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蕴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高等教育研究所,重庆400065)
基础主义是为解答“回溯论证”问题的关涉确证(知识的合理性证明)的理论。“回溯论证”即需通过信念A的支持论证有待确证的信念B(以某种可被接受的方式从A中推论出),信念A因此成为接受信念B的根据,从而构成推论。但如果信念A也有待确证,其确证依赖于信念C,C依赖于D,无限反复将使确证陷入循环回溯。确证的结构层次分为基础信念(命题)和非基础信念(上位信念)两类,自我确证的基础信念在最终环节上为非基础信念的确证提供证据支持,使论证获得形式上的完结,基础信念也由此被视作知识确证的基底。
早在开启追求绝对真理之路的亚里士多德处就产生了基础主义思想。他视“开创科学知识的三段论证明”[1]p247为知识的基底,他认为,直接前提的知识不同于其它知识之处在于它不需要被证明,前提中的有关“本原性”知识的思想必定是基础主义的,其基础主义模式的原型是欧几里得几何学,非基础命题借助某种线性链条联系于基础命题,在知识系统中呈现出循序推演的过程:从基础命题中获取建立确证命题的证据支持,推演出新建命题。
在近代经验论与唯理论分庭抗礼的背景下,经验论视人类智力能够达致超出空洞的逻辑关系的任何真理的信念为“自我欺骗”,认为感性经验才是“知识的最终评判者和初始源泉”[2]p62。他们视经验为知识的出发点,重视既不依靠最初前提也无终极结论的归纳法。逻辑经验主义者继承了培根思想,以意义标准和证实标准为遵循原则。根据意义标准,仅当语句表达的命题要么为分析命题,要么为经验可证实时,语句才有意义。卡尔纳普通过“理论公设”与“对应公设”对理论词语的经验意义作出阐释:只有能由包含某理论词语的语句L与该理论共同推出缺乏L时难以推出的观察句,该语词在语句中才有意义。意义标准促进了科学与非科学的划界,当视无关于经验的先验领域的形而上学为无意义时,充斥于哲学的仅是人工语言的分析方法。
我们认为,哲学需要基础主义。在旧形而上学传统下,因怀疑主义与相对主义的质疑而使基础主义的目标逐渐后退,但相对主义在与基础主义产生直接对立结论的同时,又需以基础主义“主客二分”的理论预设为基础。基础主义源于人类心理对稳定性的渴求,詹姆士从实用主义出发视基础主义为“精神上的休假日”[3]p230,相对主义则源于心理对已凝固和确定的东西的抗衡。虽然基础主义理论本身的形式在逐渐弱化,比如将基础信念的要求由确定性减弱为可修正性;将确证的关系由能够提供“决定性理由”的演绎推论拓展为“非决定性理由”的解释关系,但基础信念与非基础信念的划分以及支持关系则始终未变。
通过对斯特劳森的描述的形而上学思想的解读,我们有理由从知识论角度将其思想解读为一种特殊的“先验建构型”的基础主义。
斯特劳森的基础主义延续了康德的先验认识论。康德将“图型”视作思维结构中知识的依据,其认识论下的基础主义并非以确证知识的合理性为目的,而是旨在在知性本身中揭示客观知识的依据,即构建先验的思维规则。而斯特劳森描述的形而上学立足对思维基础的描述,我们通过作为基础信念的先验规则认识世界,这种先验思维的依据便是概念图式。康德用纯粹知性概念构成的范畴表填充了“图型”,“图型”的基础信念可表述为:“范畴是对象的可能性条件”。而斯特劳森的概念图式的基本要素是作为认识起点的基本殊相,“基本殊相的本体论优先性使得对非基本殊相的识别得以可能”这一基础信念贯穿于描述的形而上学始终。基于认识论视角,我们可从两方面理解其图式思想中所蕴涵的“先验建构型”的基础主义:
首先,可从他有关概念图式的形而上学主旨及图式思想的理论继承上理解这种“先验建构型”的基础主义。斯特劳森的形而上学源于康德的理性主义,基础信念关涉建立一种探讨经验内容的可能性的先验思维模式。康德为破解唯理论的困局,指出演绎逻辑的重言性质决定了结论的必然性只是毫无经验要素的形式符号的堆砌。他认为只有从真理的综合前提出发才能得出不同于“分解模式”下的分析概念的确定性,将寻找知识的“自明的综合前提”视为先验哲学的宗旨,将作为基础概念的先天知性范畴视为由基础概念衍生的经验判断的必然条件,使先验自明的基础命题成为普遍有效的经验判断的前提。
