比喻之义、误解题面、作年背景、诗歌主旨等而致误。故注释与解读韩偓诗歌时,时有因此而误读误解者。今揭出其中几种加以辨释。

一、因不明事典而致误

诗歌中典故的运用是常有之事。运用典故不仅可以以典明志抒情,而且可以使诗歌更为含蓄蕴藉,更显得典雅而富文彩。但也因不少典故较为晦奥,或本身内涵比较丰富多义,有的则看似平常语词而使得读者不知道其为典故,有的对于今人来讲显得比较艰僻晦涩,等等,故读者解者因不明典故而致误读误解。典故又分为事典与语典两种。事典指诗文里引用的古书中的故事,有别于语典;语典指诗文中引用的有出典的语词,相对于“事典”而言。先谈因不明事典而误解的情况。

韩偓有《奉和峡州孙舍人肇荆南重围中寄诸朝士二篇时李常侍洵严谏议龟李起居殷衡李郎中冉皆有继和余久有是债今至湖南方暇牵课》诗两首(以下引用此书中韩偓诗,均见此书卷681至683中,不一一注释其卷数、页码,仅在文中标明诗篇名)。先一并引如下:

敏手何妨误汰金,敢怀私忿敩羊斟。直应宣室还三接,未必丰城便陆沈。炽炭一炉真玉性,浓霜千涧老松心。私恩尚有捐躯誓,况是君恩万倍深。

征途安敢更迁延,冒入重围势使然。众果却应存苦李,五瓶惟恐竭甘泉。多端莫撼三珠树,密策寻遗七宝鞭。黄篾舫中梅雨里,野人无事日高眠。[1]

这两首诗比较难懂,为了便于下面说明因不明事典而误解的情况,先简略地通释两首诗之意。从诗题所叙知道,这首诗是中书舍人孙肇在荆南重围中寄诗给诸朝士,许多朝士如李常侍洵、严谏议龟、李起居殷衡、李郎中冉都回诗唱和,而韩偓久久未能酬和,直至流寓湖南时才得暇作此诗酬和。第一首诗先从自己写起,叙述自己被贬之遭际,相信仍有召回的机会;表明自己依然铭记昭宗宠信之深恩,誓为报答君恩而捐躯。首二句谓自己被贬非昭宗之过,乃因朱全忠之专权迫害而不得不如此,所以自己不敢因此私愤而如羊斟似地因私怨而置国难于不顾,贻误救国大事。颈联谓相信自己仍有被皇上礼遇接回,不会像丰城的宝剑长久被埋没于地底。腹联以被炽热的炭火锤炼过的真玉,和久经严霜的松柏,比喻自己虽遭迫害磨难而愈坚刚不屈。尾联表明为报答私恩尚肯捐躯以报,更何况自己蒙受皇上的宠爱深恩,则为此而捐躯更不在话下了。由此诗可见诗人遭贬一年后,仍然不忘报国效忠昭宗之心,也尚未完全泯灭回朝报国之念。第二首上半首先写孙舍人之勇武突入围城,以及自己耽心围城中缺粮断水之困境。诗中“征途安敢”、“冒入重围”二句,正写出重兵压城,形势紧急,而救援者之义无退缩,冒死突入重围之忠勇忘身。三四两句借用典故,准确描述围城中之艰困境况。“却应”、“惟恐”二句,亦微妙地流露诗人对围城中友人与兵众之忡忡忧心。五六句又坚信敌方纵然多方围攻,终难撼损围城中孙舍人等一班才智之士,相信他们会有周密良策摆脱围杀,脱身而出,赢得胜利。“三珠树”、“遗七宝鞭”两故实之应用,将此层意思全然表出,可谓善于用典。末两句则回视己身,感叹自己如今只是被流贬在外的野人,只能在梅雨纷纷的蓬船里终日无事高卧,未能一展报国之志。末两句可谓有志报国而未能,其慨叹之深沉从可知矣。“梅雨里”三字妙甚,一指季节,一谓愁绪如纷纷不断之梅雨。既是写景,也是以景抒情,诗家之高妙如此。

在第一首诗的解读上,因对一些诗句中典故的误解而有不同的解读,因此出现了与上面不同的解释。如陈香先生《晚唐诗人韩偓》释“敢怀私忿敩羊斟。直应宣室还三接”两句中之“敩羊斟”与“宣室还三接”即均误解。其释“羊斟”谓“即斟羊羔酒。《事文类聚》:‘陶谷得党家姬,冬日取雪水煎茶,谓姬曰:党家识此风味否?姬曰:彼粗人,安有此。但能销金帐底,浅斟低唱,饮羊羔美酒耳。’”[2]87此释显误。盖羊斟为人名,乃春秋时宋国的御夫。诗中此处乃用典,并非如上引所解释。据《左传·宣公二年》载:“郑公子归生,受命于楚伐宋,宋华元、乐吕御之。……将战,华元杀羊食士,其御羊斟不与。及战,曰:‘畴昔之羊子为政,今日之事我为政。’与入郑师,故败。君子谓羊斟非人也,以其私憾,败国殄民。”(庆按,此文引用书证繁多,所引用诸典籍多据文渊阁四库全书版,或《汉语大词典》,典籍又多为常见书,为免文繁,故一般容不一一具注其版本、页码)诗中即用此事典表明:在局势危急之秋,我尽管因“敏手”“误汰金”而遭贬谪,但哪敢效法那个因怀私愤,为报私怨而导致打败仗的羊斟呢!言下之意乃表示自己不因遭贬而泄私愤,仍然心怀报国救危之心。

