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世情小说中的媒妁形象及其审美意义

2014-08-15 00:45郭永勤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2014年12期
关键词:官媒媒婆媒人

郭永勤

“媒”字最早出现在《诗经》中,“娶妻如何?匪媒不得”(《豳风·伐柯》),“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卫风·氓》)。[1]由此可见,媒妁在当时已经成为婚配的必要条件。媒妁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和不同的社会条件下社会功能不尽相同,但在我国婚姻史上始终有着重要的地位。各个时代的文学作品中都有对媒妁的描写,这类独特形象的展示,构成了中国古代文学发展中极具魅力的一环。

一、明代世情小说中媒妁分类

明代是白话小说发展的高峰期,尤其是世情小说中出现了大量的媒妁,她们形态各异,各具特色。从职业范围,可以分为官媒和私媒。

(一)官媒:媒妁在古代是一种官职,从国家领取俸禄,执行公务,最初被称为“媒氏”。官媒最早的文献记述是在《周礼·地官·媒氏》:“媒氏掌万民之判,凡男女自成名以上,皆书年月日名焉。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凡判妻入子者,皆书之”。[2]后来虽没有像周代那样公开设置“媒官”,但“官媒”的称呼并没有消失。《金瓶梅》九十回中,来旺偷拐孙雪娥,事发被捉进官府,结案的时候吴月娘不肯将她领回去,便由“知县拘将官媒人来,当官辨卖”。同书第九十一回叙李知县的儿子李衙内,想娶孟玉楼为妻,于是便使官媒陶妈妈到西门庆家说媒,且“许成此门亲事,免县中打卯,还赏银五两”,陶妈妈在向孟玉楼介绍李衙内情况时说:“小媳妇是本县官媒,不比外边媒人说谎。”可见她自认为官媒和“外边媒人”(私媒)不同,是讲求信誉的。

(二)私媒:官媒的形象在小说中并不常见,私媒是主要表现形式。所谓私媒,不是专一为人说媒的,而是边为他人做媒做保,边从事其他职业,如《喻世明言》卷一中的薛婆就是以卖珠子的名义接近女主人公的。私媒形象在明代小说中出现较多,《金瓶梅》中的王婆较为典型,她平时揽人家些衣服卖,也做些针线活,也会治病,又会与人看脉,这些都使她有机会接近女眷。《醒世恒言》十六卷《陆五汉应留合色鞋》的陆婆,“以花粉为名,专一做媒作保,做马泊六,真是他的专门”。她是以卖花粉为名,接近寿姐儿,使张荩达到目的。可以说她“卖花粉”的职业只是她做媒的辅助手段。

二、明代世情小说中的媒妁形象特点

由于媒妁的活动在社会上比较普遍,所以小说中出现了众多的媒妁形象,她们形色各异,却又存在共性特征。

(一)贪婪圆滑、恶毒势利。《金瓶梅》中的王婆,为人贪婪、恶毒,不但促使潘金莲与西门庆通奸,还教唆潘金莲毒杀丈夫武大郎。《警世通言》卷十六中的张员外,年过六旬,张、李媒婆为贪他百十贯谢媒钱,把他的年龄瞒去了二十岁,害的“小夫人开疏看时,扑簌簌两行泪下,见这员外年已六十,埋怨两个媒人将我误了”。

在这些保媒的婆子中,还有一类身份特殊的媒婆“三姑”。“三姑”充当媒人角色,有一定历史原因。隋唐时期统治者大力发展佛道两教,到处兴庙建观,道(卦)姑,尼姑遍地皆是。那些平日深锁闺中的大家小姐也只有去佛寺,道观进香祭神时才有机会出门,自然与“三姑”打交道多。才子佳人有私情往来,知道尼姑、道姑可以自由出入深宅大院,往往求她们帮忙,因而“三姑”为媒的现象在所难免。如《初刻拍案惊奇》卷六中的尼姑慧澄,受人贿赂,将贵妇狄氏骗到尼庵中与人私通,最终害的狄氏伤于色欲,成病而死。另一个尼姑赵氏,不仅仅陪客人歇宿,得人钱财,而且兼做牵头,勾人私会。秀才娘子巫氏,到尼庵烧香许愿时,被他用药酒灌醉,听凭恶棍恣意奸污。凌濛初称“他们是‘三姑六婆’中‘最狠的’。她们借着神佛的庇佑,干的却是些害人的勾当”。

