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科(山东)
小时候,白面是轻易吃不到的。麦子这东西相比那些野性的庄稼,比如地瓜谷子高粱等等要娇贵得多。麦收三场雨,秋分、清明和小满。秋分种麦,没雨不行;清明麦子要返青,也需要雨水的滋润;而小满是麦子的籽粒灌浆饱满期,雨水更是重要。早些年没有浇灌条件,基本上靠天吃饭,而春季里,往往是十年九旱,是最不利麦子生长的。
我的家乡在山区,产麦极少。记忆中,生产队每年会分两次麦子,一是麦收之后,二是春节之前。收了新麦,自然要分一些,分的数量要看年景的好坏。年景好了,产麦多一些,分得也就多一些;年景不好,产麦少了,分得自然要少一些。通常是每人二三十斤或十多斤不等。
分了新麦,要敬天、敬地、敬诸路神仙,还要敬逝去的先人。要蒸成大大的馍,把以上诸位敬完了,再用大红的箢子背着,去看出了阁的闺女。在我们这一带,一年里有三个时候是一定要看闺女的,一是端午,二是麦收以后,三是中秋节。中秋节是个大节,看闺女应是自然,至于端午和麦收之后,却总令人茫然不解。思之再三,多少悟出了一些天下父母心,出了阁的闺女总是最挂在父母心上的。端午是换季的季节,有句老话说 “吃了端午粽,方把袄来送”,是说过了端午节,就该换单衣了,做父母的牵挂着闺女,要去看看闺女有没有单衣换上。至于麦收之后,我想那是做父母的始终把闺女看作是家中的一分子,新麦要先让闺女尝尝,或许是怕闺女在婆家受了虐待,吃不到新麦,所以先给闺女送一些去……这一些只是我自己的一些揣测,对与不对,自有一种感动在心里。
从麦收到春节,日子还长着呢,居家过日子,谁家也断不了个大事小情。而这一切,是都需用面食来打理的,其间还要过几个节,比如说初伏,总得吃顿凉面,再比如七月十五的鬼节也总得包顿饺子,伺候一下那些地下的先人……如此,等不到春节,分得的那十几二十几斤的麦子早就报销光了。
好在春节的时候,队里会再分一些,不多,每人五六斤七八斤不等。分过年的麦子,可能是村里最喜庆的事了,大伙儿兴高采烈地涌到打谷场上,排着队焦急地等待着……麦子领回家来,细细地磨成面粉,留下年夜里的饺子用度之后,其余的便都蒸成馍,敬天地祖宗、诸路神仙自是必修的课程。好在这些课程做下来,馍是不见少的,馍少得最快的时候,是在年后的迎来送往里。
春节走亲戚,是咱中国人的传统,我的家乡自然也不例外。从大年初二开始,这股潮流就开始涌动了,会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这一切的活动都需要面食来打理,家里来了客人,要用馍来招待,自家也要用箢子背上馍,盖上大红的包袱,去走亲访友。
走亲戚的大都是男人,而男人大都是喜酒的。那时候日月艰难,平常日子,是断不敢把酒盅端在嘴边的,但春节,家家都会备一些招待客人。主人好客,生怕客人喝不够,自然盛情相劝,客人见了酒,一如见了仙丹一般,哪还等得相劝。如此一来二往,等到回家的时候,早就是九曲十八弯,漫坡唱山歌了。
其实不用出门,只需坐在家中的磨盘上,就会看到许多的西洋景。哪条小路上都有耍猴拳的,耍着耍着就倒了,箢子里的馍跑出来,满山坡乱滚,倏地跑来一群野狗,一只只都兴高采烈……
年,到了正月十五就过完了,到了正月十五,走亲戚的活动全部结束,这时候可以数数还有几个馍,一家人可以坐在热炕头上,放心地把它们吃了。
而今,麦子早已成为北方人的主食,一日三餐都离不了麦子,当各色的面食都吃得索然无味的时候,每每会想起儿时的麦子,想打谷场上分麦子的情景,想那些从箢子里跑出来,满山坡滚跑的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