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原点再出发——对“再设计”的剖析及其引发的思考

郑晓静

（合肥师范学院， 安徽 合肥 230061）

“再设计”作为一次设计展览的旗帜口号，它与日本平面设计大师原研哉、建筑家坂茂、产品设计师深泽直人、照明设计师面出薰等紧密联系，传递了“回归原点”的设计理念，对设计界产生了深远影响，“再设计”所蕴含的内涵值得中国设计界思考与学习。

一、“再设计”与日本的文化源起

2000年4月，日本中生代国际级平面设计大师、日本设计中心代表、武藏野美术大学教授原研哉策划了名为“RE—DESIGN——二十一世纪的日常用品再设计”的展览。三十二位活跃在日本平面设计、建筑、时尚、摄影、照明等领域的优秀设计师应邀参加，征求关于生活中常见日用品重新设计的方案。

该展览秉持返回原点、重新设计、藉以探索设计的本质为宗旨。所谓重新设计是有别于改良设计，不在于对原有的成熟的设计进行推翻、否定、改进或革新。别出心裁的是策展人根据不同设计师的专长等实际情况，因人而异给出命题，以此征集展品。如以“纸管”建筑闻名遐迩的日本建筑家坂茂的设计主题为“卫生纸”。此次参展设计作品中产生较大影响的有：坂茂的四角形卷筒卫生纸。佐藤雅彦的出入境章、面出薰的火柴、深泽直人的茶包、津村耕佑的成人尿不湿等。RE—DESIGN展览在日本四大城市举办后，反响强烈，此后在中、韩、法、意、英等国家的十几个大城市巡回展出。

要深入探究原研哉策划的“再设计”，不得不追溯日本的传统文化和原研哉其人的设计理念。抛开本土文化环境和设计师背景来谈任何一场设计文化现象，不能看到本质。根深蒂固的传统文化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本土设计。从观念到意象最后到产品，传统精神审美观的物化嬗变隐喻其中［1］。

首先，我们来看看影响日本人精神审美取向的日本传统文化。长期以来，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文化造就了日本人对万事万物怀有悲哀、凄美之情，他们不相信永恒。这种“物哀”审美基调与无常观、空观异曲同工，赢得了心灵上沟通。自然崇拜观念体现了日本人对自然、对生命、小到一件物什怀有非同寻常的尊重与敬畏。“虚无”的审美观与“空无”的思想渗透在日本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使得设计充盈着静谧、素净的格调。

其次，通过对在日本本土诞生、由原研哉主力打造的著名的无印良品来解读原研哉的设计思想是最好不过。且不说无印良品物象表征的背后隐含的是，西方极简主义来到日本这片土地出现了东方禅意审美观对西方设计观的异化［1］。原研哉亲自设计了无印良品著名的“地平线”宣传海报，海报画面呈现出地平线上下看似空无一物的外景，暗喻一个能海纳百川的容器。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只有“空”、“无”，才会被填充。“虚无（emptiness）”的广告诉求赋予无印良品强烈的东方哲学观：不立文字，不见相形，明心见性。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禅意绵绵，构建了一个“无中生有，有无相生；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禅意美学境界。“虚无”设计观在“地平线”海报中得到了的理想诠释。

正是这种文化背景，再设计的每一件作品都是一个个有生命力的存在。设计师对设计的尊重，让作品具有了生命和强烈的存在感。Re－design设计展让再设计成为高频率词汇，其中所蕴含的内涵和价值值得同仁们剖析和借鉴。

二、师法自然，格物致知

人类的发展史就是一部设计发展史。人类从诞生伊始就开始了认识自然、改造自然、征服自然的征程。从茹毛饮血、摩擦起火到第一件石制器具的诞生，到陶制品、青铜器、铁制工具、瓷器的出现，设计在人类的进化过程中如影相随。大自然不断地为人类提供丰富的生活资源，石、木、毛、贝壳、水等自然材料、多姿多彩的存在状态、丰富的式样形制，为人类的创造活动给予无尽的物质宝藏和创造源泉。