(二)善于计谋、工于心计。如《喻世明言》中陈大郎找到薛婆讲明意图后,薛婆着重声明“此事须从容图之,只要成就,莫论岁月。若是限时限日,老身绝难从命”。第一次见到王三巧后并不急于求成,而是把箱子放在三巧那,寻找更多的机会接近三巧。第二次来了以后又故意吃喝到很晚,又说路滑不好走留宿,这样和王三巧混熟,为自己的目标一步一步地铺路。后来又“偶说起家中蜗窄,又是朝西房子,夏夜最不相异,不比这楼上高敞风凉”,使王三巧邀薛婆住到他家,在三巧生日那天,引陈大郎入室,一招偷梁换柱,王三巧被陈大郎奸污。正是通过耍手段、攻心计,来达到目的的。

小说中恶媒出现的较多,这可能和当时的社会风貌、市民矛盾有一定关系。但好媒婆也有,如《醒世恒言》卷十四中的王婆,人称“王百会”,“与人收生,做针线,做媒人,又会与人看脉,知人病轻重”。本来周胜仙的母亲请她来给女儿看病,可她却毛遂自荐地成了周胜仙和范二郎的媒人,卖力地为二人的姻事奔波、撮合,挽救了一对相思病重的少男少女的性命。

(三)口齿伶俐、连哄带骗。媒妁常把自己比喻成“随何、陆贾”,这一行的专业要求就是“说”,并且“会说”,知道“怎么说”。从事这一职业的一般都是中老年妇女,有丰富的阅历,很会察言观色,洞晓世事人情,靠口舌牟利赚钱,所以话语都是对日常生活语言的高度提炼,同时又能彰显身份特征。

《喻世明言》卷一中的薛婆受陈大郎之托去接近王三巧,见面就夸赞“老身久闻大娘贤惠,但恨无缘拜识”。然后靠“伶牙俐齿,能言快语”与丫鬟达成一片,为她的目的铺路。一段时间接触后,薛婆故意调动三巧心性,“装醉诈疯,倒说起自家少年时偷汉的许多事情,去勾动那妇人的春心”,结果弄得“那妇人娇滴滴一副嫩脸,红了又白,白了有红”。可以看出,这些婆子嘴不但会说,行事也是很有计谋的,循循善诱,以退为进。

《醒世恒言》卷三中的刘四妈,自称“女随何,雌陆贾,说的罗汉思情,嫦娥想嫁……就是梦中,被你说得醒;就是聪明的,被你说得呆。好个烈性的姑娘,也被你说得他心地改”。刘四妈受鸨母之托去劝莘瑶琴接客,先一声“侄女”后一声“我儿”拉近两人关系。然后又是一番夸赞,“九阿姐家有几个粉头,哪一个赶得上你的脚跟来”?最后引入主题,从王九妈的养育之恩说起,摆明鸨母养她的目的就是要她赚钱。一番软言硬语之后,瑶琴却立意要从良。刘四妈话锋一转,“我儿,从良是个有志气的事,怎么说到不该?只是从良也有几个不同”。接着列出真、假、苦、乐、趁好的、没奈何的、了、不了八种从良,一一进行分析,然后装作替她着想,“我儿,老身教你个万全之策”……最后她的目的达到了。

凌濛初在《初刻拍案惊奇》卷二中骂道:“世间听不得的最是媒人之口,她要说了穷,石崇也无立锥之地;她要说了富,范丹也有万顷之财。真是富贵随口定,美丑趁心声,再无一句实话。”但是小说中的媒妁虽然形象恶劣,却是经济上相对独立的女性,这在思想上又是进步的。

三、明代世情小说中媒妁形象的审美意义

明代小说中那些极具特色的媒妁形象,不但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也反映了这些小人物的生活风貌。这些人物形象独树一帜,殊具特色,她们所呈现出的独特的审美意义值得我们探索和研究。