又,其释“直应宣室还三接”句云:“‘宣室’,犹言大室。殷时宫名;汉时未央宫前殿之正室。‘三接’,用荀彧事。《襄阳记》:‘荀令君至人家坐幙三日,三日连接香气不歇。’李颀诗‘风流三接令公香。’”[2]87按,此处所释“宣室”与“三接”均未谛。先说“宣室”。宣室做为宫殿名固然可以解释为古代宫殿名,也即殷代宫名。如《淮南子·本经训》:“武王甲卒三千,破纣牧野,杀之宣室。”高诱注:“宣室,殷宫名。”也可以解释为指汉代未央宫中之宣室殿。如司马贞索隐引《三辅故事》云:“宣室在未央殿北。”但韩偓此诗中之“宣室”不仅指汉代宫殿名,更主要的是指发生在汉宣室殿的汉文帝召见贾谊之事典。《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载:“后岁余贾生征见,孝文帝方受厘,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问鬼神之本。贾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状。至夜半,文帝前席。既罢,曰:‘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居顷之,拜贾生为梁怀王大傅。”这一典故后来常多做为君王召见贤才之事典,如卢照邻《至望喜瞩目言怀贻剑外知已》诗之“无由召宣室,何以答吾君”;又如李商隐《贾生》:“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再说“三接”。韩偓此诗中之“三接”确实是用典,但并非上引所说的“用荀彧事”,而是用《周易》所载的晋康侯“昼日三接”之事典。《周易》:“晋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孔颖达疏:“昼日三接者,言非惟蒙赐蕃多,又被亲宠频数,一昼之间三度接见也。”唐代柳宗元《为崔中丞请朝觐表》即用此事典,云:“非敢窃国宾五献之礼,希康侯三接之礼。”可见在“直应宣室还三接,未必丰城便陆沈”这一联中用康侯事典的作用,如上文所说的乃表明“相信自己仍有被皇上礼遇接回,不会像丰城的宝剑长久被埋没于地底。”如说是用“荀彧事”,则荀令“三日连接香气不歇”,在诗中这围城的特定氛围中不仅讲不通,而且显得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第二首的“多端莫撼三珠树,密策寻遗七宝鞭”句,《晚唐诗人韩偓》对“七宝鞭”的解释也有误解,其释云:“‘七宝鞭’,《隋书》:‘孟公子得七宝鞭,以七宝缀之,耀眼欲眩。’”[2]88按,欲准确解读“七宝鞭”的典故内涵,应结合上句“多端莫撼三珠树”加以理解。所谓“三珠树”,《山海经·海外南经》云:“三株树在厌火北,生赤水上,其为树如柏,叶皆为珠。”《艺文类聚》卷八十一:“梁吴筠《采药大布山》诗曰:‘安得昆仑山,偃蹇三珠树。三珠始结荄,绛叶凌朱台。’”《新唐书·王勃传》:“初,(王)勔、(王)琚、(王)勃皆著才名,故杜易简称为三珠树。”[3]5741故此处“三珠树”乃用以比喻杰出人材,此诗中乃用以称许围城中的中书舍人孙肇。下句“七宝鞭”乃运用晋明帝事典。《晋书·明帝纪》:“六月,(王)敦将举兵内向,帝密知之,乃乘巴滇骏马微行,至于湖,阴察敦营垒而出。有军士疑帝非常人。又敦正昼寝,梦日环其城,惊起曰:‘此必黄须鲜卑奴来也!’帝母荀氏燕代人,帝状类外氏须黄,敦故谓帝云。于是使五骑物色追帝,帝亦驰去。马有遗粪,辄以水灌之。见逆旅卖食妪,以七宝鞭与之曰:‘后有骑来,可以此示也!’俄而追者至,问妪,妪曰:‘去已远矣!’因以鞭示之。五骑传玩,稽留遂久。又见马粪冷,以为信远而止不追。帝仅而获免。”[4]161以此,这一典故乃是因巧妙计策而脱险之意。唐温庭筠《奉天西佛寺》:“宗臣欲舞千金剑,追骑犹观七宝鞭”也是运用此事典。因此这两句诗的意思是尽管敌军多方百计围城,但也无奈守军何,孙肇将会想出突破围城脱身的周密办法。反观用“孟公子得七宝鞭”典,就难于讲通这两句诗了。

