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 寒(北京)
据说近期有暴雨,面对自家摇摇欲坠的土坯房,树桩胆怯了。
不是担心村后虎视眈眈的大山塌方,泥石流吞噬土坯房,而是担心地震不来,那样,房子就白瞎了。对,树桩就是这么想的。汶川地震了,雅安地震了……同处一条地震带上的穷亲戚都因此鸟枪换炮了,住进政府安置房了。没错,他也盼望着住进安置房。
算算日子,地震该来了。持续的高温,将大地烘烤得该裂的裂了,原本清凉的大山下,也快冒烟了。村子正如火上翻烤的爆米花罐,只等那轰的一声响,玉米满地开花了。
趁孩子放暑假,树桩和老婆商量,不,是命令: “走吧,我们到山外大姐家去避避。”就拖家带口去了山外。
树桩眉飞色舞地对大姐说: “我的预感很强,汶川地震前,我的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觉也睡不好,嘿,没几天,震了;雅安地震前,也一样。后来陆续发生在周边的小震,之前也是心慌。这些天,我的心就慌,感觉要出大事了。”
大姐打小就疼他,爹娘过世后,他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笑他: “你预感到你哪年能住上楼房啊?”
树桩憨笑,说: “快了,快了。”他心知肚明,要不是自己的亲姐,谁会收留他这一家好逸恶劳的乞丐呢。
说来也怪,没过几天,傍晚时分吧,大地猛一阵摇晃,接着大姐就惊奇地跑来告诉树桩: “弟啊,地震了!地震了!”大姐将手机信息给他看:8月3日16时30分,云南省昭通市鲁甸县(北纬27.1度,东经103.3度)发生6.5级地震,震源深度12千米……
“我说嘛,我说嘛……”树桩激动得跳了起来,在屋子里转着圈手舞足蹈,自言自语, “鲁甸,离我们不足百里,这回肯定有戏!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走,老婆,我们回去住安置房去。”
傻乎乎的老婆和两个孩子跟着乐,收拾好准备随时出发。
大姐劝: “刚地震了,余震还不断呢,回去危险,再等等吧。”
树桩说: “不行,回去晚了,怕村长清点人数,把我全家报失踪了。”
大姐说: “你们出门时,村里有人看见吧?”
树桩说: “万一看见的人被埋了呢?”
最后决定,由树桩先打前站回去看看,全家人一块儿回去一是不安全,二是没吃没喝的遭罪。
鲁甸地震第二天,树桩就不紧不慢往回赶。原本想,一路上肯定会碰到浩浩荡荡的救援大军,没料到,沿途风平浪静。问路人,都只说: “震的是鲁甸,隔着八竿子远呢!”
都快进山了,也没见一点地震的迹象。当树桩远远地望见山下的村子,望见他家的土坯房,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树桩抓起烤焦的红土埋怨道: “老天爷,你干么子不震过来一点点呢!要不,我树桩给你磕头了,你再使一把劲儿吧!”
磕头也没用,老天爷不是谁都能使唤的。树桩跌跌撞撞地回到村子,乡亲们都莫名地打量着失魂落魄的他。有人说:“莫不是打牌输了老婆儿女哟!不然,几天前一家人出去,现在一个人回来呢?”
树桩躲进了自家的土坯房,发霉的空气让他更加厌恶这个狗窝,环顾四周的破墙烂洞,他诅咒道: “你的命为什么跟我一样贱呢?你为什么不是在鲁甸的地盘上呢?嗨——”
村长来挨家挨户统计危房,说是上面要求的,说这两天有暴雨,鲁甸周边的山区都要排查险情……
树桩追着村长问: “是不是上面有啥说法了,我们啥时候搬啊?”
村长瞪他一眼: “搬什么搬?往哪儿搬?”
“不搬登什么记啊!”树桩挠着满头脏发说。
村长看着他的熊样,走时扔下一句:“等着吧。”
树桩的心中一下盛满了阳光,脚下也有了力量,忙着在村子里窜来窜去,这家瞅瞅,那家瞧瞧,看谁比他家更有资格搬迁。他还到处打听鲁甸的灾情。大家都纳闷他突然对灾区感起兴趣来了,笑他:“桩子,你要去抗震救灾啊?”
树桩心里乐啊,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一个天大的喜讯,而其他人都被蒙在鼓里。他仰望着村后亲切的大山和一脸深沉的天空,嘴里哼起了不着调的曲儿……
入夜,果真大雨倾盆,山林呼啸。
树桩翻下破床,手电照着雨灌水流的破壁烂洞,就是不见倒塌的迹象。他穿上雨衣冲出破屋,拿起一截干树棒,一使劲,土坯房终于倒塌了……连忙赶到村长家报信。
第二天阳光明媚,村长叼着烟斗站在树桩家的废墟前,问他: “就你一人在家啊?老婆孩子呢?”
树桩战战兢兢地回答: “他们都走了。”
村长吼道: “我看,你老婆就该改嫁,孩子跟别人姓!”
望着村长生气的背影,树桩坐在自家的废墟上,猛扇耳光,因为,全村就他家的房子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