他的形而上学的主旨是清晰描述有关世界的思想结构,如《个体》所述:“本部分试图确立物体和人相对一般殊相的基础地位,阐明这两类范畴的殊相在概念图式中的基本性,而关联于物体和人的其它类的殊相概念则是第二位。”[4]p10这段话突出表明了概念图式的基础主义实质。“尽管某些概念和范畴没有任何记载留存于思想史,但其基本特征不会变化。”[4]p11总之,描述的形而上学以揭示概念图式为出发点,将基本殊相作为思想的结构的基础。殊相的基本性和非基本性的界定同基础主义将信念界定为基础和非基础两类是相通的。他追随康德从思维规则的角度探究知识的来源,有关世界的思想结构通过概念图式的形式呈现于思维结构中,这个以时空系统为构架,以物体和人为基本要素的概念图式具有不可诘难的先验性,是殊相识别的基础。
其次,可从概念图式的核心要素——基本殊相的“本体论优先性”的先验性质上理解这种“先验建构型”的基础主义。寻求深层而统一的概念图式的形而上学动机促使他构建起基本殊相的“本体论优先性”与“识别的基础性”之间的必然联系。他认为,不应对“本体论优先”持异议,视物体为基本殊相即认同:在本体论上,概念图式中的物体先于其它类的殊相。为将“优先性”与“基本性”有效关联,他从识别的条件出发,说明作为基本殊相的物体填充了概念图式中识别非基本殊相的时空系统,构成了识别的基础。基本殊相与非基本殊相间的识别依赖关系是单向的,基本殊相是在可观察意义上的知觉的公共对象。他进而给出了知觉公共对象的类型:一是条件、状态和事件;二是物体或人这种拥有物体的东西,并给出自认完备的本体论论证:具体条件和状态必然被视为由其它类的殊相经历或构成的条件和状态,物体和拥有物体的要素(人)就是这些其它类的事物。
概言之,识别的基本性与本体论的优先性在其形而上学中是相互贯通的。将实在性归属于某物的必要条件是能识别该事物,确立了基本殊相与非基本殊相在识别中的依赖关系即可认定基本殊相将比其它事物在本体论上更加实在。需注意的是,康德视“范畴”为纯知性概念;而基本殊相却依赖于一维时间和三维空间构成的时空性图式,这表明斯特劳森力图在经验内部探究知识的基础,先验的概念图式因关联于现实思想结构而存在着一条可通达的经验路线。
当然,斯特劳森的基础主义性质也必须应对怀疑者的责难:其一,概念图式构成了识别的先验框架,这决定了殊相的本体论层级关系具有依附于图式的相对性。其二,在以先验方式赋予基本殊相的“优先性”之外还存在着实际概念系统中事物的原初性和实在性标准。殊相作为概念图式操作识别活动的所指物,但“填充这一图式的基本殊相只包括物体和人”这一事实却与思维无关。如果从图式向表达先于图式的东西的过渡意味着从“被承诺的存在”向“存在”的飞跃,那么,如何为该过渡提供合理性证明,是斯特劳森面对的最大难题。针对此责难,他在《怀疑论与自然主义》中援引自然主义立场,以探究概念图式的结构要素之间的联系为目标,用“仅有联系”的阐释替代了片面追求苛刻的有效性的虚假计划,这是特别能体现概念图式思想的意蕴的。
任何形而上学理论从广义上讲,因寻求世界的无论来自外在或是思想结构的根基,都可被视作基础主义理论。此外,通过对斯特劳森的描述的形而上学思想的研究我们发现,其中期虽游离于本体论与知识论之间,但后期其呈现明显的亲知识论倾向,从后期《怀疑主义和自然主义》到《分析的形而上学》,他关注的核心已从“实在”这一本体论问题转向观念间的必然联结。如他所说:“自然主义哲学家在放弃彻底证实的虚假计划后,才能认识到探究思想的概念图式的主要结构性要素间的联结这一真正计划,倘若这种联结性正如先验论证声称提供的这般紧密,这样的联结性应越多越好。”[5]p23由此我们认为,用知识论框架下的基础主义的理论模型解读斯特劳森的哲学思想也是与他的思想发展的未来相符的。
[1]苗力田,译.亚里士多德全集(第1卷)[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0.
[2]胡军.知识论引论[M].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7.
[3]W.James.The Meaning of Truth:A Sequel to“Pragmatism”,NewYork:Longmans,Green,1911.
[4]Peter Strawson.Individuals:An Essay in Descriptive Metaphysics[M].New York:Methuen,1959.
[5]Strawson.SkepticismandNaturalism:Some Varieties,Methuen,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