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透视下的“崇高”与“优美”——论崔国发散文诗集《黑马或白蝶》的意蕴美

2014-08-15 00:50陈晓莉喻子涵
铜陵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黑马散文诗文学

陈晓莉 喻子涵

在新世纪中国散文诗人中,崔国发应当说是一个有自己创作风格特色并取得了一定成就的诗人。他思维敏锐,无论是对社会人生亦或是大自然的各种生灵,均用极大的热情去拥抱尘世,经抽丝剥茧后,精心编织成了一张美轮美奂的网,网住了那些曾经易碎的片段,网住了那些懵懂的点滴感悟。读他的作品,总会被他那不羁的情绪“折腾”得时而心潮澎湃,时而黯然神伤,但这种“酣畅淋漓”之感,恰如给人们的心灵好好地冲了一个“热水澡”,洗去了尘埃,让之重焕风采,满目清亮、舒爽。这种“体验”也许与他独特的身份有关,他是诗人,却拭去了那份“羽化而登仙”的清高孤冷之气,走入了“人群”;他是诗论家,却褪去了那种严厉刻板的“条条框框”,保留了一个学者应有的深邃眼光;他是教育管理者,却放下了居高临下的姿态,拥有孩子般纯真的心灵去感受大自然的一草一木。由此看来,崔国发的散文诗与许多散文诗作的不一样之处就在于他以其多重身份去透视自然、社会、人生,用昂扬向上的“崇高”气韵以及纤细柔弱的“优美”笔调,刚柔相济,谱写了一曲曲动人的乐章。

一、物性体悟与回归自然

“物性体悟”是《中国社会科学》杂志副编审王兆胜先生在《文学的命脉》一书中提出的观点,他认为新的世纪我们的文学艺术不能忽略的方面太多,其中就包括“作家应当拥有一种天地情怀,不能仅仅限于从‘人’的视域理解问题”。[1]的确如此,20世纪的“五四文学”之于中国文学最重要一点就是“人”的发现,人性的解放。但此后由于战争、政治的影响,长期以来,人性其实是处于一种“被压抑”的状态,所以,新时期以来,在文学上呼唤“人性”回归,应当说是无可厚非的,但是这就促使很多作家凡事都要从“社会”着眼,都从“人”入手,这种固定模式其实陷入到了“人道主义写作”的窠臼之中,而这正有违文学之“道”。人是天地间一颗小小的尘埃,因此人应当对天地自然万物怀着一份虔诚和敬畏之心,将整个天地自然纳入自己的视野。崔国发就是深深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的创作充满了一种原始的自然生命力,将创作的着眼点由宏观的“人类社会”跳跃到微观的“自然生灵”上,而实际上这种“微观”并非微小,反而蕴藏着一份旺盛而遒劲的力量。

崔国发对旷野上的“动植物”有偏爱。他尤其喜爱选取大自然的事物来表现思想感情及其体悟。这一点从《黑马或白蝶》[2]这部散文诗集里很多篇名就可以看出,譬如动物类《龙之舞》、《高原上的鹰》、《黑豹》、《寄居蟹》、《燕子》等等。植物类《残荷》、《断树》、《路畔的荆棘》、《岳麓红枫》、《茅墩泡桐》等等,甚至一些没有感觉的器物,他也能从中找到它的存在意义,比如《木杵》、《锹》、《锄头》、《古塔》等等。崔国发是崇高论者,在自然界那里,他发现并描写了这种虽然卑微但并不卑下的“生命”,他写“物”并不是生搬硬套人类社会的那套“规矩”,而是俯仰天地间,赋予它们天地自然的属性,洋溢着一种平等、和谐之气,这是一种“将心比心”似地以天地自然之心来体悟自然之物的心怀,它完全抛弃了那种极端的人本主义思想,同时把这种“物性”上升为一种“和谐”的精神,加以阐扬,这无形之间就扩大了散文诗的审美视域。如《枯黄的野草》:“枯黄的草叶,褪色的草叶,深邃的草叶,没有名字的草叶,一片一片地磨砺,将风的刃磨亮。”[3]再如《高原上的鹰》:

一路滑翔着,翻飞,俯冲,升腾,彩云飞渡,背负青天,以一种超然的姿势,牵出荒原漠野上的点点烽燧和孤烟。

浪迹天涯,孜孜不倦。[4]

