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汉羌关系的流变及原因

2014-08-15 00:45:05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2014年16期
关键词:官吏羌族黄帝

迟 奇

迟奇/延安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在读硕士(陕西延安716000)。

西羌世居河湟地区,北接匈奴南临蛮夷,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汉武帝时为防止西羌与匈奴相互联系共同寇边,要控制西羌与西域两个战略要地,实现汉朝断匈奴左右臂的战略构想,故派兵西击。两汉为更好地处理与西羌少数民族的关系,在西羌地区设置了一些特殊官吏,这些官吏与汉羌的和谐意义重大。

《后汉书·西羌传》有言“司徒掾班彪上言:凉州部置护羌校尉,皆持节领护,理其怨结,岁时偱行,问所疾苦。又数遣使驿通动静,使塞外羌夷为吏耳目,州郡因此可得儆俻。”[1]由此可见,安抚羌民、问所疾苦是护羌校尉很重要的职责,是否能温和地处理与少数民族的关系是汉官吏是否胜任职责的表现,但汉官吏往往做不到“宽其小过,防其大故”[1]。

东汉永初年间与永和年间曾暴发过两次大规模的羌族起义,这两次起义“并非只是羌人的动乱,而是让整个帝国西北边郡及关中地区,无论是羌民、汉民或是归降的北方草原部族之民,皆被卷入的社会动荡。”[2]且都持续了十余年之久,“延及内郡,边民死者不可胜数”[1]。永初年间的反叛是由于“骑都尉王弘发金城、陇西、汉阳羌数百千骑征西域,群羌惧远屯不还,行到酒泉,多有叛散。”[1]。永和四年的叛乱是因为时任并州刺史的来机与任凉州刺史的刘秉天性虐刻,“到州之日,多所扰发”[1],虽大将军梁商曾劝他们对少数民族要“防其大故,宽其小过”[1],但终究没有起到作用。这两次大规模起义的导火索皆是汉官吏的倚恃权势、恣行贪横。据《后汉书·西羌传》记载,东汉应对西羌叛乱也以武力镇压为主,如此看来虐刻成性并不是个别官员对于羌族的态度,而是整个汉官吏群对羌族人民的态度。羌族起义源源不绝或许也有护羌校尉不能偱抚领护,郡县官吏不能抚恤宽待的因素。汉官吏之所以不顾国内稳定采取此种态度对待羌,可从以下几方面进行分析。

一、思想文化差异

首先,羌族与汉族有截然不同的历史记忆方式。华夏历史始于黄帝,据《史记》记载,“黄帝乃征师诸侯……黄帝二十五子,其得姓者十四人”[3],黄帝是“征服者及王朝建立者,也是华夏政治体的始祖”[4]。后世帝王也在血缘上与黄帝有密切联系,如“帝颛顼高阳者,黄帝之孙……帝喾高辛者,黄帝之曾孙也。”[3]帝尧是高辛的儿子,帝舜也是黄帝的七世孙,后世通过血缘的继承将黄帝推崇为中华民族之祖。华夏族将人类可以拥有的一切优良品质加于黄帝一人身上,黄帝及其臣属流传于世的各种神话传说表明黄帝是华夏族从政治到血缘,从空间领域到文化领域共通的源头。这些故事在《史记》写成时就已发展成熟,因此“至少由汉代始华夏便是集政治、族群、文化、领域空间为一身的共同体”[4]。羌族记录历史的方式与华夏族完全不同,甚至可以称得上南辕北辙。羌族叙述自己民族的历史往往循此规律:“从前有三个兄弟到这儿来,一人到一个地方建寨子,他们就是这三个寨子民众的祖先”[4]。羌族人并不认为他们拥有共同的文化以及空间领域,他们只有简单的共同血缘起源的认知。甚至“羌”也不是羌族人对自己的称呼,而是汉族人对他们的泛称。羌族中心凝聚力较差,始终没有形成统一的政权,各部落和豪也只有在对汉作战时才会形成暂时的部落联盟。