鬼斧神工，大自然的馈赠。人们已经习惯大多数日常用品的常态造型，似乎连设计师们也忽略了对其再设计。大自然里的枝枝丫丫不起眼的事物往往很难有发挥价值最大化的可能。面出薰这样评价他的火柴设计：“这些火柴是把落在地上的小树枝收集起来，在小树枝的尖端涂上发火剂做成的。我的想法是在人们把这些小树枝还给地球母亲之前，要求它们为人类做点事情。在回顾人类与火的历史的同时，一边想象祖先的有关火的传说和故事，一边在手掌上写下‘火’字。然后有了这个设计方案，掉落在地上的小树枝的形状是如此优美，这样的设计也许能够让人忘了繁忙的时间，能够唤起人们对自然、火，然后是人，以及各种各样的世界万物的印象。”［2］设计成为换一个新角度认识客观世界的实践活动。回归大自然。大自然给予艺术和创造的一切养分，为设计师提供无尽的设计灵感和豁然的想象空间。从蛮荒时期到文明时代，自然一直都在无私的为人类服务。原生态设计实现了材料、功能、形态上的完美结合，具备优秀设计的应有特征。

《考工记》载：“天有时，地有气，才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才能为良。”它指出顺应天时、地气，巧用材料、工艺，四者有机结合，可以创造出良好的设计。这种宏观的设计思想道出了“尚法天地”“师法自然”的朴素设计观。“天时、地气、才（即材）美”共筑客观自然环境，与人的主观能动性相结合，开展自然再现与创造表达的设计活动。在一过程中，自然通过设计活动实现了自身价值的升华。

这样的设计带有自然的气息与温暖。轰轰隆隆的工业机械化制造带来的压力、压抑、冰冷与拒绝，导致人们对返璞归真的诉求、渴望。批量化、标准化的工业机械化让设计变得生硬、冰冷，缺少内心沟通和情感共鸣。人们从日常生活中汲取、积累经验，发挥敏锐的洞察力和捕捉事物的感受力，勤于向自然学习，善于发现，才能创造出好的器具。“接地气”的设计总能构建起人性与自然之间沟通的桥梁。

追求多元化审美的艺术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设计追求，“其内在追求在于回到原点，重新审视我们周围的设计，以最为平易近人的方式，来探索设计的本质。从无到有，当然是创造；但将已知的事物陌生化，更是一种创造。”［3］这也是对再设计本质的独到诠释。面出薰火柴再设计的成功正是得益于此。

总之，自然铸就了设计创造。师法自然，俯拾皆是。格物致知，精妙绝伦。

三、超越视觉，环保至上

视觉传达类设计信息传递依赖一定的物质传播载体。人们在接受信息时通过眼手耳等多种感觉器官产生视觉、触觉、听觉等感受。当针织毛衣摆在我们面前时，入眼看到毛衣的形色、柔中带坚的材质、重复排列的构造，通过触摸感受到柔滑的肌理、产生的暖意等。信息通过视觉、触觉进行传播的这种感官诱惑现象比比皆是。

感官诱惑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性。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他指出“五色”“五音”“五味”几种感官诱惑是心之欲望的端倪。设计带来感官诱惑，人们又通过感官感触来了解设计，认识世界，感悟世界，满足自我。超越以视觉为中心的各种细腻感觉在设计中的运用逐渐在尝试。原研哉说“我的专业是信息传达，但我觉得信息传达的目的并不是通过强烈的视觉冲击来吸引人们的注意，而是要慢慢地渗透到五官中去。在人们还没注意到其存在时，成熟、隐秘、精密、有力的传达已经悄然完成了。”［3］

也就是说，如果能有意识地利用针织毛衣的上述特点，将针织毛衣的肌理图片织印在羽绒服外料表面，观者会依据自己以往对针织毛衣的视、触复合体验记忆对羽绒服重新作出整体判断和综合认识，获得如同穿上毛衣的上身感受：柔软、温暖、轻薄、时尚。改变传统单一的视觉要素传播的被动，刺激着观者的好奇心，提供给观者超出视觉的复合感官体验，在参与视触觉互动中深入解读传达的信息内容［4］。