崔国发对动物、植物以及器物有极其细致的体察和感悟。感悟天地自然,体察物性,那是需要与大自然和谐一体的,而作者常站在天地宇宙一切生命都有存在理由这一角度来体恤万物,这些作家散文诗笔下的自然事物,再也不是野蛮、残忍和没有思想感情以及生命的低级物,而是与人一样甚至拥有人所不及的顽强生命力的天地之物。他用思想和心灵与大自然一次次激情碰撞,正在兑现对天地自然的承诺:和生万物。

二、灵动意象与有无之境

形式主义者雅各布森在诗歌理论《语言学与诗学》中曾说道:“诗歌功能就是把对应原则从选择轴心反射到组合轴心。”[5]言下之意,就是诗歌的意象不是随意的拾掇与剪辑,而是经过作者悉心选择和提炼的。这一观点对于散文诗这一体裁,也同样受用,任何一个意象,从本质上而言,都是作者自我与客观外物的感应产物,是作者对所选择的物象进行加工和重新组合的结果,在《黑马或白蝶》这部散文诗集里面,我们可以看到大量的意象,而最具有典型性的,笔者认为是一些具有原始野性的灵动形象,譬如马、豹、野兽、龙、鹰、蝴蝶等。著名评论家耿林莽先生在序言里也表示了对这一意象的欣赏,“一种阳刚气质、力度和速度,一种激情充沛、意气风发的诗情之喷发……其实,文学和诗,说到底都是一种精神的生发。”[6]由此看来,这些灵动意象的选取,塑造出一种健康向上的蓬勃精神,是对那些市面上花里胡哨的靡靡文学的一种有力的反驳,彰显着一种遒劲而旺盛的生命力,是符合时代要求的精神产品。如作者在《龙之舞》中写道:

奋髯乍起的龙,叱咤风云的龙,吞吐日月的龙,精致大气的龙,生生不息的龙,抬头见喜的龙,龙舟竞渡的龙,舞龙灯的龙啊!

舞成一种血与火的心性:复活那沉睡在地下我祖先的灵脉。[7]

好一段大气、动感、昂扬的生命律动,这丝毫不亚于郭沫若写作《天狗》时的澎湃心绪,滚烫的情感之流如火山喷发,在心间奔流。连续八个并列结构,似千军万马奔腾之势,读之酣畅淋漓。

意境,也是中国传统诗歌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术语,它包含着作者主观情思和客观物象契合交融生成的情调与韵致。清末的王国维则是意境论的集大成者,在《人间词话》中将意境类型分为“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两大类,他说“有我之境”,是“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的境;他说“无我之境”,是“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的境。他还说:“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8]用现在的话来说,“有我之境”是指作家存在有“我”的意志,以情写物,表现出理想化与抒情化倾向,流露着诗人浓郁的情感意绪;“无我之境”是指作者与物、人与自然达到一种泯然合一的状态,“我”与“外物”无彼此之分,而是一种相融相契的关系。[9]而崔国发在《黑马或白蝶》这部散文诗集里,既有“有我之境”,也有“无我之境”。如《梦游蝶》、《黑蝴蝶》、《远行蝶》、《锹》、《锄头》、《犁》则呈现的是无我之境,诗写各种“蝴蝶”的风姿,写一件件农具静物,看不见“我”在,然而作者的精神气质已无形地融入其中;再如《秋风里的马嘶》、《仰天长啸的马》、《古道上的瘦马》、《野马群》等,诗写各种“马”的气势,以马言马,不过作者的精神取向已融入到马的形象中。虽是于动中得之,但也是“无我之境”。而第四辑“仰望的高度”,则基本上是“有我之境”,在文中不仅表现为“我”这一人称大量且频繁地出现,而且在散文意境的情感结构方式上,也运用了托物言志这一传统表现方法,使“物”成为作者审美趣味以及理想的寄托者。

三、传统与现代并置的语言形式

20世纪以来,文学理论界就掀起了一股“文学语言学”转向的浪潮。西方英美新批评学派的先驱瑞查兹的“语义分析学”以及艾略特的“有机形式主义”实际上都是从语言学开始的。美国学者罗伯特·休斯在《文学结构主义》一书中也谈到:“结构主义的长处和局限都与其语言学根底有关。”[10]这里的“语言学”实际上就是指索绪尔创立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结构语言学,他为以后的结构主义的发展以及壮大奠定了不可磨灭的基础。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开端“五四”运动,也是从声势浩大的“白话文运动”开始的。80年代的中国“先锋文学”的兴起也是试图在文学界进行一次语言革命。由此看来,语言的意义重大。