(一)媒妁描写——女性生活反映

在明代小说中最常见的媒妁形象大多都为女性。这与媒妁这一职业的特殊性有关,因为“说媒”要出入家庭闺阁,对于男性来说极为不便,所以才有机会让女性施展才华。中国封建教条的清规戒律中,“男女授受不亲”,使男女处在隔离状态,婚姻当事人成了局外人,一切只有媒妁做中介,她们几乎成了整个婚姻的主宰者,这一点也使媒妁充当了封建礼教的卫道士。

在当时,女性外出就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媒妁这种职业却为女性提供了自主谋生的机会。以媒妁活动为线索,我们还可以看到社会各阶层、各种性格类型的女性的生活状况、情感要求等。如在《水浒传》中,对王婆为西门庆设计并实施“猎艳方案”的精彩描写的同时,潘金莲这类女性的性格变化在其中也得到了充分地表现。封建时代是男性的天下,在明代小说中媒妁形象本身及其活动连带着的各色女性的描写,往往能给我们撩开神秘帷幕的一角,窥见女性生活的某一侧面。因此,明代小说中的媒妁形象描写,对我们了解封建时代普通女性的生活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是了解女性的地位和活动、智慧和才能、情感和心理等情况的“窗口”。

(二)媒妁丑化——民众心理宣泄

由于明代商品经济的发展和市民阶层的不断壮大,直接导致人们思想观念的多元化,所以明代的媒妁与其他时期的媒妁有所不同。行媒者在金钱与道德之间更倾向于金钱,尤其是私媒,更为猖獗。她们不但为私情通奸的铺路搭桥,还为了利益谋财害命。《初刻拍案惊奇》卷六中的尼姑慧澄,不但自己行为不检,还帮别人铺路通奸使狄氏死于色欲。《金瓶梅》中的王婆,她不但帮西门庆搭线通奸,还教唆潘金莲毒杀武大郎,为了不留证据又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这些婆子不但干的是伤风败俗之事,而且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使社会风气败坏。“恶媒”在社会上大行其道的原因首先是有法律的保护。早在唐朝,政府就以把“媒妁之言”入法律中。《唐律疏议》规定“为婚之法,必有行媒”,[3]因此媒妁在婚姻中不单纯是礼制的需要,也是法律的需要。其次,有丰厚的经济利益。《警世通言》中的张员外为娶个年轻漂亮的媳妇一出手就给俩媒人百十贯钱。《醒世恒言》中的莘瑶琴要从良,求刘四妈去说就给了她十两金子。《金瓶梅》中王婆也是拿了西门庆的银子才费尽心思的帮他把潘金莲“说”成的。可见她们这些“不法”媒婆的收入是相当可观的。

这些被丑化了的媒妁形象是广大民众的心理反应,例如《金瓶梅》、“三言”等作品中的媒婆形象给读者留下了鲜明的丑恶印象。首先,从作者的角度来说,由于明代科考制度的弊端导致了许多文人在仕途中遇挫,但介于统治者的地位不敢声张。所以,作品在创作时往往把自己的政治观点隐蔽在作品中,丑化媒婆实际上起到了“指桑骂槐”,抨击封建制度的作用。其次,媒妁制在婚姻中扮演着封建伦理道德的帮凶,制造了许多爱情悲剧和畸形家庭,《警世通言》卷十六中的张媒婆,李媒婆受了张员外的百十贯钱,硬把一个年轻的小妇人“说”给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初刻拍案惊奇》卷二中姚滴珠的父母就是听了媒婆的话,把自己的心头肉嫁给一个破落户,害得她受尽了公婆的辱骂,被逼离家出走。她们坑、蒙、拐、骗做了许多坏事,招来了人们普遍的反感。被丑化的媒妁形象正是民众对她们厌恶的体现。

综上,“媒”的产生和发展虽然推动了古代婚姻制度的文明与发展,在男女青年缔造婚姻的过程中起到了积极作用,但同时也暴露出旧婚制的历史局限性。“媒”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对民族心理也形成了深远的影响,现在还有些地区非媒不婚。就明代世情小说中的媒妁描写而言,不仅给我们打开了一扇探析明代媒妁文化的窗口,为我们了解明代世风民俗提供了依据,小说中对媒妁形象的丑化更蕴含着深层的社会心理。

[1]诗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58.

[2]周礼[M]。 湖南:岳麓书社出版,2002:130.

[3](唐)长孙无忌等.唐律疏议[M].刘俊文点校,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200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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