二、误解语典而致误

上述韩偓诗第二首颈联谓“众果却应存苦李,五瓶惟恐竭甘泉。”《韩偓诗注》释“五瓶”为“五宝瓶”,并引《大日经》疏八曰:“次说吉祥瓶法,当用金银等宝,乃至无者应以瓷或净瓦为之,极令圆满端正,又不泄漏。如毘尼中方便灌漉净水盛满其中,内五宝、五谷、五药”为证[5]41;《晚唐诗人韩偓》释谓“‘五瓶’即五位瓶。以银或铜为之,高三尺,围八九寸,上下直如筒样,安嵌盖”[2]88。上述两种解释均将“五瓶”视为一般的语词解释,均未谛。将这两种解释放在这一联句中,非但不能串通与“惟恐竭甘泉”之间的意脉联系,也同样让人莫名其妙,不知所云。要明了“五瓶”句的意思,其实应与其上句“众果却应存苦李”句联系起来上下串通理解,这样就有必要了解“苦李”这一典故。《晋书·王戎传》记:“王戎字浚冲,琅邪临沂人也。……戎幼而颖悟,神彩秀彻,视日不眩。……尝与群儿戏于道侧,见李树多实,等辈竞趣之,戎独不往。或问其故,戎曰:‘树在道边而多子,必苦李也。’取之信然。”[4]1231这典故是说,王戎之所以不去摘道边的李子,是他知道道边的李子是苦李,味道不好,很难吃,所以人们不去采它,所以李子特别多。因此“众果却应存苦李”句的意思是诗人想像荊南围城中的粮食当已吃尽而只能仰靠野果,而此时恐怕只仅存苦涩的苦李了,以此表明诗人担心荊南围城中断了粮食。因此“五瓶惟恐竭甘泉”句,应是顺上句“存苦李”之意而下的“惟恐竭甘泉”,也就是唯恐围城中缺水之意。那末,“五瓶”和“惟恐竭甘泉”有何关系呢?如果用上述“五瓶”的两种解释,那是说不清其间关系的。其实这里的“五瓶”是“一井五瓶”语典,《太平御览》卷一八六载:“鲁连子曰:‘一井五瓶,泄可立待。一灶五突,烹饪十倍,分烟者众。’”《太平御览》卷七五八:“曾子曰:‘一井五瓶,泄之可待,监流者众也。’”韩偓诗中用此语典,其意为围城中人多井少,担心久围而城中饮水用尽。下句这样解释,就与上句能够一脉相承,很流畅地串通起来。

韩偓又有《过茂陵》诗:“不悲霜露但伤春,孝理何因感兆民。景帝龙髯消息断,异香空见李夫人。”我们先解释这首诗,以便之后说明其误解语典之故。此诗乃诗人经过茂陵而咏汉武帝,究其诗旨,乃批评汉武帝。其意乃谓汉武帝虽倡孝道,然而未能亲躬孝道,唯重女色。故画李夫人之图形,又信方士之言,以求见李夫人之魂魄,然此举乃徒然而已耳。首句“不悲霜露但伤春”,乃总评汉武,概括以下三、四两句之意。“不悲霜露”,乃“景帝龙髯消息断”之谓,批评武帝之不悲思先帝,则有违孝道;“但伤春”,乃刺武帝“异香空见李夫人”,讥讽其重色。“伤春”,喻伤李夫人之早逝也。第二句“孝理何因感兆民”,乃批评汉武帝虽倡孝道,然未能躬行孝道,唯重女色,则其所倡孝道,又如何能感动百姓,令人信服!“消息断”,与下句“异香空见李夫人”成反衬,讥刺之意自在其中。

这首诗也用了典故,其中有事典,也有语典。语典即“悲霜露”。但有人在解释中未觉察出“悲霜露”的语典,而解释“霜露”云:“霜露,指秋季。《诗·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5]307这只是解释“霜露”的字面之意,而未能解释“霜露之悲”这一语典之意,故不符合此诗诗意,也就不能揭櫫此处所含之真意。做为语典的“霜露之悲”乃意为对父母先祖之悲思,其典出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卷下《终制篇》:“死者人之常分,不可免也。……四时祭祀,周孔所教,欲人勿死其亲,不忘孝道也。……若报罔极之德,霜露之悲,有时斋供,及尽忠信,不辱其亲,所望于汝也。”后人也多运用此语典,如宋郑獬《郧溪集》卷七《赠母制》:“君子履霜露,则怵然而怀,……朕之继大业,庆行于士大夫,亦念乎北堂之贤母,禄养不能及,乃饬有司,裂邑而封之。……犹足以慰霜露之悲乎!”宋杨冠卿《客亭类稿》卷十《册宝礼成追封三代代焚黄祭文·妣》:“母兮鞠我,垂休无穷。子之慕亲,欲报罔极。……焚告墓庭,增光泉壤。莫罄晨昏之养,惟深霜露之悲。”可见韩偓此诗中的“悲霜露”即用“霜露之悲”的语典。将此作为“霜露”解释之原因,盖未能通察全诗各句之关联以明诗旨,且未觉此处乃“霜露之悲”语典之缩略语。这种典故的缩略语,在诗词中因表达的方便之故常有出现。