散文诗要走“精品之路”,语言问题无疑是那块意义重大的“敲门砖”。崔国发深谙其道,因此在《黑马或白蝶》这部散文诗集中,不断尝试着各种样式的语言形式,时而有节奏铿锵的动感韵律,譬如《龙之舞》、《仰天长啸的马》、《黑豹》;时而有温文尔雅的抒情小调,譬如《残荷》、《野渡无人》、《旧时的河床》;时而有个性化的独语体,譬如《可以预约的云》、《陶寓滩落日》、《太阳偏西》;时而又有夹叙夹议的哲理思考,同时还大量吸收一些现代性的表现方式,使语言抵达诗性,并采用“陌生化”、“晦涩感”、“反讽”、“蒙太奇”、拼贴等技巧,产生阅读和审美上的阻隔和晦涩感,从而打破了传统散文诗的平铺直叙、明白晓畅的叙述模式,给读者带来了另一种审美效果和艺术享受。由此可见,崔国发将传统与现代融合,兼收并蓄,错落有致,语言的使用在他那里变得亲切、质朴而饶有诗意,在追求现代写作技巧的同时,他又不像80年代先锋文学者那样变化多端,玄妙得让人费解,而是极力让自己的文体形式保持了一种既传统又现代的韵味,将语言这座宫殿,装扮得熠熠生辉。如《运转》:

运转的:验钞机。钟表。磨盘。呼啦圈。过山车的轮子。电脑。陀螺。冰上的舞蹈。体内的血液。立交桥上的的士。公园湖边的游船。地铁的循环线。

酒店里,被喊来的老板娘,在包厢里敬酒一圈:顺时针或逆时针……

运转。运转的加速度,在城市的边缘,不可捉摸。[11]

语言词汇的随意拼贴,使其叙述明显具有了戏化的成分,而传达出的则是一种强烈的现代体验,那就是作者对这个世界的一种“不满”情绪,高速运转的一切,浮躁得难以捉摸,表面的喧嚣忙碌,实际上却是一种精神的空缺,家园的流离失所。作者正是以这样一种“叛逆”的语言姿态,将当下的生活焦虑感进行自我言说。

四、结语

一个作家的成熟不仅仅是看他的作品的数量以及创作的年限,更为重要的是要看他是否形成了异于他人的鲜明风格。鲜明的艺术风格是一个作家创作趋于成熟、其作品达到较高艺术造诣的标志。古今中外,各式各样的作家作品可谓是浩如烟海,汗牛充栋,然而经过岁月的大浪淘沙之后,依然能够在我们的书本上熠熠发光的作品却往往是一些有着自己独特风格以及文学内涵的文本。而崔国发也是如此,他深知创作的艰难,同样他也在慢慢地摸索着自己的“道路”,迄今为止,已出版了多部散文集、散文诗集、散文诗理论集、诗论,这些都是通向“风格”大道的“铺路石”,我们不仅看到了崔国发勇往直前的创新步伐,也看到了一个作家对艺术的坚守。当然,我们同时也看到了作者创作中显示出的一些不足,譬如如何摆脱对“物”描写的表层化倾向而注入更深的内涵,如何让意象与意境更能浑融交织,如何更加处理好锤炼语言与提升审美境界的关系等等问题。我们相信,作者对这些问题早已看得很清楚,因此我们期待他下一批杰作出现。

[1]王兆胜.文学的命脉[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2]崔国发.黑马或白蝶[Z].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3.

[3]崔国发.枯黄的野草[A].崔国发.黑马或白蝶[Z].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3.47.

[4]崔国发.高原上的鹰[A].崔国发.黑马或白蝶[Z].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3.12.

[5]罗曼·雅各布森.语言学与诗学[A].波利亚科夫.结构——符号学文艺学[C].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4.

[6]耿林莽.马的雄浑与蝶的轻盈——评崔国发散文诗(代序)[A].崔国发.黑马或白蝶[Z].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3.1.

[7]崔国发.龙之舞3[A].崔国发.黑马或白蝶[Z].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3.3.

[8]王国维.人间词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9]贵志浩.话语的灵性——现代散文语体风格论[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

[10]罗伯特·休斯.文学结构主义[M].北京:三联书店,1988.19.

[11]崔国发.运转[A].崔国发.黑马或白蝶[Z].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3.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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