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国民
一
“五月江南不见天,沉沉迷雾锁山川。樱桃红透谁家树?照眼榴花分外妍。
瓜果熟,肉鱼鲜,村头村尾起炊烟。儿童三两相邀去,采得葡萄味尚酸。”(《鹧鸪天·村居》)五月的江南丘陵地区,迷雾沉沉,炊烟袅袅,红了樱桃,艳了榴花,熟了瓜果,鱼肉鲜美,葡萄青嫩,儿童活泼,多么幽美生动而富有色彩的田园景象!尤其是那翠绿丛中绽开着的石榴花,如火如霞,娇妍夺目,给人以独特的美感与无限的遐想。
一位地道的中年农妇,只有初中文化程度,却在当今中华诗词的园地里辛勤地播种着,耕耘着,也收获着,她,就是刘修珍,湖北省大冶市还地桥镇东庄村刘福泗湾的村民,道道地地的农民。刘修珍虽然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初中毕业后即辍学务农,但其父当过教师,能写诗词,尤擅对联。刘修珍从小,耳濡目染,培养起对传统文化尤其是诗词对联的浓厚兴趣,及至长大成人,在父亲的指导下,刻苦钻研袁枚的《随园诗话》,学习吟诗作对。如今,其父早已作古,刘修珍也早已嫁为人妇,生儿育女,打理农活,操持家务,生活的风霜早已淡褪了青春的容颜。然而,对于传统文化的追求,对于中华诗词的挚爱,她却深情依旧,痴心不改。她一边种地,一边作诗,仍在鄂东山区农村那片天地里艰难打拼,在中华诗词的浩瀚大海里尽情畅游。经过她自己二十多年的艰辛历练,也得益于诗联名家的悉心指点与诗朋联友的交流切磋,刘修珍的诗词创作取得了可喜的成绩,得到了人们的认可。她的诗词作品,已在《中华诗词》《东坡赤壁诗词》和《光明日报》等报刊上发表,并且连续两次在第二届和第三届“黄鹤杯诗词大赛”中荣获“白云阁”奖第一名。
刘修珍的诗词创作,最有特色、最能代表其创作成绩的当是那些描写新时期新世纪农村生活的田园诗词,或者叫做新田园诗。
二
在中华诗词的百花园里,田园诗词无疑是一朵靓丽的奇葩。
刘修珍的田园诗词,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首先,量多质优。而且大都写得得心应手,律稳语工。比如《浣溪纱·歇晌》:“锄草归来日正中,池边古树绿阴浓。婶娘妯娌闹哄哄。 这里绣花挑彩线,那边麻将碰西风。如今生活万花筒。”这首词描写作者劳动归来时的所见、所闻与所感。词的上片写景叙事。“日正中”三字,描绘了锄草归来的时间。接着突出描绘了“古树”的意象,“池边”乃古树的生长环境,寓示了村庄的古老,而“绿阴浓”的描写,又补足了古树的生长状态。枝繁叶茂,青葱浓郁,古树的高大挺拔,自可想象得知。这还是背景烘托。接下来,一句“婶娘妯娌闹哄哄”,总写人物的活动,尤其一个“闹”字,似贬实褒,不仅写出了这些“婶娘妯娌”的音容笑貌,而且还表现了她们的精神状态,同时也为下片的分写伏下一笔。词的下片紧承上句而来,分写这些妇女“闹哄哄”的两种情况:一为挑花绣朵,一为打麻将。最后一句“如今生活万花筒”,看似平淡无奇,实则颇见功力。它以议论作结,画龙点睛,不仅有力地收束了全词,而且言近旨远,令人回味。可以说,这首小词,无疑是当代农村的一幅优美的风景画与风俗画。
其次,身份独特。目前,有些田园诗词的作者,是从城里来的,是来采风的,一天两天,时间极其有限,免不了走马观花,浅尝辄止,因而写起田园诗词来,总显得有一点隔膜。而作者则不同,朝于斯,夕于斯,常年生活在农村,熟悉农村里的一切,甚至连哪一块地头有一个坎,哪一块田塍上有一个缺,哪一家的老人要过生日了,哪一家的孩子要上学了,都烂熟于心。她本身就是一个村妇,最了解农民的喜怒哀乐,因此,她写的田园诗词最有农民的真实感情。比如组诗《乡居杂咏》,写“看戏”:“听得锣声响,慌忙锁大门。扯开喇叭嗓,呼伴到前村。”很简单,表现出到前村去看戏时的喜悦心情。写《回娘家》:“换上好衣裳,携儿看老娘。庭前问冷暖,尚幸俱安康。”很朴实,表现出看望父母时由期待到高兴的心里变化过程。再如《渔家傲·陪嫁》:“月上东山风细细,携儿唤女关门第。一路相呼争拥挤。声脆脆,纷纷俱把佳期说。 旧俗如今犹未废,家家嫁女兴流涕。苦到伤心难自制。当此际,人人只觉难分袂。”黄石大冶一带,农村嫁女儿有哭嫁、陪嫁的习俗。姑娘出嫁的头天晚上,主家的新老亲戚,女儿的闺中密友,都要来,称之为陪嫁、哭嫁。这首词较好地再现了这种习俗。