三、误解语词之义而致误

诗句是由一个个语词按照所要表达的意思有机组成的,而每个语词在某诗句中也均有其特定的意思。由于语词常常有多义,在不同的诗句中就可能有不同的内涵,解释就可能有所不一,故我们要准确解读诗歌,首先就要准确地解读具体诗中的每个语词的含意。因误解语词之义而导致误读韩偓诗歌常有以下三种情况。

先说第一种,即常见的因误解诗中特定语言环境中的语词之义。如韩偓《侍宴》诗:“蜂黄蝶粉两依依,狎宴临春日正迟。密旨不教江令醉,丽华微笑认皇慈。”此诗中的“日正迟”的“迟”字,《韩偓诗注》释云:“迟,徐行貌。《诗·豳风·七月》:‘春日迟迟,采蘩祁祁。’”[5]14按,此处引诗经《七月》诗之诗例以解释韩偓诗中之“迟”字是恰当的,因韩诗中的“迟”字正是取此义。但此处的“迟”应读作“迟迟”解,“春日迟迟,采蘩祁祁”中的“迟迟”之义如释为“徐行貌”则有所未安,而应如《汉语大词典》所释:“阳光温暖、光线充足的样子。”元刘瑾《诗传通释》卷七引《朱子集传》解此句谓“迟迟,日长而暄也”。又引孔颖达曰:“人在阳则舒,在阴则惨。遇春暄,则四体舒泰,觉昼景之稍稍长。谓日行迟,故以迟迟言之也。”《西京杂记》卷四引汉枚乘《柳赋》之“阶草漠漠,白日迟迟”,亦用此义。所释的“徐行貌”义,则适合于《诗·邶风·谷风》:“行道迟迟,中心有违”诗例。毛传解释云:“迟迟,舒行貌。”《楚辞·刘向<九叹·惜贤>》:“时迟迟其日进兮,年忽忽而日度”,亦用此义。故王逸注曰:“迟迟,行貌。”洪兴祖补注:“迟迟,来迟也。”我们如以“徐行貌”义放在韩诗“狎宴临春日正迟”中检验,则诗意有所窒碍,而以“阳光温暖、光线充足的样子”解释,则宴会时春日明媚的和煦气象即呈现而出,与全诗的欢乐氛圍十分融合。

再看另一诗例。韩偓有《晨兴》诗:“晓景山河爽,闲居巷陌清。已能消滞念,兼得散余酲。汲水人初起,回灯燕暂惊。放怀殊未足,圆隙已尘生。”诗末句的“圆隙”究为何物呢?《增订注释全唐诗·韩偓集》谓“圆隙,圆形的孔隙。所指不明。疑指心,古人相传人心有七窍,见《史记·殷本纪》。窍者,孔隙也。”[6]1106《韩偓诗注》谓“圆隙,补苴罅漏。已尘生,犹言为时已晚。尘生说明时间已久。”[5]134按,上引释“圆隙”均未谛。其实“圆隙”乃门上小圆孔,用以从门内往外窥视。黄宗炎《周易象辞》卷六:“窥,闪也,从门,从规。规指门中圆隙,人以目就之,而外视或见或否,闪烁不定也。其义与窥相侣。”唐王棨《麟角集·珠尘赋》亦用此义:“丹海之滨,青珠似尘。盖轻细以无滞,遂飞扬而有因。……半穿圆隙,影寒于云母。”故“放怀殊未足,圆隙已尘生”兩句直译为:放宽心怀尚未尽兴,门上的圆隙(小圆孔)已经生起了灰尘。其意则为诗人沉醉于晨景,久久流连忘返而尚未尽兴,本以为时间才过了一会儿,没想到其实已过了好久,连门上圆隙中都新沾上了灰尘。

韩偓另一首《访同年虞部李郎中》也有被误解的诗句。此诗云:“策蹇相寻犯雪泥,厨烟未动日平西。门庭野水褷鹭,邻里短墙咿喔鸡。未入庆霄君择肉,畏逢华毂我吹韲。地炉贳酒成狂醉,更觉襟怀得丧齐。”此诗末句的“得丧齐”本可以分成两部分来解释,即“得丧”和“齐”。得丧,猶得失,指名利等的得到与失去。如《庄子·田子方》:“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韩诗外传》卷四:“天子不言多少,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丧,士不言通财货,不贾于道。”宋梅尧臣《村墅闲居》诗:“古来得丧何须问,世上荣枯只等闲”等均是此义。而“齐”,即相同。也可以“得丧齐”三个字合起来解释,意谓将得与失等量齐观,置之度外,此即是庄子《齐物论》之义。故韩偓这诗末两句的意思是:与李郎中煮酒共饮,以致酩酊大醉,然而此时更觉豁达开怀,等同得失,直置人生得失於度外矣。但《韩偓诗集笺注》则分开先解释“齐”,又再解释“丧齐”,引《周礼·天官·酒正》:“凡为公酒者亦如之,辨五齐之名。一曰泛齐,二曰醴齐,三曰盎齐,四曰缇齐,五曰沈齐。”又引郑玄注:“谓齐者,每有祭祀,以度量节作之。”并加按云:“本诗之‘丧齐’,犹言饮酒无度也。”[7]这样的解读就完全不合诗意了。