如上述，视觉传达类设计的信息传播正在革新依靠单一的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引起广泛关注的惯例。日本建筑家坂茂设计的方形圆角卫生纸，开启了这方面探索的步伐。方形圆角卫生纸在使用过程中，拉动时会产生阻力，发生摩擦和撞动，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巧妙植入听觉诱惑。从某种意义上讲，设计是为了方便生活，提供便捷服务。车轮是在人类不断摸索和反复失败中从方形定为圆形。与舒适、快捷的车轮发展演变相比，方形卫生纸的再设计似乎是一种倒退。因为它较以往成熟的圆筒状卫生纸设计反而带来了噪音和不便，偏离了设计的基本出发点。其实不然。它在设计中表达了阻力和声响的表义，基于这种阻力和声响发出的信息和实现的深层涵义则是节约资源，从我做起。超越视觉，带来了全新的视听觉复合感官体验。另外，方形圆角卫生纸在储藏和运输过程中，单个之间没有较大的空隙结余，节省了空间，减少了成本和资源浪费。

在以金钱至上为圭臬的物欲洪流中，再设计犹如一股逆流，把环保至上作为不可推卸的自觉的担当，奉为设计精神的一部分。在今天以科技为核心竞争力的商业社会里，人类对资源的过度开采、恶意捕杀、滥砍滥伐带来的资源极度短缺、雾霾天气等一系列的生态环境恶化后果，亟待做出改变和采取对策。坂茂卫生纸的再设计在探索人的感官特性于认知过程中的作用和意义起到了抛砖引玉的作用，更有倡导良性、健康、环保的生活理念与肩负生态的、绿色的、可持续发展设计的社会责任。再设计为传统视觉传达设计在“五官”感觉探索方面作出了努力，也给当今设计师带来反思的同时，指出了当前设计的未来发展趋势。

四、以人为本，人文关怀

原研哉邀请了曾是三宅一生助手的服装设计师津村耕佑设计成人尿不湿。尿不湿自出现以来，伴随着科技的飞速发展，材料的推陈出新，其舒适性能得到很大提高。制成内裤形状的成人尿不湿采用了超强吸水性的高分子材料，避免了成人穿传统尿不湿带来的尴尬和尊严伤害，津村耕佑用作品有力证明了“尊严是可以通过设计来维护的”［3］。

广告导演佐藤雅彦设计的出入境章。向左飞的飞机图章表示出境印章，向右飞的飞机图章表示入境印章。该符号设计渗透的道德风尚、文化时尚等人文关怀的视觉形象表现力强，视觉传播功能形象化、简单化，导向性强。

深泽直人的两种茶包设计方案，一种是环状提线式茶包，另一种是提线木偶式茶包。饮茶人可以依据环状提线式茶包上环的颜色作为参照，泡出自己喜欢的味道。下次再想喝这个味道时，就冲泡至环上这个颜色即可。后者是通过抓握提线茶包泡茶时的动作酷似在玩提线木偶而得出的灵感，消除了泡茶时的无聊，迎合了喝茶时的心境。

五、总结

综上所述，“技术的进步固然能为设计带来新的天地，但设计师们已经开始注意到另外一点：那就是我们熟悉的日常生活中也蕴涵着无数设计的可能。并不是仅仅只有制造出新奇的东西才算是创造，把熟悉的东西当成未知的领域再度开发也同样具有创造性。”［1］这是一种批判主义的眼光和精神。正如毛泽东说过：“我们只有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才能建立一个新世界”。

返回原点再出发，“再设计”提出的设计命题和设计使命，将指导着设计师反思设计行为的出发点和落脚点。设计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制造，与某些恣意造作、标榜设计的设计行为相比，再设计触及内心的精神设计更具有本真意义，设计的精神和价值在造物中外化彰显，并由此引发心灵上的震撼与感动。

［1］周睿．“虚无”审美隐喻与消费价值观引导——对无印良品的设计剖析及其引发的思考［J］．装饰，2009，（3）．

［2］武旭．简论原研哉设计理念中的东方美学传统［J］．艺海，2011，（10）．

［3］原研哉．设计中的设计［M］．朱锷，译．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6．

［4］孙晓玲．超越视觉——现代平面设计对触觉领域的探索［J］．艺术百家，20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