再次,心态平和。作者是一个农民,是农业生产的直接参与者,生活在还不富裕的丘陵地区的农村,可以说生活在社会的底层。目前,城乡差别仍在,贫富不均依然。从她的穿着打扮来看,应该说,生活是相当艰难的。然而,表现在她的诗词作品中的,又是一番模样。虽然说,有时也发一点牢骚,但总的说来,温和、淡定、旷达,一如麦地里微风掠起的细浪柔波。比如《村居杂咏》:“春夏秋冬日,终年不得闲。红苕淋雨插,杂草趁晴删。堂上忧亲老,膝前叹子顽。精疲犹力瘁,总觉度时艰。”这完全是一个农村妇女艰辛生活的写照,一年四季,辛勤劳作,冒雨插苕,趁晴锄草,亲老子顽,能不精疲力瘁?而作者仅仅感到“度时艰”,点到即止,如此而已!再如《鹧鸪天·冬日即事》:“可笑冬来事更多,砍柴担水弄炉锅。浣衣归去天将暮,转向庭中唤白鹅。 缝旧袄,唱新歌,垂髫儿女乐呵呵。农家自有农家乐,贫困其能奈我何。”读到这样的词句,我的鼻子里禁不住有些酸酸的,我好感动。我想,词中所写的,应该不是矫情,也应该不是作者的故作达观。这是一种心态,一种笑中含泪苦中有乐的平和心态,一种泰然处之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
三
中华诗词的艺术品格虽然千姿百态美不胜收,然而大体上可以分为阴柔与阳刚、俚俗与典雅、清淡与浓烈等几个大的方面。至于说,柔与刚,淡与浓,俗与雅,各有各的美感,且与诗人的个性、经历和审美趣味不无关系。正如袁枚所言:“诗如天生花卉,春兰秋菊,各有一时之秀,不容人为轩轾。”(《随园诗话》)
品读刘修珍的田园诗词,明显地感到,它不像牡丹,也不像玉兰,倒是类似于绽开在村头地边的蔷薇、野菊花与石榴花。其诗别具一格,为当代中华诗词的百花园增添了光彩。
以俚俗口语入诗,富有生活情趣与地域色彩。比如《鹧鸪天·村居即事》:“四月蔷薇到处开,人间风景胜蓬莱。枇杷庭院流莺啭,禾忝田园布谷催。 掰竹笋,采山莓,耕余耽向小书斋。所需懒向街中买,小贩驱车日日来。”词中用语,通俗易懂,多是人民大众知晓的口头语言;词中写事,司空见惯,也为农民所熟悉。又如《春日即事之六》:“何来俏语草塘边?阿婶停槌两目圆。半日无言头始转,低声笑骂老疯癫。”此诗饶有趣味,反映出现代农村生活的一个侧面,表现了青年农民传统观念的转变。诗中运用白描手法,勾勒出“阿婶”的形象,栩栩如生。尤其是“半日无言”“低声笑骂”“老疯癫”这些日常口语,运用得很到位,对表现人物、酿造诗意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再如《乡居杂咏》中的“烤火”:“摆开新板凳,燃起废荆柴。含笑团团坐,围炉学做鞋。”纯然口语色彩,而且带有鄂东农村一带的方言意味,如“做鞋”,描写一个小小的场景,表现出浓郁的生活情趣。
注意炼句,深化诗意。比如《春夜即事之二》的中间两联:“人在忙中老,泪从劫后收。家贫疏戚友,性野傲公侯。”按新声韵,“劫”字属阳平,此句不算孤平。“人在忙中老,泪从劫后收”一联,既有对生活的概括,也有人生的感悟,虚实相生,可称佳句。再如《示儿其一》中的颔、颈两联:“寒来犹念汝,梦醒倍思亲。向学能从俗,贪玩只误身。”一个母亲的拳拳之心,于此可见一斑。尤其是“向学能从俗,贪玩只误身”一联,更是字字千斤,教子若此,可比古人,不知她的儿子长大成人后作何感慨?又如《偶感》:“僻处蜗居已十年,从无消息到篱边。飞鸿过尽尤翘首,豆蔻开残未比肩。劫后光阴浑似梦,病中情性远非前。娥眉懒画容光减,踏遍茶林不理筝。”“筝”字出韵。但总的来看,这首诗写得还不错。中间两联尤见功力,从语言层面上看,无论是平仄粘对,律稳语工;从内容层面上看,承题目的“感”字而来,通过描绘“飞鸿”“豆蔻”两个意象,借景抒情;又通过写“劫后”“病中”两个时段,直抒胸臆。这样一来,更丰富了诗的意境。
袁枚论诗,强调“求诗于书中,得诗于书外”,精辟之至。刘修珍长期生活在农村,非常熟悉人民大众的口头语言,采撷提炼,入诗入词,别有一种韵味。语言流畅自然,惯用口语,不用典故,不事雕琢;风格委婉素朴,清新活泼;诗味淡雅绵长。这些元素,形成了刘修珍田园诗词在艺术上的特点。