再说第二种,即不明比喻之义而误解的情况。如韩偓《寄隐者》诗:“烟郭云扃路不遥,怀贤犹恨太迢迢。长松夜落钗千股,小港春添水半腰。已约病身抛印绶,不嫌门巷似渔樵。渭滨晦迹南阳卧,若比吾徒更寂寥。”《韩偓诗注》释“长松夜落钗千股”句谓“夜来风吹,松树纷纷落叶,犹如一股一股的头钗。状落叶之多。”[5]141按,此释有误,其误在于将“钗千股”看作“松树纷纷落叶”的比喻,所以才说“状落叶之多”。其实,并非如此。一者,按照一般常识,松树是难有落叶纷纷景象的。二者,从“小港春添水半腰”诗句知道,此时乃春天,春天更怎会有松叶纷纷而落的景象呢?其实,“钗千股”只是用以比喻月光照在松树上,繁密的松叶投映在地上的影子,犹如千万股头钗掉在地上似的,而非真的松叶纷纷落下,有如“钗千股”。

又如前引《奉和峡州孙舍人肇荆南重围中寄诸朝士二篇时李常侍洵严谏议龟李起居殷衡李郎中冉皆有继和余久有是债今至湖南方暇牵课》诗的“敏手何妨误汰金”句,“敏手”和“汰金”两词自有其本意。“敏手”即快手,犹能手。明叶盛《水东日记·奏止议事官入朝》:“侍郎于公巡抚河南、山西,妙年敏手,下视无人”即为此义。“汰金”的“汰”,意为选取,挑拣。如《新唐书》卷一四二《杨绾传》:“宦者鱼朝恩判国子监,既诛,因是建言太学当得天下名儒汰其选,即拜绾国子祭酒。”[3]4664而“汰金”,即意为选取,挑拣金子。此处金子比喻最优秀、最宝贵的人或事物等。而除本意外,无论“敏手”或“汰金”,在各具体诗文中常有不同的比喻之义。就韩偓此诗而言,《韩偓诗注》解释谓“敏手,快手,诗人自谓。汰金,汰沙取金,比喻在诗文上去芜存精。高仲武《中兴间气集》:‘崔拾遗文采柄然,意思方雅。……斯亦披沙拣金,往往见宝。’这里指自己的和诗。”[5]39这样的解释是难于让人首肯的。试想韩偓在孙肇寄给他诗后久久才回酬此诗的情况下,怎好自我称夸是作诗的“快手”,又称自己的诗歌是“去芜存菁”?而且又怎能和下一句“敢怀私忿敩羊斟”串讲得通呢?实际上,这样的解释是因误解这两个语词的比喻之意而致误的。这里的“敏手”,应比喻唐昭宗,而“汰金”的“金”乃借以比喻包括诗人在内的贤臣。诗人所以如此说,乃居于天复四年初夏唐昭宗和朝廷被朱全忠等权奸所把持的客观严酷局势,以及自己和诸贤臣被贬谪的遭遇。其時,在朱全忠之流主宰朝廷大权的严酷局势下,唐昭宗本身早已难于自保。早在此时前的天复三年二月,在朱全忠的威迫下,唐昭宗不得不将户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韩偓贬为濮州司马,所以韩偓这时才有“敏手何妨误汰金”的宛转比喻之句。

第三种为误解语词之义而致误。有些语词有多义,在诗文中往往因对它们的真正意思没有把握准确而误作它解,这样就导致对诗文的误解。如此误解的例子在韩偓诗的解释中也时有出现。

韩偓《欲明》诗云:“欲明篱被风吹倒,过午门因客到开。忍苦可能遭鬼笑,息机应免致鸥猜。岳僧互乞新诗去,酒保频征旧债来。唯有狂吟与沈饮,时时犹自触灵台。”此诗中“岳僧互乞新诗去”的“岳僧”,《韩偓诗注》谓“岳州的和尚。岳州,州名。”[5]49按,此释误。其致误原因之一为误以为此“岳”指岳州,故认为“时诗人在洞庭湖”。实际上,此诗并非诗人作于岳州洞庭湖,而是在醴陵。据汲古阁本、旧抄本、明代胡震亨《唐音统签》本等多种韩偓诗集,在此诗题后均有诗人“在醴陵”的自注,也即谓其时诗人在湖南醴陵县作此诗。既然如此,则诗中的僧人即未必是岳州僧人,而倒可能是醴陵当地的僧人。再者,所谓“岳僧”,实际上即“山僧”,乃对居住于山间的僧人之称谓。如唐李咸用《友生携修睦上人诗见访》云:“雪中敲竹户,袖出岳僧诗。”再如张乔《题湖上友人居》:“远无朝客信,闲寄岳僧书。”两诗中的“岳僧”即如《汉语大词典》所释均为“山僧”。

