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寒,周丽新
李广寒/吉林师范大学助教,硕士(吉林吉林市136000);周丽新/吉林师范大学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吉林吉林市136000)。
谈到本雅明的翻译思想就不能不谈他的“寓言观”,若是脱离了寓言观去谈论他的翻译思想显然是片面的,在《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中,本雅明阐述道:“寓言在抽象中存在,而作为一种抽象,作为语言精神本身的一种能力,它在堕落中找到归宿”[3]。我们一起来看寓言的特点:
1.抽象性。在本雅明看来,寓言是一种抽象的存在,“是一种表达方式”[1],世界万物的表达都从其寓言式的存在中获得意义,寓言是无处不在的,但又不被一切人类所察觉,只对于“有知识的人来说,事物才能采取寓言的形式”[1]。这里为译者提出了要求,即应该是“有知识的人”:至少通晓双语及两国文化,对文学作品有较高的鉴赏能力,对原作领域具备相当的专业知识。如果说“有知识的人”的任务是识别处于寓言中的事物,重建事物之间的联系,文学的寓言性任务是阐释作为碎片而被构思的文学作品,挖掘其寓言语境下的真实意义,那么译者的寓言性任务就是加强原作语言的成熟,使两种语言通过翻译活动在互补过程中获得纯语言。寓言是一种救赎,不过一种抽象意义上的救赎究竟能起多大作用?一切寓言性的行为最终是在虚构的结构里进行重建,试图恢复相异的事物之间的联系,那么寓言这种特殊的能力又能在多大程度上为人类所把握呢?这是本雅明寓言观的局限之处。
2.破碎性。本雅明的寓言观认为,世界万物都在堕落中破碎,人类的任务是弥合碎片,化除差异,使之“破镜重圆”,语言也不例外,破碎了的语言原本具有亲缘性,语言的亲缘性是本雅明谈论语言时的一个重要的观点:“……不同的语言彼此从来不是陌路人。它们相互间不仅有着各种各样的历史瓜葛,更在先验的意义上通过它们所要表达的事物而勾连在一起[2]”。译者的任务就是恢复不同语言之间的联系,通过翻译活动使不同语言和谐共生,获得同自身的和解,从而完成自己,原作与译作的语言都将成为纯语言可以辨认的碎片,如同它们原本就来自一只瓶子。
3.上帝的介入与神秘的重心平衡。本雅明的寓言观深受喀巴拉犹太教神秘主义影响,因此,他认为艺术作品中有上帝的介入。寓言帮助人类找回跌入深渊的艺术,用“神秘的重心平衡”将其固定到上帝那里,这种安排是有意的。拿译作来说,译者精心挑选的词语就是一种有意的安排,一种试图传达原作内涵的途径,除此之外,还离不开上帝的帮助及“神秘的重心平衡”,这预示着人类探寻
瓦尔特·本雅明被称为“欧洲最后一位文人”,是德国著名的思想家和哲学家,代表作有《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单向街》等,其翻译思想主要见于《译者的任务》一文,至今影响深远。本文结合本雅明的《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通过他的“寓言观”“纯语言”“灵晕”等思想对其翻译思想进行整体性解读,克服之前相关论文中以点概面、以偏概全的弊病。纯语言的可能性及艺术作品或语言回到上帝那里的必然性。
1.翻译是可能的。本雅明客观公正地说,“严格来说,任何作品在某种程度上都是无法翻译的”[2],但文学作品召唤着翻译,“一切伟大的文本都在字里行间包含着它的潜在译文”[2]。本雅明认为,“一部文学作品水准越高,就越有可译性”[2]。曹丹红博士认为,“这与我们的常识相悖”,因为“举例来说,假如有一份使用说明书和一首诗歌,那么在本雅明眼中,后者的可译性远高于前者”[3]。事实上,本雅明在谈的一直是文学作品的翻译,所谓水准高的文学作品,指的是经典作品(canon),或者是被众多学者认为“不可译”的诗歌作品,也就是鼓励译者不要有畏难情绪,越是翻译水准高的文学作品,越能达到获得纯语言的目标。因此,本雅明谈翻译时并没有包含使用说明书这种工具书式的翻译,而且本雅明是这么解释的:“原作的语言品质越低,特色越不明显,它就越接近信息,越不利于译作的茁壮成长”[2],而“文学作品的基本特性并不是陈述事实或发布信息”[2],翻译文学作品应传播的“非本质”的东西及那种神秘的、诗意的、难以把握的东西,如果翻译只是为了传达信息,那“是拙劣译文的特征。”[2]笔者认为这还与本雅明作品中常提到的“灵晕”(aura)有关,一部作品的水准越高,那么它的灵晕就越易显露,更容易被识别。除此之外,如果文学作品不可译,那么纯语言作为语言真理也将永远无法被掌握,这与本雅明的思想背道而驰。