其次,羌人世代居住在水草丰美且具漁盐之利的河湟地区。其地理位置大约在今兰州以西、甘肃西南以及青海的东部,正处于青藏高原的东北角上。高原深谷的地貌使这一地区封闭性很强。部落之间大都“强则分种为酋豪,弱则为人附落,更相抄暴,以力为豪”[1]。特殊的地貌环境使羌人很难与深谷之外的其他民族保持长期稳定的联系,他们习惯于以抢夺同种满足自己获得辅助性生活资源的愿望,而不是努力扩展与外界的联系以达到这一目的。可以看出羌族的封闭性不仅针对传统意义上的其他民族,更针对互相抄暴的族内的其他部落。特殊的地理环境、思想文化决定羌族无法形成统一的政权,也没有像汉民族的皇帝那样大权在握的首领,这与可以组成大部落联盟或国家的匈奴、乌桓、鲜卑等民族有很大的不同。华夏族人认为国家应该是一个统一的有中央集权行政机构的政权,相比之下羌族自由的行政方式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有些奇怪。

在中国文化圈的历史上,汉族始终掌握着话语权,接受汉民族统治的羌族始终没有形成过统一的政权,虽然曾经给东汉帝国带来过很大的麻烦,甚至可以说拖垮了东汉王朝,但却没有与汉族平等对话的权利。描写两汉时代边缘地区少数民族的史书常遵循这样一种模式:“一个失意的或受挫折的英雄奔于他乡,在那儿他受人信服崇拜,因而成为当地的王。”[4]如:“箕子者,纣亲戚也……武王乃封箕子于朝鲜而不臣也”[5];“吴太伯……周太王之子……太伯之奔荆蛮,自号句吴,蛮夷义之,从而归之千馀家,立为吴太伯”[6]“将军……庄蹻者,故楚庄王苗裔也……以其众王滇”[7]“羌无弋爰剑者,秦历公时为秦所拘执,以为奴隶……诸羌见爰剑被焚不死,怪其神,共畏事之,推以为豪”[1]。这些英雄有些是王子将军,有些却是逃奴,“隐藏着当时华夏对这些四方边缘人群不同的感情与意图—他们认为朝鲜人与吴人应是尊贵的华夏子孙之后,滇人也是华夏子孙但地位稍逊”[4],华夏族为方便统治虽勉强给了西羌祖先一个华夏子孙的身份,但同时其逃奴的身份却说明了西羌的地位不仅不如汉族,甚至还不如同为边缘民族的朝鲜与滇。

由于无法组成统一的政权而受到的不平等被汉族官吏带入了统治中,对羌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忽视得彻底。如,《后汉书·西羌传》中记载由于“种人颇有犯法者”[1]临羌长于是拘禁了羌族女首领比铜钳;又如章和元年种人迷吾兵败欲降,但护羌校尉张纡为给同僚傅育报仇,“设兵大会,施毒酒中,羌饮醉,纡因自击,伏兵起,诛杀酋豪八百余人”[1],这件事终于造成了“迷吾子迷唐及其种人向塞号哭,与烧何、当煎、当阗等相结……将五千人寇陇西塞”[1]的严重后果。张纡将个人仇怨放于民族关系的处理中,手段残忍,引起了西羌少数民族的激烈反抗。对于身份较高的羌人酋豪,汉族官吏不仅可以随意逮捕,甚至还能任意毒杀,对羌豪尚且如此何况羌族百姓,明帝建初元年安夷县就有“县吏略妻卑湳种羌妇”[1],县吏公然抢夺羌族妇女的史事。

二、风俗习惯不同

羌族妇女在族内很有地位,地方官吏对此无法理解,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也常常会引起武装冲突。羌族传统是以“父名母姓为种号”[1],王明珂先生推测其滇良家族两个支系的婚姻与部族关系是这样的:滇良娶了姓为吾的女子生了滇吾,滇吾娶了姓为迷的女子生了迷吾,迷吾又与姓为唐的女子生了迷唐;与此同时,滇良的儿子滇吾也娶了姓为东的女子生了东吴,东吴又与号生了东号。如此滇良便传下了迷唐与东号两个部落,这时从名称上已看不出迷唐部落与东吴部落有血缘关系,这是由于羌族人重视母系血缘的传承关系,其社会组织是一种“以母系血缘记忆来强调垂直的‘母子’族系传承,同时以父系血缘记忆来强调平行的‘弟兄’部落联盟”[2]。拥有共同母亲或祖母的部落可以汇集起来,这些部落同时又是弟兄叔侄部落,女性在羌族部落中号召性很强,有时甚至会起到领袖或精神领袖的作用。如:“时烧何有妇人比铜钳者,年百余岁,多智算,为种人所信向,皆从取计策”[1]。比铜钳虽为女性,地位却重,地方官吏临羌长却逮捕了她,虽然明帝对这件事采取了安抚的措施并未造成严重后果,但也可看出汉族与羌族完全不同的风俗。