韩偓又有《出官经硖石县》诗,诗题下有自注“天复三年二月二十二日”,亦即注明这首诗的写作时间。此诗前四句谓“谪官过东畿,所抵州名濮。故里欲清明,临风堪恸哭。”《韩偓诗注》在“故里”一句下注释云:“故里,故乡。韩偓是京兆万年县人。万年县在今陕西省西安市。诗人去濮州,路过家乡。清明,天气清澈明朗。时值旧历二月下旬,地气渐暖,天朗气清。”[5]32按,“清明”确有“天气清澈明朗”之一义,但这里将“清明”作这样的解释显然有误。一者,所谓“故里欲清明”之“欲”,乃表明“将要”的意思,说明此时尚未“清明”,但已经接近“清明”了。如果此处的“清明”乃“天气清澈明朗”之义,而写诗时乃在离开家乡甚远的河南硖石县,诗人又如何能逆料“故里欲清明”呢?而故里果然“欲清明”,那末诗人又为何要“临风堪恸哭”?难道诗人喜欢家乡阴霾风雨,不喜“欲清明”吗?这实在均有违常理常情,这样解释这一诗句,实在窒碍难通。其实,这里的“清明”乃指节气意义上的“清明”,即清明节。据此诗所提供的地点与时间,诗人告诉我们,地点乃在河南硖石县,时间则为旧历二月二十二日。此时距离一般在旧历三月初的清明节已经很接近了,故诗人才有“故里欲清明”之句。而清明节乃是世人祭祖扫墓等活动的时节,故署名杜牧的《清明》诗云“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将逢此重要节日,而诗人却离开故乡贬官在途中,未能在“故里”过“清明”,身处此令人生哀之境地,诗人“临风堪恸哭”也就很自然了。

再看上引诗人《寄隐者》诗的“已约病身抛印绶,不嫌门巷似渔樵。渭滨晦迹南阳卧,若比吾徒更寂寥”诗中的“已约”、“若比”两语词的“约”和“若”《韩偓诗注》是如何解释的。“已约病身抛印绶”句之“约”,《韩偓诗注》谓“约,环绕;缠绕。李商隐《江南曲》:‘扫黛开宫额,裁裙约楚腰。’”[5]142按,此释不确。盖此处之“约”,乃相约、约定之意,如《汉语大词典》所释:“以语言或文字订立共同应遵守的条件”。如《荀子·正名》:“名无固宜,约之以命。”《汉书·高帝纪上》:“初,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抛印绶”,谓自弃官职。故此句意思为:已自我约定将自弃官职。又“若比吾徒更寂寥”句之“若”,《韩偓诗注》释为“你,指隐者。”[5]142所释亦未谛。实际上此处之“若”应解释为如,或如果。因此此句的意思是:如果比起我辈来,他们(指姜太公和诸葛亮)更为寂寞沉寂。