2.翻译是一种双赢活动。本雅明认为翻译对于原作和译作所使用的两种语言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语言总是处于不断更新的状态中,意义也是不断流动的,语言的自我更新离不开翻译。他说:“在所有文学形式中,它(翻译)承担着一种特别使命。这一使命就是在自身诞生的阵痛中照看原作语言的成熟过程。”[2]在本雅明看来,语言本身是破碎的,翻译活动加强了语言之间的亲缘性,把翻译的过程与自然界生物的诞生相比较恰合了本雅明对于语言之间亲缘性的阐述。原作召唤着译作,译作在诞生的阵痛中不仅完成了自身,也“照看”了原作语言的成熟过程,译作的产生延续了原作的生命之火,使原作语言达到一个“更高、更纯净的语言境界”[2],两种语言用各自的意指方式表达相同的意指对象,在相互补充与妥协中趋于和谐,构筑了通向纯语言的光明之路。
抛开本雅明充满神秘主义的“纯语言”之说,他的翻译思想对于翻译作为一种文学形式意义深远,翻译本身对于语言(而且是一切语言)的积极作用得到了关照,破碎的语言通过翻译联结在一起,并且互相补充、更新、不断完善。说翻译是一种双赢活动,指的就是译作语言在译者所选择的意指方式中补充着自身,而原作的生命通过翻译得到了延续,其语言也更加成熟,破碎的语言重新弥合到一起,使失散了的语言重聚,目的语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解救,“我们必须通过外国语言来扩展和深化本国语言”[2]。拿我国来说,五四时期被公认为是翻译的第三次高潮时期,也是开启白话文翻译的时代,鲁迅、瞿秋白、茅盾、郭沫若等作家翻译的多国文学作品,如《死魂灵》《俄罗斯短篇小说集》《在家里》《雪莱诗选》《浮士德》等促进了我国白话文的发展。同时,这一思想对于解释重译现象起到了一定积极作用,文学作品在不同时代需要重译就是为了完成语言的更新,促进语言的发展,延续原作的生命力,从这个意义来说,不仅对于语言本身,伟大的文学作品正是通过翻译实现了自身的重建,通过译本的传播,将其置于原作无法到达的地方,使原作跨越了语言、时间和空间能够被更多地展览、为更多人所欣赏,同样作为文学作品的译作此时暂时脱离了与原作的亲缘关系,享受着作为艺术品的独立性与创造性,在新的诗学中接受读者的检验与鉴赏,在这个过程完成之后,原作也会因此得到更多的关注与挖掘。因此,说翻译是“一箭三雕”也不为过。
3.理想的翻译方法是逐行对照。在这一部分里,本雅明的神学思想发挥到了极致,他说“译作者的任务是在译作的语言里创造出原作的回声,找到作用于这种语言的意图效果,即意向性。”[2]也就是译者要试图再现原作的意图,而不是僵死地复制原作,译作应该是透明的,不要遮蔽原作,不能妨碍原作散发出光芒,译作应该通过自身加强原作,使纯语言在原作中充分地体现出来。因此,本雅明认为《圣经》不同文字的逐行对照本是所有译作的原型和理想。这样一来我们看到,本雅明在《译者的任务》最后又回到了上帝那里,因为《圣经》的翻译被本雅明视作是一个传达原作非本质思想的成功范例,早期《圣经》翻译所采用的逐字多语言逐行对照方法成了理想的翻译方法,因为将不同文字的《圣经》逐行对照放在一起,正是力图将破碎的、不同的语言(本雅明认为不同语言的差异并不大,和方言与方言之间的差异一样)重新联结在一起,最大限度地加强原作,指向语言整体,寻找原作的意图。于是基于本雅明的神学背景,他提出了理想的翻译方法,就是将本来就有亲缘关系的不同语言放在一起,与原文隔行对照,逐词翻译,这是在最大程度上获得原作纯语言的有效路径。
本雅明的《译者的任务》被视为解构思想的奠基之作并影响深远,主要是因为以下方面:本雅明认为作为文学作品的原作本身是破碎的,语言也是破碎的,翻译则是将这些堕落的碎片重拾起来、粘连起来的活动,通过重现原作的意图,而不是生硬的复制,原作的本质和内涵得以揭示,原作的语言变得更加成熟、更加接近于纯语言,译作延续了原作的生命之火,成为了原作的来世,补足了原作,同时,译作的语言也得到了更新。这些观点都与传统的翻译思想不同,原作不再高高在上,而是在没被翻译前就变为了亟待重建的废墟,通过翻译这种救赎性的劳作,具有历史亲缘性的不同语言得到互补和完善,趋于和谐,为获得真理的语言指出了路径,语言最终与自身和解并完成了自身。同时本雅明强调了文学作品翻译的目的不在于传达信息,而在于传达意图和内涵。虽然本雅明的翻译思想笼罩在其犹太教神秘主义哲学之下,由抽象的“寓言观”统领,但他关于原作与译作关系、译者的任务的阐述给翻译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在他之后,德里达、罗兰巴特、韦努蒂又将语言的差异性、原作的破碎性推向了高潮。
[1] 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M].北京:三联书店,1989.
[2] 本雅明.启迪:本雅明文选[M].北京:三联书店,2008.
[3] 曹丹红.本雅明《译者的任务》再解读[J].中国翻译,20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