和帝永元四年,蜀郡太守聂尚代替病卒的邓训为护羌校尉,羌豪迷唐“遣祖母卑缺诣尚,尚自送至塞下,为设祖道,令译田汜等五人护送至庐落,迷唐因而反叛”[1]。迷唐的反叛看起来毫无道理,聂尚的失职似乎也有些冤枉,其中有部分原因是汉朝官吏对于羌族妇女的地位认识不足。《后汉书·邓寇传》曾有言,在迷唐“遣祖母诣尚”之前,“迷唐伯父号吾乃将其母及种人八百户,自塞外来降”[8]。在女性地位较高的少数民族部落,叔父将母亲奉降,侄子就派出了地位更高的祖母。迷唐自认表现出了希望汉羌交好的意思,汉官吏却完全不能领会。“迷唐遣其祖母去见当时的护羌校尉聂尚,有与先前奉其‘母’归汉的号吾部落相较劲之意。聂尚与记此事者可能不了解,一组组的亲兄弟部落与其半堂弟兄叔侄部落间常有无止境的对抗关系”[2]。前文说到,滇良的儿子滇吾传下了迷吾与号吾两大支系,迷唐是迷吾的后裔,迷唐的祖母与号吾的母亲分别代表两个支系,显然在迷唐看来聂尚对其祖母不够尊重,也就是对其部落不够尊重于是愤而叛之。

三、对土地的争夺

护羌校尉作为联系汉羌的主要官吏,还需监理河湟地区的屯田事务,历代护羌校尉如赵充国、邓训等都曾处理过屯田事务。西汉宣帝时期,群羌强渡湟水,郡县不能止,汉朝派赵充国派兵镇压,赵充国提出“欲罢骑兵屯田,以待其敝”[9],这是河湟屯田的起始。东汉时期,羌人不断进行反抗斗争,屯田活动也随之开展。汉和帝永元初,常雄诸种的烧当羌在护羌校尉邓训的打击下远徙,当地原先依附于烧当羌的小种落尽皆内附,于是邓训“遂罢屯兵,各令归部,唯置弛刑徒二千余人,分以屯田”[8]。

东汉王朝为进行屯田,迁徙了大量内地人口于边关,东汉朝廷通过屯田,降低了军粮运输的负担,也达到了“以逼群羌”的目的。羌族的生产生活方式是以牧业为主并佐以农业,东汉朝廷将羌族的牧场变为农田,又直接占用羌人原有的农田,挤压了羌人的生活空间,影响了他们的生存,以致引起了羌人的殊死反抗。

总之,汉朝廷派往羌地的官吏,对于汉羌关系意义重大,但部分汉官吏在河湟地区既不了解羌族的文化传统又不了解羌族的风俗习惯,行事恣意妄为又虐刻成性,在汉羌关系上起到了一些不好的作用,其造成的后果,值得后世人深思。

[1] (南朝宋)范晔.后汉书·西羌传[M].北京:中华书局,2006,3:2867—2908.

[2] 王明珂.游牧者的抉择[M].广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12:139—158—183.

[3] (汉)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M].北京:中华书局,2012,5:1—2.

[4] 王明珂.父亲那场永不止息的战争[M].浙江:浙江人民出版社,2012,12:122—123.

[5] (汉)司马迁.史记·宋微子世家[M].北京:中华书局,2012,5:1609—1620.

[6] (汉)司马迁.史记·吴太伯世家[M].北京:中华书局,2012,5:1445.

[7] (汉)司马迁.史记·西南夷列传[M].北京:中华书局,2012,5:2991.

[8] (南朝宋)范晔.后汉书·邓寇传·邓训[M].北京:中华书局,2006,3:607—611.

[9] (汉)司马迁.汉书·赵充国传[M].北京:中华书局,2009,2:2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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