四、因误解题面年代背景主旨等而致误

由于对诗题题面有所误读,或是误解诗歌的创作年代及其相关背景,乃至对诗歌的主旨意蕴理解有所偏颇,均易导致误解诗意。

韩偓有《过临淮故里》:“交游昔岁已凋零,第宅今来亦变更。旧庙荒凉时飨绝,诸孙饥冻一官成。五湖竟负他年志,百战空垂异代名。荣盛几何流落久,遣人襟抱薄浮生。”徐复观于《中国文学论集·韩偓诗与香奁集论考》认为此诗非韩偓诗,认为“《江南送别》、《过临淮故里》、《吴郡怀古》、《游江南水陆院》这一类的诗,可断言其非出于韩偓。”他认为“韩偓的‘故里’,不可能在‘临淮’;‘诸孙饥冻一官成’的情景,尤与韩偓不合;则此诗之不出于韩偓,实甚为明显。临淮为由金陵赴中原(洛阳)必经之路,这首诗及江南诸诗,或出于韩熙载。然韩之故里亦非临淮,所以只好存疑了。”[8]高文显《韩偓》亦就这一首诗说:“他虽有甜美的故乡,但是故乡啊,也不是可留恋及安身之所啊!他经过故里临潼(庆按,“临潼”应是“临淮”之排误)时,曾悲感地写道……故国与故乡,原是不足留恋的啊!从此他甘心栖隐林泉了。”[9]25按,上引两说均误,其误之由乃在于误解诗题题面。此处“临淮”,并非地名,乃谓李光弼。李光弼因封临淮郡王,故称。且此处“故里”亦指李光弼所封旧居地而言,非谓临淮乃其故乡。《旧唐书》卷一一〇《李光弼传》云:“李光弼,营州柳城人。……宝应元年,进封临淮王,赐铁卷,图形凌烟阁。”[10]《新唐书》卷一三六云:“宝应元年,进封临淮郡王。……广德元年,遂禽晁,浙东平。诏赠实封户二千,与一子三品阶,赐铁卷,名藏太庙,图形凌烟阁。”[3]4589-4590可见诗中的“诸孙饥冻一官成”之“诸孙”亦与韩偓无关,乃指李光弼之孙。《新唐书·李光弼传》又记“子汇,有志操,廉介自将。从贾耽为裨将,奏兼御史大夫。元和初,分徐州苻离为宿州,光弼有遗爱,擢汇为刺史。后迁泾原节度使,罢军中杂徭,出奉钱赎将士质卖子,还其家。卒,赠工部尚书。”[3]4590诗中的“一官成”,盖指李光弼之子李汇。韩偓约咸通十二年(871年)秋离家往游江南,此诗疑即此行于秋冬间过临淮(今江苏盱眙县西北)之作。

再说因误解作年背景而误之例。韩偓《乱后却至近甸有感》云:“狂童容易犯金门,比屋齐人作旅魂。夜户不扄生茂草,春渠自溢浸荒园。关中忽见屯边卒,塞外翻闻有汉村。堪恨无情清渭水,渺茫依旧绕秦原。”此诗诗题下原有“乙卯年作”小注,乙卯年指乾宁二年(895年),据此诗应作于是年。故汲古阁本韩偓集于诗后注云:“乙卯年为昭宗乾宁二年,是年李茂贞、王行瑜称兵犯阙。”但清人吴汝纶评注本《韩翰林集》题下小注后注云:“乙卯字误。韩公贬谪后亦无却至近甸之事。此疑昭帝发凤翔至长安,公未贬濮州时随驾还京之作,事在天复三年癸亥也。”[11]《韩偓诗注》亦认同吴汝纶之说,认为“乱后,指昭宗被宦官韩全诲劫持至凤翔后被平息”,并解释“狂童”云:“这里应指韩全诲。”[5]229按,上述系年及解释均未谛。其实,原小注不误。孙克宽《韩偓简谱》即驳云:“吴注以为乙卯年误,以为贬谪后,亦无却至近甸之事。予谓此乙卯为乾宁二年,时三镇举兵犯阙,昭宗避兵出幸山南,崔胤复相,致尧殆亦避乱,而复至近甸,其时(李)克用兵驻渭桥,帝始返京,故有‘关中始见屯边卒’之句。”[12]《增订注释全唐诗·韩偓集》据两《唐书·昭宗纪》、《资治通鉴》卷二六〇亦云:昭宗乾宁二年“五月,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及静难军节度使王行玙、镇国军节度使韩建等各引精兵数千至长安,同谋废昭宗立吉王。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以讨李茂贞等为名,于七月举军渡过黄河,屯兵渭北。神策军中尉骆全瓘、指挥使李继鹏等反叛,欲劫持昭宗,京师混战,城中大乱。昭宗仓皇出奔终南山,百姓弃家亡窜者数十万,中暑死者达三分一。八月,乱平,昭宗还京。”[6]1117按,后二者所说符合诗意,诗歌确实是小注“乙卯年作”,而吴汝纶等人误解此诗作于天复三年(903年),而因天复三年的时代背景不同于乾宁二年,故其对诗歌之解释显然也就失误了。

又,对于诗歌主旨背景的误判,也必然误解句意诗旨。就历来解释韩偓《香奁集》中诗意而言,清人震钧所说颇多令人不敢苟同者。他在《香奁集发微序》中不无发千古之覆后的得意地说:“《香奁集》有唐之《离骚》、《九歌》也。自后人不善读,而古人之命意晦。自后人不能尚论古人,而古人扶植纲常之词,且变为得罪名教之作矣!……乃夷考其辞,无一非忠君爱国之忱,缠绵于无穷者。然则灵均《九歌》所云‘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信为名教罪人乎!《香奁》之作,亦犹是也。然自唐末至今近千岁矣,绝无一人表而出之。徒使耿耿孤忠,不白于天下,世之阅者,遂与《疑雨集》等量齐观,可异哉!”[13]1雷瑨《香奁集发微跋》(见震钧《香奁集发微》卷首)亦赞同震钧之说云:“即《香奁》一集,亦等诸《疑雨》、《疑云》,不复臧弆,冬郎之诗,几湮没弗彰。盖致尧仕唐昭宗为翰林承旨,为朱温所怒,贬斥海峤,依王审知而卒。见忌权奸,洊遭离乱于是,愤逆臣之窃命,慨唐室之不兴,乃本诗人忠厚之旨,为屈子幽忧之辞,托诸美人,著为篇什,以抒忠爱,此《香奁集》之所为作也。然无人为之诠释,则作者之意终焉晦塞,而辞深旨远,其难殆倍于温李。今得曼殊震钧氏为之发微,并作年谱附后,探赜索隐,能将作者心事曲曲道出,遂使承旨忠愤之气跃然纸上,而读者知人论世,亦当不仅以艳体目之,洵足媲美顾、冯二家,而为韩氏功臣矣。”[13]2他们皆以香草美人均有托的视角解读《香奁集》,故所解多有令人难于苟同者。今仅举震钧所释的两首韩偓诗为例说明之。

韩偓《偶见》诗云:“秋千打困解罗裙,指点醍醐索一尊。见客入来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门。”又《南浦》诗云:“月若半环云若土,高楼帘卷当南浦。应是石城艇子来,两桨吚哑过花坞。正值连宵酒未醒,不宜此际兼微雨。直教笔底有文星,亦应难状分明苦。”

震钧《香奁集发微》解释前诗云:“此讥崔胤之恃功而骄,指挥如意。及引全忠入朝,又不能制,但旁观而生妒也。秋千喻战功,笑指醍醐,恃功而妄事要求也。梅子酸物,喻妒意。”[13]12又解释后诗云:“梁开平三年,淮南遣张知远修好于王审知。知远醉后倨傲,审知斩之,表上其书于全忠。云‘石城艇子来’,正咏此事。云‘直是连宵酒未醒’,言谓知远倨傲由于醉。致尧有舔糠及米之忧,故云‘难状分明苦’,真心摇摇如悬旌矣。”[13]16这一解释让高文显先生大为不满,云:“啊,够了!以此等语来替致尧辩护,岂能说是适当!……像这种的发微,或可以说是以蠡测海了。”[9]64实际上此诗并没有什么“香草美人”的寓托之意,诚如刘拜山、富寿荪选注《千首唐人绝句》所释:“此诗活画打罢秋千,见客走避之少女形象,生动传神,娇痴如见。韩偓《想得》‘两重门里玉堂前,寒食花枝月午天。想得那人垂手立,娇羞不肯上秋千。’殆《偶见》诗中之少女,则非漫写所见也。”也如沈祖棻先生《唐人七绝诗浅释》所赏析此诗云:“韩偓像一个高明的摄影师,他善于捕捉少女们生活中一些稍纵即逝的镜头,实时地将形神兼备地拍摄下来,如其《偶见》一首,也是可以和《新上头》比美的。……诗人在这里,给我们精心地拍下了一位半大不小的姑娘日常生活中一个侧面镜头。……这位姑娘荡完秋千,又热又渴。一面脱掉裙子,一面要喝醍醐(精制奶酪)。事情也真凑巧,正在这时,却来了客人,这位又热又渴的姑娘不免有些狼狈了,她只好赶忙朝屋里走。可是,好奇心又吸引着她,于是就又躲在中门之后,向外窥探客人。她脱了裙子以后,随手在树上摘了一个梅子,这时,她就一面下意识地搓着手中的梅子,一面有意识地从门旁向外瞭望,其形象也就掩映于中门之间了。”[14]再如震钧先生解释《南浦》诗也有不妥。他将此诗定为梁开平四年(910年)作,并附会以前一年“淮南遣张知远修好于王审知”[13]16事。但此诗之作年亦有歧说,如《韩偓诗注》以为“作于唐昭宗天复三年(903年),时诗人由河南转入湖北,沿汉江而至汉口”[5]148时。其实上述两说均无确证,实不可信。此诗作年不可确考,既然不能确定为后梁开平四年之作,则震钧何能以开平三年事解释之?据我所见,此诗乃怀人而抒发思愁之作。首二句描写怀人之环境处所,营造眷念伊人之气氛。“月若半环”,言月未圆尚缺,寓人未团圆而分离也。“云若土”,乃云朵乌黑也,用以衬托心情之黯淡。“高楼帘卷”句,谓人正伫立高楼,卷帘面对分别之处。“应是”、“两桨”二句,系想望之辞,乃借古歌谣以抒发思念盼望伊人之情思。“正值”句,谓因思念者久盼未至而愁绪缠绵,故云“连宵酒未醒”。“不宜”句,谓正当此连宵忧愁之时,天又微雨濛濛,更增添丝丝愁绪也。末二句则谓此种闲愁思绪之苦楚,纵使有如生花妙笔,亦难于描述分明。陈伯海先生《韩偓生平及其诗作简论》评析此诗谓“诗写候人不来的心情。先借半明半暗的月色、若吞若吐的云影,渲染出迷离不定的气氛;又通过桨声咿哑、艇子虚过的细节,点明候人的焦灼心理;再加上醉酒、微雨的烘托,把此时此刻相思之苦形容得曲尽其妙。”[15]所说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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